二十九 灰飞烟灭

  百里逍遥和江南雁对视一眼,微微屈身,行礼双双退出了书房!
  两人在琼殿紫宫的景王府漫无目的地散步,物是人非,景王府依旧,却再也不见那个笑容清雅,眼眸灵动的女子!
  似乎冥冥之中有指引一般,不知不觉,两人居然来到了昔日暖意融融的静苑!
  百里逍遥看着江南雁俊秀的脸庞满是感伤,心中明白,淡淡道:“这里就是王妃曾经的寝居?”
  江南雁默认,百里逍遥想起皎皎如月眸光清澈的宁静琬,再看着眼前的一片焦黑,喟然一笑,王妃连和王爷共同生活过的痕迹都不愿意留下,王妃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竟然如此决绝!
  时至今日,总算明白,为什么王妃在失去孩子之后会表现得那般淡然,原来她知道,三个月之后就要去陪伴她的孩子,她和孩子只是暂时的分别,不是永久的离别,无需感伤!
  江南雁看着空茫的天际,声音窒碍,“为什么楼兰先祖严令后世子孙启用起死回生的禁术?”
  百里逍遥微微一笑,“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难以留存,最无暇的美玉也最容易沾染尘埃,太执着的人,太执着的东西都不易长久!”百里逍遥无声而叹,宁静琬这样通透灵慧的女子,最终也敌不过一个“情”字!
  江南雁定定地看着眼前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剑眉微蹙,“你到底想说什么?”
  百里逍遥看着江南雁眼底深处的痛楚,声音尽力平稳,语气却艰涩,似乎不忍说下去,“不到万不得已,也没人会去使用这种禁术,不过楼兰先祖既然严令子孙启用这种禁术,总是有原因的,据说是因为这种逆天而行的事会受到诅咒,施术之人会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江南雁身躯剧烈一晃,蓦然觉得呼吸困难,百里逍遥正准备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抬手拒绝,百里逍遥明白江南雁心中所想,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江南雁缓过气来,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支曼珠沙华,因为罹过大火,上面已满是黑尘水渍,却依然艳红得惊心动魄。
  百里逍遥当然知道江南雁的心痛,因为他自己也正在经历这种痛,俊目微微扫过,面无表情,声音清冷,“这花上面有东西!”
  “什么?”江南雁淡淡道。
  百里逍遥叹息一声,“麝香!”王府后院内斗果然令人心力交瘁,这般高明的手法除了他,一般人不可能看的出来!
  江南雁闻言苦笑,漆黑的眸瞳隐有水光缭绕,麝香?麝香致人流产,静琬虽已远去,这些罪恶却依然留在画栋朝飞珠帘暮卷的景王府!
  江南雁觉得心有一种沧桑的疼痛,脑海中回想起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静琬明快沉静的声音如幽涧滴泉清冽空灵,“江南雁,你的理想是什么?”
  那晚,他微笑反问,“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是有朝一日可以做一个远离政治的纯粹商人,可以关心政治,却不沾染政治!”那时候的静琬眼底闪着清辉月色,那样自信灿烂的光芒,连他也觉得不可直视!
  今时今日,理想还在,人已远去,往日不可追,静琬那样明快旷达的女子留在景王府,也身不由己地陷入女人无休止地争斗之中,如今想来,只觉悲哀!
  百里逍遥无声轻叹,“其实这件事在边疆的时候,结果已经注定,如今不过是结果的呈现而已,只是想不到王爷这样的人也会失算!”
  江南雁怅然一笑,淡淡道:“王爷自然知道想要救回已经逝世的四殿下,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是谁也没想到要失去的不仅仅是孩子,还有静琬,或许王爷在静琬离去之后就已经明白,只不过不愿去相信而已!”
  百里逍遥微微牵动唇角,笑容极是勉强,沉吟半晌才道:“你说如果王爷当初就知道想要救四殿下的命,必须要用王妃的命去换,王爷…会怎么抉择?”这是一个艰难的问题,或者说是幼稚的问题,可是老天似乎总在和人开玩笑,一边是深爱的女人,一边是同胞皇弟,最亲密的战友。
  若是换了以前,百里逍遥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王爷会选择自己的皇弟,女人多的是,再爱一个女人,也及不上自己的皇弟来的重要,可是如今看着王爷眼底的惊痛,百里逍遥开始犹豫,他也不知道王爷心中这个问题的答案!
  江南雁卓然俊秀的脸上浮现一丝涩然笑意,“不管王爷如何抉择,静琬都是心意已决!”那晚静琬清澈眼眸中的淡然决绝一直萦绕在他心头,静琬那样的女子,怎样都不会让自己终生背负着愧疚生活下去!
  百里逍遥身躯一震,眼底有水光波动,那晚在锦绣山庄的清辉月色下笑得恍如梨花的宁静琬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江南雁认真地看着手中那一株曼珠沙华,声音轻柔,似乎怕惊醒了这里的沉寂和荒凉,“这是地狱之花,你说静琬真的会喜欢这花吗?”
  地狱之花,多不吉利的花,静琬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整个静苑满是曼珠沙华,似乎早就预示着静琬的命运,静琬如今生死不明,虽然他们赢了,可是没人觉得欣喜,景王爷也是,三殿下,四殿下,他也是,逍遥也是!
  还有父王,父王知道静琬失踪的消息之后,似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江南雁相信,就是父王遭逢宫变之时,被慕家软禁生死未卜的时刻也不会有那般颓然难过的时刻。
  他知道父皇在后悔,后悔不该把静琬带回江王府,后悔不该让静琬卷入这样一番残酷的权谋倾轧,静琬原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远离宫廷的锦绣山庄,那里才是静琬的天地。
  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静琬早已进入皇上的视线,就算父王没有把静琬带回江王府,皇上迟早也会有别的办法将静琬纳入皇家,并不是父王可以左右的!
  百里逍遥看着江南雁手中的曼珠沙华,只觉心下钝痛,他钦佩宁静琬,爱慕她的才情与容颜,更欣赏她灵动淡雅的性情,连一直心如止水的江南雁明知不可为,也阻拦不了他内心深处的悸动。
  失去了这样灵慧的妻子,饶是王爷也难掩心痛,有多少前尘往事,就有多少蓦然回首,可是佳人永远都不会在灯火阑珊处等候!
  百里逍遥看着满目疮痍,锦绣如斯的景王府如今也有了这样的地方,静默无语,突然想起四殿下,若是四殿下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是怎样难过?
  江南雁似乎知道逍遥在想什么,淡淡道:“若没有王爷吩咐,这件事不要让四殿下知道!”
  百里逍遥叹息一声,“也是,这世上伤心的人,能少一个是一个!”在边疆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四殿下对宁静琬的与众不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果四殿下知道他的命竟然是宁静琬牺牲自己和孩子才换回来的,又情何以堪,又如何面对?
  ★★★
  这日,江心月来到景王府,求见景王爷,出人意料地得到了景王爷的许可!
  沉重的书房大门被缓缓推开,江心月远远地看见高坐于上位的景王爷,喜怒不形于色,俊美无铸的脸上,漆黑的眸瞳暗深不见底,依然是惊心动魄,流光溢彩的模样!
  江心月今日鼓起勇气来到景王府,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优雅施礼,“臣女参见王爷!”
  凤君寒神情冷漠,淡淡道:“郡主有什么事要面见本王?”
  江心月听着景王爷冷漠的话语,神色晦暗,定定地看着景王爷俊美绝伦的脸,这是她的梦想,是她多年的渴望,“臣女…臣女听到很多传言,听说景王妃…景王妃…,景王妃是臣女的妹妹,臣女想知道传言是否属实?”面对着心仪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一脸的冷漠与疏离,她突然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她是来求景王爷的,她不愿下嫁江南,听说现在静琬失踪了,是否是她的机会?
  景王爷的目光深凉如水,停留在江心月绝色倾城的容颜上,半晌不动,看的江心月慌乱不已,心如鹿撞!
  景王爷淡淡一笑,答非所问,“听说琬儿召见过你,她和你说了些什么?”这也是他愿意见江心月的原因,他想知道琬儿到底和江心月说了什么,否则,他没有任何兴趣面见江心月!
  江心月的心狂跳不止,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想起静琬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不知要从何说起,说心里话,那日静琬的话那般晦涩,她记得并不是很清楚,虽然她已经知道静琬并不简单,可是静琬以前留在她心中不学无术的印象太过深刻,她对静琬总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感!
  “回王爷,景王妃那日是对臣女说了一些话!”江心月沉吟片刻,咬唇道。
  她原本不想说起静琬的事,而是来求王爷向父王开口留下她,可是眼前的景王爷的眸光似乎可以洞悉一切,有着傲然的穿透力,她于是明白,景王爷只对静琬的话感兴趣,对她也许并没什么兴趣,心下微涩!
  “一一道来!”景王爷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声音并不高,但是足以在人心里产生一种震慑力,在这种震慑之下,一切谎言都是枉然!
  江心月仔细回忆,“王妃说有些人生来就是用来恋慕的,不是用来爱的,虽然我们姐妹并不相同,可是不想我们殊途同归,还说…”江心月想起那天静琬苍白与清雅,一颗芳心开始下沉!
  “还说什么?”景王爷淡淡道。
  “还说有些事要经过血的教训才会明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是每个人都有回头的机会,一个人若是有回头的机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凤君寒心下沉痛,琬儿是个多豁达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江心月一直利用她来接近自己,可是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劝解江心月去找寻自己的一片天地,只可惜,明珠暗投,江心月不懂琬儿的一片苦心,或者说不想懂,自视甚高的江心月哪里可能懂那样灵慧的琬儿的美好?
  凤君寒慨然微笑,晦涩不明,“郡主可曾听懂琬儿的话?”
  江心月有些明白,又有些茫然,咬唇不语,神情变幻莫测。
  凤君寒看着江心月眼底的若隐若现的希翼之色,语气淡然,眸光却坚定,似乎是说给江心月听的,又似乎不是说给江心月听的,“今生今世,本王唯一爱过的女人只有琬儿一人!”
  江心月一张俏脸瞬间煞白,神情也开始恍惚,书房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氛围让她喘不过气来,一颗充满希翼的心冰凉到了极点,还没开始说正题,景王爷就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她是江王府郡主,自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个风采绝世的高贵皇子,一心只想成为他的女人,随侍他左右!
  他宠爱静琬,她故作不知,还是心存希望,总有一天成为他最爱的女人,可是那一句“今生今世,本王唯一爱过的女人只有琬儿”却硬生生地将她一颗望眼欲穿的痴情女儿心砸得粉碎……
  看着他俊美的脸上一片冰寒,江心月觉得自己的心也渐渐化作寒冰,他的话砸碎了自己所有的希望,或者说唯一的希望!
  江王府与江南云氏的联姻势在必行,她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来求见他,希望他可以成全她的一片痴情,留她在身边,可是希望无情地破灭,景王爷对她从未动过心,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此刻,江心月无比羡慕静琬,静琬这样的女子,居然得到了景王爷独一无二的爱,她承认,她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静琬,或者说去试图读懂静琬,她错得多离谱!
  心中唯一的希望破灭,江心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江王府的,一回江王府,不顾身子虚弱摇晃,坚持要立即面见父王母亲。
  江王爷的神色很沉郁,禁宫巨变之后,静琬不见了,他苍老了许多,眼底深处充满一个父亲的心痛与无奈。
  江心月在李嬷嬷的陪伴下,在父王母亲面前盈盈下拜,一字一顿道:“让父王母亲忧心,是女儿的不孝,女儿愿下嫁江南!”
  江王妃怔怔地看着女儿,良久,终于掩面而泣,“心月,你想通了?”定下这门亲事之后,心月一直茶饭不思,作为母亲,她当然知道女儿心中在想什么,只是,心月也不可能再嫁入皇家,景王爷也完全无心,只有江南豪族方可配得上江王府门庭。
  虽然是远嫁,并不是最理想的婚姻,可是心月下嫁江南,以后总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心月一直痴恋景王爷,如今已经不可能嫁入皇家,不学会接受现实,痛苦的只有自己。
  江心月轻柔而又坚定地点点头,“是的!”短短两个字异常地艰难,仿佛刺在她的心上!
  江王爷沉默半晌,叹道:“也好,等办完你哥哥的婚事,就该筹办与云家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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