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娘想说礼哥儿?”
  礼哥儿全名盛言礼,名不副其实,叫礼哥儿身上却无半点礼义,惯会在老盛家撒泼调皮,今年6岁,是他二叔盛元行的长子。
  程氏点头:“你爷宠他,倘若盛家能读书,你爷头一个要供的人肯定是礼哥儿……二来家里银钱不多,供两个实在……”
  有些话程氏说不出口。
  “我当什么事呢,娘,我读书的事您甭操心。”盛言楚笑着忙前忙后摆好碗筷,又体贴的给程氏夹了一筷子新鲜的四宝春笋丝。
  程氏晾着筷子担忧:“读书要花不少银钱,咱家顶破天了就几两傍身的银子,你若要读书,这束脩……”
  顿了顿,程氏眼眶又开始发酸:“你爹要是在家就好了,他在的话,咱娘俩定不会被你爷分出来,不分出来楚儿你就是老盛家的长房长孙,有这层身份在,说什么老盛家读书的机会也要掉你头上,只可惜你爹走了……老盛家公中若不拿银子出来,光娘一个人哪能送你去学堂……”
  “娘~”盛言楚无奈的喊,边往嘴里塞了一口春笋丝儿,含糊道:“您就别指望爹和老盛家了。”
  程氏闻言食不知味的低头吃饭。
  扒拉几口粗粮后,盛言楚吸溜一大口菜汤,该说不说,他娘厨艺绝了!
  他挖出来的春笋笋体肥大,味却略苦,水湖村的妇人大多不擅做四宝春笋,家家户户便砍了春笋回来做晒笋干。
  无奈今年他开始换牙了,笋干咬起来硬而卡牙,他娘见他爱吃笋肉,就花心思找舅娘乌氏学了四宝春笋的做法。
  四宝春笋,顾名思义,就是拿干煸过的笋肉与河虾、小鲜鱼以及小葱相炒,两荤两素,且都是立春后的鲜美之物,吃上一口,满嘴的清香脆爽。
  不过四宝中的河虾和小鲜鱼难得,因而盛言楚懂事的不去馋嘴,实在是今天听闻商户能科考的消息后太高兴了,所以从镇上回来后,他立马吆喝着栓子等小伙伴去后山挖起春笋。
  能读书科考是天大的喜事,开心之余自然要安排上他最爱的四宝春笋,好事成双嘛。
  “多吃些。”程氏宠溺一笑,“昨儿你二婶在塘边浣洗时又跟旁人闲话,说她家礼哥儿长的如何如何壮实,我听了却不羡慕,成天只吃肉不吃菜的娃能长多好?还是我楚儿好,荤素都爱。身子骨虽没礼哥儿粗,可个头高出不少。”
  一想起只比他小一岁却有他两个粗的堂弟礼哥儿,盛言楚不禁发笑。
  “娘,礼哥儿顿顿要吃肉汤,爷手头上恐怕没多少银子了吧?”
  当初渣爹离家后,他爷只将他所在的长房分了出去,他二叔盛元行一家,以及越氏的一儿一女都还生活在老宅,现如今他们的花销全靠着镇上那间铺子呢。
  越氏生养的小叔盛元文今年才十三,正是议亲的年纪,这一头是要花一笔银子的。
  他小姑姑盛梅花明天要出嫁,嫁得还是钱家的长子,盛梅花身为长媳,可不得带点银子过去傍身做脸面,这又是一笔开销。
  他二叔家的礼哥儿就更别谈了,顿顿要见肉,因礼哥儿生的最像他爷小时候,所以这笔宠孙肉银是万万不能断的。
  左一笔右一笔,老盛家今日不同往日繁盛,如今细想他爷还能掏出银子供礼哥儿上学堂吗?
  盛言楚所料不错,老盛家正愁这事呢。
  除此之外,盛老爷子还琢磨着能不能送越氏生的小儿,也就是比盛言楚大六岁的小叔,正在议亲的盛元文去学堂。
  盛老爷子把盛家适龄的男丁都拎出来想了一遍,唯独没想过身为长房长孙的盛言楚。
  盛言楚对此一点都不难过,他比他娘头脑要清醒,他爷当年单单将长房分出来自生自灭,可见心偏到山后头去了。
  总之他读书的银子是指望不上老盛家帮衬的。
  -
  这天傍晚时分,两个黑脸官差拿着商户恩考的圣旨打水湖村经过,因顾忌村里就老盛家这一脉是商户,官差特意单独往老盛家跑了一趟。
  官差站在堂中,环视老盛家一圈后,不耐道,“人可都来齐了?”
  盛老爷子还没说话呢,越氏就颠着小脚热切的奉上两杯茶:“官爷您且喝茶,老盛家的人都在这。”
  茶香清幽,可见越氏是掏了老本出来待客。
  两位官差跑了半天,如今有好的茶水解乏,自然欣然接受。
  “既如此,将你家三代子弟名号报上来——”
  另有一官差拿出纸笔,沉声道:“此番商户恩科是前所未有的喜事,今年要读书的小子便是朝廷首批商户学生,兹事体大,所以县令爷命我等特来查证户籍,并绘制学子画像以备来日科考,想今年读书的,上前一步!”
  “快,礼哥儿~”盛老爷子激动的招呼躲在二儿媳白氏身后的孙子盛言礼。
  “娘,我不要读书。”盛言礼不爽的扭着胖墩身子,冲白氏撒娇,“石子他哥说做学问辛苦,娘,你就让我搁家陪你做针线吧。”
  听儿子说这话,一向溺爱礼哥儿的白氏心肝都化了。
  “当家的,要不就别送礼哥儿去学堂了?咱家礼哥儿身子骨弱,是吃不了那个苦的。”
  被唤‘当家的’盛元行冷喝道:“你啰嗦什么!读书这般好事你个婆娘竟还推三阻四,礼哥儿!官爷今日在此,你用不着拿哄你娘那套一哭二闹遮掩,还不快站好!”
  礼哥儿被吼的肩膀直抽搭,抱着白氏更不想撒手了,嘴里嚷嚷着“爹坏,爹不疼我”。
  盛老爷子听不得孙儿伤心,用力戳拐杖,冷眼指责二儿子:“礼哥儿胆小,你凶他作甚!”
  “爹——”盛元行乏力的喊。
  他管教自己的儿子,他爹什么时候能不插手?
  礼哥儿见他爹被骂,心里得意的不行,面上却委屈的跟什么似的,可把盛老爷子和白氏心疼坏了。
  一时间老盛家的人都围着哭嚎的礼哥儿转。
  越氏见状,眼中微露焦急之色,将十三岁的儿子盛元文往官差面前推。
  “要不官爷先画我儿吧?”
  执笔的官差深深的看了一眼三十七八的越氏,越氏心头一跳。
  “你是长房的?看着岁数不小。”
  指越氏也指盛元文。
  越氏垂眼想糊弄过去,不成想盛元文跳出来,不屑道:“官爷说笑了,我可不是长房那小兔崽子,我……”
  越氏顿时花容失色,捂住盛元文的嘴不让说:“官爷别听小儿胡说,他就是长房的……”
  官差又不是没眼力,将茶盏重重的掷在桌上,怒瞪了一眼偷天换日的越氏,冲盛老爷子斥骂:“你们老盛家竟敢戏耍官家?!到底还想不想让儿孙科考了?”
  盛老爷子头疼啊,他就是太想让小儿子盛元文去读书了!
  他一个大老爷们不敢在官差眼皮子底下做文章,故而让越氏来,没想到官差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
  官威森严,此话一落地,哭闹的礼哥儿霎时安静。
  官差怫然道:“耽误了官家办事,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顶着,还不快把长房的人喊过来,再有,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只准商户三代子弟科考,盛老爷子,敢问这两娃都是你孙子不成?”
  礼哥儿打着哭嗝被他爹盛元行揪到官差面前,盛元行讨好的作揖:“官爷,礼哥儿的确是我爹的小孙子,大名盛言礼,您若不信可查盛家族谱。”
  另一官差命人取来族谱,年岁和名号果然对上了,便在黄纸上绘出冒着鼻涕泡的礼哥儿的画像。
  作画时两个官差一直木着脸,导致老盛家的人大气不敢出。
  “长房的盛言楚呢?”官差指着族谱命令道,“快去喊人来。”
  “我去喊。”盛元行笑着说。
  “行小子,你等等……”越氏站门口还想拦着,盛元行冷漠的哼一声,翻.墙走了。
  很快,盛言楚跟着过来了,半道上听说他爷瞒着不通知他过来见官差,登时气得跺脚。
  “今日多谢二叔了。”盛言楚忍着怨气,深深的鞠一躬,小手紧握在侧。
  盛元行擦擦汗,低声劝道:“楚哥儿别怪你爷,毕竟当年你爹做事不地道,你爷心里有气才……”
  盛言楚心里不悦,面上却乖巧点头,岔开话题:“二叔,礼哥儿日后要跟我一起上康夫子的私塾吗?”
  提及这个,盛元行脸色难看至极。
  镇上有两户私塾,盛言楚所说的康夫子今年快六十岁了,早年同进士出身,学问虽高,可惜当初在朝中犯了事被赶出了京城,至此名声坏了。
  别看康夫子一年束脩只收一两半,传言其为人迂腐,脾性执拗,因而私塾的学生并不多。
  反观镇西的廖夫子,三十多岁虽还是个秀才,可手中已经教出好几个童生学子了,故而周边的人都乐意多掏三两银子送孩子去廖夫子的学堂。
  盛老爷子预备多花点银子送礼哥儿去廖夫子那,盛元行却觉得廖夫子过于年轻沉不住气,想着让礼哥儿去严厉的康夫子手底下磨炼一二,这话才说半截呢,就被他爹和婆娘白氏骂了个狗血喷头。
  说他不知道疼儿子,盛元行冤枉啊,他就礼哥儿一个孩子,自然是念着礼哥儿有出息的,怎么到了他人嘴里,他就是在害儿子呢?
  “二叔别丧气,”盛言楚看出盛元行在老盛家受了不少憋屈,轻言细语道,“爷和二婶总归不会害了礼哥儿,礼哥儿爱闹,去廖夫子那正合适,我舅舅说康夫子平日惯常喜欢拿戒尺打人,礼哥儿在康夫子那怕是坐不住几天……”
  盛元行知晓自家儿子的德行,这会子只求廖夫子日后能镇住他儿才好。
  两人绕了几条田埂,终于来到盛家老宅。
  盛言楚再厌恶老盛家的人,可一应的孝敬规矩都做全了。
  拜了官差,再拜盛老爷子和越氏,盛老爷子撇过头装聋,越氏怕触霉头,哼都不敢哼就逃进里屋去了。
  在官差看来,老盛家极为不看重盛言楚这个长房嫡孙。
  不过这些都是老盛家的家事,官差才不屑插手,盘问过盛言楚的户籍后又画了相,约莫酉时三刻带着画相离开了老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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