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抽风了!!(补全)

  “凭什么?”彭修反问,“你不不觉得你这个开口的语气有点太理所应当了吗?”
  “那又如何?侯爷你翻手之间做的都是天大的事情,何必与我计较这样一点鸡毛蒜皮?”萧以薇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而且——你是知道的,我不会叫你白做的。”
  她这话算是恭维,但只遗憾对面的人是彭修,而且似乎这话在他听来并不十分受用。
  “那就等你把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再说吧!”彭修冷冷的一勾唇角,随即一撩袍角转身就走。
  萧以薇没有想到他会说翻脸就翻脸,脸色一沉,眼底就跟着闪过一抹厉色,急忙追上去横臂将他拦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明明收好的——”
  彭修垂眸看着她横在他面前的那只手,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萧以薇的心跳一滞,下一刻也说不上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本能,立刻就把手给收了回来,神色尴尬。
  彭修看着他,整张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我们是说好了,而且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了,让你如愿除掉了太子纪浩桀,再无后顾之忧,我没有违背我们之前的约定。”
  萧以薇要灭纪浩桀的口但是苦于无计可施,那个布局和主意显然更不能是出于老皇帝之手,从头到尾都是彭修在幕后策划给她布的局。
  先由萧以薇主动到老皇帝面前哭诉太子对她存有觊觎之心,激起老皇帝的怒火,其实老皇帝也不是那么糊涂的,会为了一个女人的一两句话就对自己的儿子下杀手,却奈何纪浩桀本身太蠢,和萧以薇往来的时候半点忌讳也没有,情意绵绵诉衷肠的书信都留有不少,于是这就成了萧以薇搬到皇帝面前的铁证,让皇帝不信都不行。
  皇帝起了杀心以后,她就隐晦的提了那个盗窃玉玺构陷太子的法子。
  毕竟纪浩桀也的确是做的太过分了,既然敢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觊觎他的女人,那么就算是再说他对自己的皇位也存了觊觎之心他也是可信的,哪怕纪浩桀以前再怎么老实,可是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占据他的女人而起歪念?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两人便设计了御书房里的一场戏。
  当然了,老皇帝之所以同意把明乐扯进来,那是因为东宫的接风宴之后萧以薇在老皇帝那里又吹了枕边风,说是那位摄政王妃目中无人又狂妄的对她不敬。老皇帝被她迷的神魂颠倒,自然深信不疑,于是顺手牵羊,连带着把明乐也一起算计进去了。
  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却完全没有想到宋灏会把明乐看的那么重。
  因为纪浩桀那人没什么城府,彭修原本定的计划也没那么复杂,只是让萧以薇提前买通御书房的守卫好方便他们把玉玺拿出来,到时候交给周桐往太子东宫里头一放那也是个人赃并获。
  可是萧以薇自己贪心不足,却还想着要把雪雁弄过去,好一箭双雕。
  最后反而被宋灏钻了空子,利用老皇帝御书房里的密道很是折腾了一番,把事情无限扩大。
  周桐是在外面等着接应玉玺的,后来过去的人给他送了金箭,又把临时改变的计划与他详细说了,因为后来的计划更周密更详尽,他也不曾怀疑,于是照单发展下去就成了最后呈现在人前的那个版本。
  因为这件事里萧以薇打了歪主意,所以这会儿面对彭修的时候她便很有几分心虚。
  彭修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目光嘲讽。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萧以薇脱口道,话一出口就马上察觉自己的欲盖弥彰。
  彭修眼底光线冰凉,半分的温度也无,生的明明是一张英俊如山的面孔,却叫人连半点欣赏的心思也没有。
  萧以薇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然则却是晚了,彭修突然出手,两指捏着她的喉咙一卡就叫她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没有温度的说道:“和我阳奉阴违的耍手段,你以为这是大兴,你以为你现在是大兴皇帝的宠妃,我就不会动你了是吗?”
  萧以薇的呼吸困难,她费力的要去拽开他的手,奈何两者力量相差悬殊,根本就无法撼动。
  她的脸色憋的通红,脚下用力的踢腾。
  地面上陈年的灰尘挥洒起来,扑入鼻息就更是叫她被堵的难受,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她的确是没有想到彭修会这么直接的就对她出手,此时心里惊惧不已,左右挣扎无果就连忙以眼神示意,满是乞求的看着她。
  彭修看着他,那目光却像是在看一只卑贱的蝼蚁。
  萧以薇从出生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会有这样的眼神看她,哪怕当时萧家落败她跟着锒铛入狱的时候,那些狱卒看她的眼神犹且带着不屑。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当真是半分感情也无,完全当她是个随时可以消失的死物一样。
  灰尘扬起,落在她的眼角,在那两行泪痕上印刻,让她妆点的精致的妆容显得狼狈不堪。
  就在萧以薇的脑子里逐渐空白一片,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断气的时候,彭修才手指一松,放了她。
  萧以薇的身子一软,直接落在地上。
  她捂着喉咙不住的咳嗽,几乎是撕心裂肺,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恢复了神智,仰头朝彭修看去。
  彭修长身而立,站在面前,一尊冷面神一样。
  “你别以为是我怕在这里杀了你没有办法脱身,也别当是我对大兴的朝廷有所忌惮,这一次,算是警告,你最好是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彭修冷冷说道,目光落在远处,根本没有去管她的反应,“你要做什么,要把这里搅和成什么样子都随便你去,但是我要的,不准你动!”
  萧以薇按耐着心里的躁动,努力的抑制呼吸,终究还是不甘心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已经贵为一方霸主,手握一方军政大权,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非要舍近求远来打那贱人的主意?那女人浑身是刺,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你降不降的住她都还两说,搞不好白惹一身腥!”
  彭修的眉头皱了一下,垂眸朝她看去。
  萧以薇的心头紧,连忙别开视线爬起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她说着却又无法自圆其说。
  其实说白了,她就是嫉妒和不甘心。
  易明乐那小贱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居然值得这么多人对她煞费苦心。
  可是眼前明知道彭修在打明乐的主意,这话她又不敢随便说。
  彭修只看她一眼,随后就冷笑出声,往旁边走过去两步道,“难道你不是应该庆幸我会对她有兴趣吗?否则的话,你又以为你是凭着什么站在这里和我谈条件?”
  萧以薇一愣,却是无言以对。
  她其实也曾旁敲侧击的试探过,可是彭修对大兴这里的任何事情似乎都不感兴趣,也不屑于得到这边的联盟或是支持,只就一门心思的在打那小贱人的主意。
  之前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会儿却从彭修的言辞之间听出了明显的警告意味,心里顿时就起了几分危机感。
  萧以薇的脸色片刻之间就变了数变。
  彭修看着她,“如何,想明白了吗?觉得咱们的交易还有必要再继续吗?”
  萧以薇咬牙看着他,可是让她放过易明乐那小贱人她又着实是不甘心。
  “她毕竟是灭我萧氏满门的真凶,叫我就这样罢手放过她——”萧以薇沉吟,她也是看出了彭修的意志坚决,只想试着哄抬一下价码。
  “别跟我提萧家,也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孝子贤孙的嘴脸,你的心思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道吗?”彭修却是不等她说完已经出口打断,目光讽刺,居高临下的斜睨她一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一条毒计害了萧家满门——”萧以薇勃然变色,怒声道。
  “可是随后你和易明峰之间的一场计较却是让你口中的萧家一脉香烟尽断。”彭修道,再次不留余地的打断她的话。
  萧以薇的脸色唰的一摆,不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咬着嘴唇神情戒备的看着他。
  “当时你是觉得萧家毁了,你再也靠不上了,于是为了长远的打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着易明峰的手将那些可能拖你后腿的人全部除掉,这样一来,你来了大兴,哪怕将来再有机会返回盛京,也没有人能够站出来质疑你的身份了。这世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既然敢做的事情,你也就要敢认。”彭修的面容冷峻,语气也极为平静,没有任何的感情掺杂其中,“你来大兴的目的,你现在在谋划的每一步棋的最终目的,我都了若指掌。在我面前,你也不必要装清高了,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打算,你我之间所谋总归是有一个契合点的不是吗?我的目的达成,你的愿望也就相当于圆了一半了;而你的目的达成,我也可以永绝后患再无后顾之忧。你真的以为我在没摸清你的底之前就会一头扎进来和你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吗?萧以薇,别把我摆在和易明峰同样的段数上,那后果——你承担不起。”
  萧以薇哑口无言,嘴唇不住的抖动却是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的心思,连易明峰都不知道,这全天底下谁也不会知道的,彭修居然看穿了?
  这个男人的城府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会搭上了这么一个人。
  因为她不喜欢这样被人一把完全扯掉遮羞布的感觉,这样的处境会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彭修看着她脸上变换不定的表情,像是料中了她的心思一眼,继续道:“你的闲事我才懒的去计较,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以后在我面前就不要再自作聪明了。”
  萧以薇用一种畏惧而持续防备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的侧脸,心里乱糟糟的努力试着整理他说过的那些话。
  她自己的能力有限,要完全控制住大兴朝中的局势必须得要一个高手在背后帮他,彭修这个人虽然叫她忌惮,但是他越是深不可测,她将来成事时候的把握就会更大一点。
  这——
  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更何况,若是真的和这个男人翻脸,谁知道这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好!”努力的定了定神,萧以薇终于一咬牙,神色再次坚毅了起来,“我答应你,我们的合作继续,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是我一时岔了主意,以后绝对不会再有雷同的事情发生。”
  彭修侧目扫她一眼,冷嗤一声。
  萧以薇顿了一顿,又道:“皇帝的寿宴没几天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黎贵妃母子应该会选在那一天有所行动,那寿宴上就是动手的绝佳机会。如果皇帝在寿宴上遇刺,宫中势必大乱,乃至于整个帝都都会大乱,到时候我来想办法,给你制造机会,让你带她走!”
  彭修不置可否,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萧以薇皱眉,再次试探着开口:“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何况我也需要你的帮忙,否则我在这朝中孤力难支,只就皇帝的那些儿女就会把我吃了。”
  彭修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肚子上,对她的保证还是没当回事,只道:“在你的这个肚子瓜熟蒂落之前,老皇帝的命你一定会留着的,用不着拿些好听话的来搪塞我,还不如务实一点。”
  心事再次被他戳穿,萧以薇的表情立刻现出几分尴尬,硬着头皮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我不能不为我自己考虑,总要先留住安身立命的资本。”
  “我说过,我不管你的事。”彭修道,“大兴皇帝的寿宴之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宋灏应该也不会在这里滞留,你说的对,那宴会上就是最好的时机。不过要怎么做,你自己最好仔细的考虑清楚,毕竟想要成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萧以薇皱眉,急切不安的上前一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的计划不是定在那一天?”
  “我还可以等。”彭修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恍惚像是一个笑容,可是细看之下却还是什么情绪也没有。
  他的眸光幽暗而深沉,叫人半分的端倪也窥视不透。
  萧以薇不由的就慌乱几分,“那怎么行?如果没有你出手帮我,我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事根本就不可能,难道你想要坐收渔人之利吗?”
  因为着急,她的声音就带了几分尖锐。
  彭修看她一眼,“你要稳固自己的地位,首要的就是先锄掉黎贵妃母子,到时候你只管做好这件事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萧以薇并不敢掉以轻心,狐疑的打量他好半天,最后才忍不住试探着开口道,“你心里已经有计划了?”
  彭修但笑不语,“这不关你的事,总之不久的将来我会叫你如愿就是。”
  萧以薇的心里存了很大的困惑,但是这一番面对面的接触下来她却是将这个男人的脾气看透了——
  如果他不说,自己就算再逼迫也没有用。
  “那好!”咬咬牙,萧以薇道,想了一下又补充,“宫里的事,等我定完了计划可能需要你帮忙参谋。”
  彭修倒是没有拒绝,淡淡的点了下头。
  萧以薇满怀希翼的看着他,等了好一会儿彭修才道:“大兴皇帝的寿宴我会名正言顺的出席。”
  萧以薇听了,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
  如果彭修会以靖海王的身份赴宴的话,那么他的仪仗应该不用两日就要抵京了,到时候她便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了。
  “好!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萧以薇道。
  “嗯!”彭修点头,抬脚就要离开。
  萧以薇见他要走,心里终究还是颇有几分恼意,再次大着胆子开口道,“我之前说的事,你再帮我一把吧,我知道你手中有许多身手一流的暗卫,杀一两个人对你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太子虽然死了,可那太子妃陈氏却是个不省心的,如果不能一并将她除掉,恐怕会留有后患,影响我们后面的计划。”
  “一个女人而已,现在大兴皇帝就在你的掌握之内,你要杀一个人又有多难?”彭修道。
  他根本就不会直接出手去动太子妃,因为他太清楚纪浩禹的想法了,为了成全萧以薇而和纪浩禹杠上?这样的蠢事他如何会做?
  更何况——
  他根本也就没打算萧以薇能成事。
  这个女人妄图以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筹码,全盘控制整个大兴朝廷?这个想法比痴人说梦还不实际,因为——
  大兴的真正控局者,永远都是荣王纪千赫。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异想天开,连做跳梁小丑的资格都不够。
  萧以薇得了他的提点倒是获益良多,皱眉略一思忖,唇角就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彭修便再没有多看她一眼,径自走了出去。
  院子里他带来的两个随从已经在等候,见他出来就对他略一点头表示一切正常,三个人三条人影飞快的纵身一跃便翻过墙头,沿着临近的冷宫旧址出宫去了。
  萧以薇擦了脸上的污渍又拍打干净了身上的灰尘才从三清殿里出来,外面等候的宫女一声不吭的上前扶了她的手转身回了寝宫。
  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可是到最后也还是一筹莫展的模样,实在无计可施了就提笔写了一张字条然后借着去御花园里散步的机会塞到了一处假山旁边的石缝里。
  **
  去往城外温泉别院的马车上,纪浩禹和宋灏相对而坐,煮酒品茶一团和气,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以前听到传闻说是荣王的性情冷傲,很不容易相处,现在看来倒像是谣传的可能性居多。”宋灏闲闲的靠在身后的车厢壁上,手中执一只画着墨色风荷的小杯眼前透过茶汤上升起的袅袅雾气看着桌子对面的纪浩禹。
  纪浩禹挽了袖子,动作娴熟的煮着茶,眉目之间还是挂着绚烂的笑容道,“此话怎讲?”
  “最起码他对荆王殿下就足够随和,可以允你连招呼也不打就随便带着本王这个来者不善的客人登门。”宋灏道,玩味着勾了勾唇角。
  纪浩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才抬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本王说过多少次了,摄政王你们两口子这性格真是不讨人喜欢,有什么事都非得要一板一眼的拿到明面上来计较清楚,其实这都是多大的事儿啊?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难得糊涂的说法儿您还不明白?”
  宋灏笑笑,不置可否。
  纪浩禹撇着嘴,只觉得无趣,耸耸肩道,“皇叔这个人,虽然不近人情的时候多,但是对于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却是永远不会拒之门外的。今天虽说不是他授意本王带你来的,可至于一会儿到底能不能进得他的庄园大门,就要看摄政王你的面子到底有多大了。”
  纪浩禹既然会这么做,那就说明他有绝对的把握,纪千赫一定不会把宋灏拒之门外。
  毕竟这是他和宋灏之间谈好的交易,既然昨天在宫里宋灏已经顺水推舟的送了他人情,那么这会儿他答应替他解惑的事情也该兑现了。
  和彭修之间他可以不守信,但是和宋灏——
  却不能。
  宋灏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遂就没再多言。
  他的神色很淡,但是隐约之间又显得有几分辽远。
  纪浩禹眨巴着睫毛看了两眼,随后就眼光锃亮,突然倾身往前凑了几分,兴致勃勃道,“本王怎么觉得——摄政王这是有心事要说予本王听呢?”
  他问,却是个笃定的语气,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宋灏的唇角勾起,看着眼前红光满面的一张脸,轻笑一声,却是突然开口问道,“本王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三句话都不离她身上?真的觉得我们很像,是天生一对儿?”
  纪浩禹眼中光影不易察觉的微微凝滞瞬间,随即脸上的笑容却是淡了几分。
  他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竟是个难得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是透过眼前袅袅雾气看着对面倚车微笑的男子,抿抿唇道:“你想说什么?”
  宋灏唇角微笑的表情保持不变,却是破天荒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轻轻道:“你让本王觉得,你对本王的王妃存了觊觎之心。”
  这话实在是太过直白,直白到让人觉得根本是不可能从宋灏口中被说出来的。
  纪浩禹的眉头挑了一下,却是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难道本王说错了吗?”宋灏道,说着就自嘲的兀自笑了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纪浩禹十分清楚宋灏是的气,更知道他在对待和明乐有关的所有事情上的态度,所以这会儿他会用这样的神情语气和自己谈论起这样的事情,纪浩禹唯一的感觉就是——
  对面那只衣冠禽兽抽风了!
  当然了,此时真正抽搐的却是他自己的嘴角。
  “你到底想说什么?”纪浩禹道,这一刻也是一反常态,几乎全神戒备。
  宋灏的眉目之间带着明朗的笑意,那表情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看着对面的纪浩禹,过了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到窗外,慢慢的开口道,“你对大兴这场夺嫡之争的成算有几分?”
  纪浩禹一愣,一时半刻竟然破天荒的完全没能跟上他思维转换的节奏,只就沉默下来。
  宋灏也不在意,又继续问了另一个问题:“这个皇位,你是非要不可的是吗?”
  相对而言,这个问题要好回答的多。
  “这皇位若不是我坐的话,总也不能轮的上摄政王你吧?”纪浩禹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这么拐弯抹角的倒不像是你的风格了。”
  “呵——”宋灏笑了笑,还是那么一副不愠不火的脾气,他低头看着杯中碧青色的茶水,道,“本王最近在权衡一些事情,在一些事情的取舍之间当局者迷,很难做出判断,荆王你心怀天下,本王才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你应该不介意吧?”
  宋灏找他谈心事?
  纪浩禹觉得自己的整个思维都扭曲了,脸上表情都别扭的拿捏不准。
  “你一心一意的想要这个皇位,到底是出于你自己本意还是——”宋灏道,说着顿了一下,然后才又语气平和的继续,“或者说你现在不惜一切在打着荣王的主意,到底是为了皇位的成分居多,还是只为了报当初的杀母之仇?”
  纪浩禹全力谋划,意在夺位,纪千赫就是他在通往皇权路上的最大的绊脚石。
  同时,纪千赫和他之间还夹杂着一个杀母之仇。
  这两者之间的主次之分很少有人会去计较,可是今天宋灏却是较了真。
  纪浩禹是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他重新露出一个笑容道,“对本王而言,这两者之间没有区别。我要拿皇位,那么那个人就必须让路,而同样,如果我要和他清算旧仇,你觉得在我成事之后,这大兴的皇位还会有另一个人比本王更合适去坐的吗?所以抱歉了,摄政王,可能本王也帮不上你的忙了,因为你我之间面临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也没有任何的可比性,你的事存在取舍,可是本王没有,对本王而言,两者本就是一件事。”
  宋灏闻言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表情,可是眼底的神色却慢慢清明了几分,深深的看他一眼,突然就再次笑了:“让你夺位,这应该是苏皇后的遗愿吧?”
  纪浩禹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然后,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的双手便是往那桌案上一压。
  小炉子里沸腾的茶汤如同被人灌注了筋骨一般瞬间喷射而出,带着弥漫的强大的雾气朝宋灏面上泼去。
  宋灏的目光微微一凝,却是桌下足尖轻轻一带,原本固定在车箱底部的红木方桌就直立而起形成一幅天然的屏障把热气滚滚的茶汤尽数挡了回去。
  车厢里热雾弥散,带起浓烈的茶香,把原本味道很重的熏香都压了下去。
  纪浩禹一击不成,下一刻已经飞身扑了过去,手指弯曲成爪一掌穿过桌面,直朝着宋灏身上拍去。
  宋灏的身形一侧,泥鳅一般从他的掌下滑了出来,同时形如鬼魅般灵巧一绕,下一刻已经到了桌板的另一面一把扣住他的手臂。
  纪浩禹的眸光一冷,眼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气,同时手腕一翻,另一只手直击宋灏的手肘,迫使他撤了手。
  两人各自后退半个身位,稳住身形之后就不约而同的齐齐出掌。
  两掌向抵,带起周身强大的气流,驾车的小厮只觉得整个马车都跟着剧烈一震,下一刻车厢的华盖就冲天而起,高高的飘到了天上。
  马车周围随行的侍卫立刻警觉起来,可是他们一路严防死守很确定没有刺客靠近,所以也并没有人敢贸然闯进去查看,所有人的手都按在刀鞘上,紧张的戒备着。
  车厢里,两人对峙,那一掌也是旗鼓相当,两个人各自都是震的手臂酸麻,手背上青筋暴起,脸色通红,乌眼鸡一样死死的盯着对方。
  车顶的华盖飞起,有明亮的阳光落在身上,然后那华盖只在空中略一停滞就又噗通一声落了下来,再次合了个严实。
  两个人互相对望一眼。
  宋灏的唇角勾了一下,纪浩禹则是冷哼一声,便各自不甘的撤了手。
  宋灏抖着袍子上沾的水珠坐回去。
  外面的侍卫听着里头再没了动静,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过来开门道:“王爷——”
  纪浩禹心里还窝着火,闻言还不等那侍卫探头进来就抬脚把那张摔在旁边的破桌子给踹了出去,怒声道:“去换了!”
  车厢里那么一个庞然大物飞出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但是听着纪浩禹的声音中气十足也不像有事的样子便赶紧关了车门,继续往前走。
  宋灏靠在车厢壁上,看着对面脸色不善的纪浩禹,笑道:“荆王殿下的火气是不是旺了点儿?”
  纪浩禹冷哼一声,竟是很有几分孩子气的别过脸去,“有话直说,有屁快放,本王不和你玩这种试探来试探去的把戏。”
  他是真的动了气,说话半点忌讳也没了。
  宋灏闻言不过一笑置之,手指轻弹,把袍子下摆上沾着的一片茶叶抖掉,道:“我可能——需要你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
  纪浩禹闻言却是大出意料之外,霍的扭头看过来,神色狐疑。
  “只是单纯的照顾,你当是知道,本王不会容许任何人打她的主意。”宋灏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他看向他,唇角笑意温和,“当然了,荆王殿下你不是个正人君子,甚至可以和卑鄙小人挂边儿,本王对你肯定是信不过的,可是这会儿却能放心了。既然让你夺位是苏皇后的遗愿,我想你的初衷就永远都不会变更了。”
  在江山和美人之间,其实很多时候都不可能一举两得。
  虽然纪浩禹和明乐之间没什么事,但是宋灏却看的出来,纪浩禹对待明乐的态度很不一般,不说是有多暧昧,但是总归应该是存了点别的念头。
  要纪浩禹和明乐接触,那就是送羊入虎口,他肯定不放心,可如果纪浩禹真正醉心和执着的事情是皇位的话,那么就又另当别论了。
  一个人的心力有限,总要分侧重点的,在他必须集中精力去办一件事的时候,就必须懂得取舍,去放弃另外一些相对不是那么重要的。
  明乐的秉性脾气宋灏最清楚不过,看似锋利冷硬,实则她却是个极为感性的人,那些锋利的菱角只是在面对她的敌人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来。
  她对皇权之路上那些不择手段的事——
  其实是相当抵触的。
  而纪浩禹既然是一门心思的要走那条路,也就是说——
  他们永远都不可能走到同一条路上。
  纪浩禹估摸着宋灏话里话外的意思,终于再次失控,怒不可遏的大声质问道,“宋灏,你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最近在权衡一些事情。”宋灏道,并不被他的脾气感染,只是眉目平和的看着他,“如你所言,你的选择,是在皇位和仇恨之间,并且两者并不冲突,可是我,母后和乐儿我一个也不能放弃。现在让我一次顾她们两个,我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必须做出让步,好给自己一个迂回的空间。”
  纪浩禹沉着脸与他对视,却没有接他的话茬。
  宋灏也不在意,只就继续说道:“在母后的事情上,我和你的敌人还有目标都一致,我现在姑且可以将我们视为盟友也不为过。可是现在彭子楚人已经到了帝都,他的目的是什么,你和我也都心知肚明,我不能让乐儿落在他的手上,你能保证吗?”
  纪浩禹脸上的浮躁之气褪去,目光却是越沉越深,一点一点变得复杂难辨。
  他已经明白了宋灏接下来的打算——
  他的用意不难揣测,可是依旧让人难以接受,最起码纪浩禹知道,在眼前的局势之下,他是做不出这样的让步的。
  他一直紧绷着唇角不置一词,宋灏也不着急,只就安静的等着他的答复。
  “言下之意,你是想要拿本王来给你的王妃做免费保镖了?”半晌,纪浩禹的唇角才又牵起,恢复了往常那般自在风流的笑容道:“你自己也都说了我的对她没安好心,现在却主动要把她交到我的手上,岂不是羊入虎口?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不试试谁会知道?”宋灏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却是模棱两可的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来。
  纪浩禹翘着二郎腿靠回软榻上,吊着眼角看他:“可是目前帝都这里的局势我也不能完全把持在手,我也不是神仙,很多的事情可以在计划之内,但真要发展起来,更有可能超出预料之外,一旦会有什么闪失的话——”
  他说着,顿了一顿,语气却没有认真多少:“你知道,在等着我的死的人一抓一大把,万一叫你的宝贝王妃给我陪葬了,回头真要心疼起来的可是你自己。”
  “在这里,除了荣王的深浅我不知道,其他人全都不是她的对手。”宋灏轻笑一声,那神情语气之间都带着明显自负的情绪,“只是这里不是盛京,我必须要借你的身份用用,你知道,很多事还是需要名真言顺才行。”
  纪浩禹想了想,最后却是烦躁的皱了眉头道:“就算我肯答应,她却未必,到时候惹出事来,肯定到处都是麻烦。”
  在眼下的节骨眼上,他不想再往自己的身上揽事儿,虽然那个丫头有通天之能,但却不是他能控制在手的,万一两人的政见不合,那就完全是惹火烧身。
  他犯不着是冒这个险。
  宋灏的手指轻轻的敲着膝盖,不置一词。
  纪浩禹终究还是有点不耐烦了,翻身从榻上坐起来,笑眯眯的一扬下巴道:“哎!你真是不怕我趁虚而入?”
  宋灏的目光瞬间转冷朝他横了过去:“你大可以试试看。”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道:“老皇帝的寿宴上肯定不会顺利,这一局我还想分一杯羹呢,你可以等到寿宴结束之后再给我答复。”
  纪浩禹和他的视线微微一碰,这一次两人倒是一拍即合,各自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马车里,两个人相对沉默,一路出城往荣王的温泉别院行去。
  如纪浩禹预料中的一样,纪千赫并没有拒绝这两个招呼都没打就私自登门的不速之客。
  庄随远不在庄子上,守门的婢女通传之后纪千赫竟然还给了两人空前的礼遇,直接吩咐了庄园里的副管事如姬过来迎两人进去。
  “哟,如姬姑娘。”纪浩禹见到那婢女盈盈而来,脸上笑容瞬时就更加绚烂三分,靠在门框上调侃道,“本王进出这庄园多少回了,还是头次得到这样的待遇,竟然要如姬姑娘亲自来给我们引路,可是皇叔这里的下人不够用?可需要本王帮着再给网罗几个人才?”
  那如姬已经是二十二岁了,算是个老大不小的年纪,样貌生的不算是有多出色,但是气质却是极好,从容温和又十分的镇定知礼。
  “王爷说笑了,净是拿奴婢打趣儿。”如姬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是纯礼节性的,对着二人屈膝一礼道,“主子知道有贵客上门,特意差遣奴婢过来迎候,摄政王大驾有失远迎,怠慢了。”
  “是本王不请自来,唐突了。”宋灏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
  如姬也不多言,再次屈膝一福就引着两人进了门。
  一路上花草繁茂,亭台水榭交错,风景十分的清新宜人。
  因为是纪千赫的地方,宋灏心里早有准备,所以无论此时看到什么样的景致也不觉得奇怪。
  这座庄园不是很大,但也决计不小,如姬在前面引路,两人在后面跟着,沿途只偶尔遇到一两个下人,可是无论是园丁还是洒扫的杂役,无一例外全都是女子。
  荣王的这座庄园里,全部的仆从都是女子,这一点宋灏早就有所耳闻,只不过这却是第一次看到。
  那些女子个顶个的水灵清秀,其中亦是不乏美人胚子,但是婢女们的装束却是中规中矩,比一般富贵之家的丫头都还要保守谨慎一些,倒是不会叫人生出别的心思来。
  纪浩禹是这里的常客,对着沿路的景致早就见惯不怪,一路上都是笑眯眯的。
  行至半路他突然缓了步子往宋灏身边移了半步,抖开扇子冲他扬眉一笑道:“这一路走来的感觉如何?”
  宋灏脸上的表情一直和平静,可是细看之下却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纪浩禹这个时候开口,他自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闻言心里竟是不自觉的起了几分浮躁之气——
  这院子里的所有仆从婢女,如果随便挑出一两个来还不觉得怎样,可是逐一看过去的时候就很容易叫人浮想联翩,把众人的五官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融合起来,就会形成一张他无比熟悉的面孔。
  他自幼便和姜太后母子分离,所以在记忆里对自己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已经十分的模糊,再加上如今的姜太后坐镇后宫,妆容之上又过于刻板严肃了,他也不觉得怎样,可是现在被这院子里的婢女们轮番在眼前一晃,记忆里已经模糊了许多年的那张脸孔似乎又逐渐的清晰起来。
  作为上位者,面对一群恍若是自己母亲化身的婢女在眼前晃来晃去,那感觉绝对不会很愉悦就是了。
  但是更加显而易见的是——
  纪浩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宋灏暗暗提了口气,把胸口沉淀的郁结之气压下去,然后才侧目回望纪浩禹道:“荆王果然守信,才一进门就先把本王最大的疑惑给解了,以前倒是没有在意,现在本王总算明白,戚夫人何故会对长平持有那么深的敌意了。”
  纪浩禹莞尔:“摄政王和大邺太皇太后的母子关系并不亲厚,您不曾注意这点微末之处也不奇怪,不过——你猜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自己会不会注意到?”
  宋灏冷冷的看他一眼,却是径自问道:“长平兄妹的身世是和荣王有关吧?”
  这些年长安一直都没有放弃,而明里暗里的他和明乐也动用了不少的关系试着查访,但是几乎把整个大邺王朝都翻了个遍就是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如果现在告诉他说,那个人实则是在大兴,宋灏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虽然说是这世上长相略有雷同的大有人在,就譬如荣王这座庄园里的婢女们,可是直觉上,宋灏还是有他自己的判断。
  虽然——
  所谓直觉真要说出来会叫人觉得无稽。
  “我不知道!”纪浩禹耸耸肩,却是一副坦率而直接的神情。
  长平兄妹的身世,他曾经也叫人远走西域去确认过,奈何长平的母亲是他们那一房的独女,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独居在外和本家的人基本都断了来往,而她身边的人也都相继离世,否则长平兄妹也不至于要小小年纪就跋山涉水的远走中土。
  所以哪怕是纪浩禹心中再有怀疑,最终也是纸上谈兵无迹可寻。
  而他会看上长平的原因他却没有跟宋灏提,那是因为——
  长平的气质和她母后口中的当年的姜清苑至少有七分相似,沉稳,内敛又处变不惊。
  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好找,但是气质雷同的却不好寻。
  宋灏自是不知道他心里打的这些小算盘,沉默了片刻还是出言警告:“你知道乐儿有多看重长平,所以不管你之前有没有这方面的意思,都最好马上歇了心思,否则——她会跟你拼命!”
  纪浩禹咂舌,夸张的掏了掏耳朵:“那会儿在马车上谁和本王说什么窈窕淑女来着?难道是本王听错了?”
  要论“淑女”这个称呼,如果明乐敢认,那么全天下只怕就没有一个悍妇泼皮了。
  动辄就和人拍板拼命的女人,而且每逢出手势必见血,这样的女人也算是一枝独秀了。
  纪浩禹是存了揶揄的心思,原来是想激宋灏变脸的,不曾想对方闻言倒是朗声笑了出来,“你心里知道就好!”
  自家媳妇那脾气,还真不是什么人都扛得住的,这一点,怎么都值得自豪。
  纪浩禹调戏不成,便有些兴致缺缺,于是就收了扇子避开他身边各走各的。
  如姬走在前面,隐约听到了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不过全程都是目不斜视,连脚步都不曾顿过一下。
  沿着小径一路前行,最后当那排金碧辉煌的屋舍呈现眼前的时候宋灏的唇角就不觉的扬起一抹笑意很深的笑容——
  这样巨大的前后反差,这位荣王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过这样的人也注定了深藏不露,只怕叫人很难能从他的喜好当中窥透性格。
  宋灏的目光飞快的从一排屋舍中间扫过。
  如姬已经站在大门口对着里面金碧辉煌却异常空旷的大厅拜了一礼道:“主子,大邺的摄政王殿下和荆王殿下到了!”
  那厅中很空,金砖铺地,每一样摆设都奢华无比,一眼看去琳琅满目金光闪闪,尤其是方才从一片自然气息浓厚的院子里走过来,这样前后绝大的反差很容易叫人产生幻觉。
  “嗯!”厅中传来男人低沉而轻缓的嗓音,淡淡的开口道,“请进来吧!”
  “是!”如姬口齿清晰的应道,然后便侧身退到门边对台阶下站着的两个人屈膝一福,“二位殿下请吧!”
  纪浩禹微笑颔首,先一步跨进门去。
  宋灏落后半步,也随即跟上。
  待到两人进了门如姬便自觉退下。
  宋灏一边跟着纪浩禹往里走,同时目光飞快一扫打量了一遍这屋子里的陈设,然后就把视线定格在最里面榻上盘膝而坐的黑袍男子身上。
  男人侧身坐在宽大的睡榻一边,眼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副打磨精致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白玉棋盘,彼时他正单手撑着脑袋靠在那小桌一侧往棋盘上落子。
  宋灏一眼看过去,收入眼底的只是他的侧脸。
  男人没有束发,发丝柔顺而随意的披散下来,鬓边一缕却是雪样飞白,和周身强大冷硬的气场起了明显的视觉冲突。
  凤目狭长,尾端微微挑起一个凌厉的弧度,带着天然王者之资的狂傲和气势。
  只这一眼,宋灏在心里就马上对这个人起了很深的戒备之意。
  “晚辈宋灏,久仰荣亲王大名,特来拜会!”心神微微一凝,宋灏就走上前去一步,对着男子的侧影拱手一礼,“冒昧前来,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纪千赫对着桌上的棋盘,似乎是在冥思,闻言也未抬头,只就淡淡说道,“过门是客,本王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本来也早就想要见见你了。”
  他的声音很淡,略带几分懒散,却是当真叫人半分的喜恶情绪也分辨不出。
  纪浩禹闻言便是笑吟吟的往跟前晃了两步,弯身盯着他棋盘上的布局瞧了眼道,“本来还担心我今日登门会打扰皇叔,这会儿看来我却是来对了,皇叔竟然无聊到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摆棋解闷,要我同你对弈一局吗?”
  纪浩禹说着就开始抬胳膊撸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不行!就你那臭棋篓子,本王这把年纪了,可和你耗不起这时间。”纪千赫闻言却是好脾气的笑了一声出来,两个人倒是父慈子孝的模样。
  然后他便扭头朝宋灏飘过来一眼,道:“有兴趣吗?”
  两个人,四目交接。
  纪千赫的神色平静,跃然眼前的是一张鬼斧神工雕刻而成一般的俊美无双的男人脸庞,多年风霜,似乎就只在他的鬓边留下了些许痕迹,否则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会叫人觉得是超然世外的不死战神。
  诚然,他眼底的颜色很深,并不是不染凡尘的谪仙。
  “承蒙王爷不弃,晚辈自是甘愿奉陪。”宋灏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顿了一下又补充,“但愿不要浪费了王爷的时间才好。”
  “试试就知道了。”纪千赫道。
  宋灏颔首,走过去脱了靴子上榻,和他对坐在棋盘两端。
  纪浩禹扫了眼桌上黑白分明已经摆了好些的棋局,却没有任何的兴致,只就耸耸肩道,“皇叔,这里侄儿就不作陪了,有些日子没来了,我去你后院的池子里泡泡。”
  “嗯!”纪千赫略一点头。
  纪浩禹拿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的就转身进了内庭。
  大厅里,只剩下宋灏和纪千赫两个人,之前的气氛却未因为纪浩禹的骤然离去而有所改变。
  纪千赫对宋灏本身似乎并没有太多关注的兴趣,只是看着他棋盘上已经摆了一半的棋子道:“如何?是收了这一局重新来过,还是就着本王的前手继续走完?”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眼前的气氛就因为他这半真半假的一句话而空前凛冽了起来。
  宋灏抬眸看他一眼,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客随主便,既然这一局王爷已经摆好了,晚辈又焉能请您悔棋退让?王爷若是不怕我乱了您的棋局,晚辈愿意尽力一试。”
  所谓棋局,亦是他们双方此刻对峙的战局。
  两人都明白,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由纪千赫在背后运筹帷幄的操控,所有这一切都无不是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到了眼前这个节骨眼上,难道还能说服他收手吗?不过就是让他从幕后走到人前,彼此之间摆明人马来一场真刀真枪的热血厮杀罢了。
  两个人各自话中有话,心照不宣。
  既然都挑明了这层关系,所以在选子上纪千赫就没有再和宋灏谦让,而是主动先拈了白子在手。
  宋灏的心中微微一动,脸上表情却是不显,取了黑子在手。
  其实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以为纪千赫要拿黑子的,黑与白,是这世上所有颜色里面的两个极端,不说纪千赫,就连宋灏自己都下意识的特别钟爱黑色——
  他们这样的人,哪怕在人前再有多么的光鲜亮丽,可是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谁的心里都不可能清明如许不惹尘埃。
  在黑与白之间,他们都更倾向于前者。
  可是纪千赫此时选的却是白子,这个举动让让宋灏心里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隐约觉得他是要通过这个举动去刻意的坚持固守些什么。
  两个人就着之前的残局开始按部就班的落子,宋灏的棋艺是当年在军中的时候跟他外公学的,他对这个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再加上人在军中也没那个闲情逸致,所以就搁置了,也是到了这两年久居京城闲来无事的时候才又重新拾起来琢磨的。
  他外公可以算是个棋艺高手,老爷子一生除了醉心兵法典籍,再就只喜好这口儿,所以多年钻研下来,棋艺可谓十分精湛,宋灏虽不能说是承其衣钵,但是得他倾囊相授,自然也是不赖。
  纪千赫下棋的时候很认真,几乎是心无旁骛的样子,全局都只盯着棋盘,从头到尾也没有再看过宋灏一眼。
  他在围棋上有相当深的造诣,在掌控全局之余落子的时候更是步步精妙,每每叫人赞叹,只走了十余步之后宋灏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的心态向来都好,既然注定了是个败局,他就更为心平气和,只就全力不叫自己输的太难看。
  两个人对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待到一局终了,宋灏还是以两子的微弱劣势败下阵来。
  “晚辈技不如人,让王爷见笑了。”宋灏道,不骄不躁,对这一局的胜负不过一笑置之。
  纪千赫却是凝望棋盘久久未语,好半晌他似是怅惘的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本王该是先让你几子,这么看来,倒像是本王占了你这个小辈的便宜了。”
  语气很低,更像是自语,可是那语气却很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宋灏的心里瞬间涌现了一种十分微弱的怪异感觉,可是待要仔细琢磨的时候却又完全无迹可寻。
  “不过就是个消遣,王爷不必太过介怀。”宋灏笑道,挽了袖子开始帮忙收子,“来日方长,也许晚辈的棋艺还会有精进的一天,到时候再来向王爷讨教就是。”
  “是吗?但愿还能有这个机会吧!”纪千赫道,语气倒是平静。
  待到把棋盘清理干净,宋灏才重新整肃了神情看向纪千赫道,“晚辈这一次不远千里而来,一则是受了贵国皇帝陛下的邀请前来祝寿,二来——其实还有一件私事相求荣王殿下。”
  “哦?”纪千赫的唇角勾了勾,不置可否。
  宋灏看他一眼就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母后近来的身子不大好,据闻贵国的巫医对延年益寿之术很有研究,晚辈又听闻王爷和宫廷巫医之首的左司大巫医私交不错,不知道可否代为引荐,晚辈想当面向他求教。”
  纪千赫没有马上回答,手里拈着最后一枚白子在指间滞留。
  宋灏一直注意观察他的脸色,争取不漏掉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
  很显然,纪千赫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纪千赫才把视线移到他脸上,若有所思的沉吟道,“只是小事情,既然你看的上那些巫医的小玩意儿,今日又特意登门,本王不卖你这个面子就说不过去了。哪怕只是看在今日这一局棋的份上,都该遂了你的愿,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宫里所有的巫医都忙着准备寿宴上要用的药膳,你要见他,怕是要多留几日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把他们之间这一场对决正式开战的时间延后了。
  纪千赫不该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而且眼下大兴朝中混乱一片,他真就准备这样袖手旁观的看下去?
  宋灏的心头微微一凛,不由的脱口而出,肃声问道,“王爷是在等什么?”
  ------题外话------
  补全了,后面添了和荣王见面的具体过程,有昨晚先订阅的妹纸记得回去看一下/(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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