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高长凌见他这样子有点好笑,但还是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布依说,她就心悦你,除了你,她谁都不嫁。”皇帝叹了口气,看着高长凌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就觉得头疼,他和皇后的三个儿子,偏偏出了个这么不争气的。不争气也就罢了,平庸一点也无妨,坏就坏在这人性子也倔,有的事情,你打断他的腿他都不低头。
  “与我何干啊?”高长凌耸了下肩,然后开始晃腿。
  皇帝白了一眼他,然后咬了咬牙,继续和声和气的说,“你就把她娶了,娶了之后如何我不会管你。”
  “不娶,我为什么要娶那么个笨女人回来碍自己的眼?”高长凌双手抱胸,脸上的表情就是谁爱娶谁娶,反正我不娶。
  “你!”皇帝有些气结,用手指了指高长凌,“你就当是为了国家,嗯?你不娶,她不嫁,那荣国公如何和古丹谈啊?你就当为了这天下的老百姓,嗯?”
  高长凌还是那么笑着,但是坐直了身子。
  “我为什么要为了天下百姓牺牲我自己?我不娶她天下百姓就不能活了?”高长凌笑着摇了摇头,“父皇也不要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古丹要是想合作,就应该先教教他们的公主如何做人。”
  “你,你是皇子?!为了天下百姓牺牲都是应该的,就算是要你的命,你也得给!”皇帝生气的站了起来,“如今只是让你娶一个女人,你就如此不愿意?你还有没有一点点作为皇家人的担当?”
  “那我更愿意为了这百姓豁出去我的命。”高长凌也站了起来,“但是娶那个女人?不可能!”高长凌本就不是个胸怀天下的人,什么为了天下百姓这样的大道理在他这根本行不通。在他看来,京城里随便找一个皇宫贵族,把布依嫁了也就得了,还要如此伺候着,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朕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朕只是告诉你朕的决定。”皇帝心里对高长凌已经没了期待,好说歹说都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父皇又不是不了解我,父皇可以打断我的腿,让我没法逃。父皇也可以割了我的舌头,让我没法说。”高长凌冷冷一笑,“但父皇不能强求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您可以把我押到成亲的现场,您可以打断我的腿让我拜堂,但只要我有能力,我就会反抗。”高长凌丝毫不客气,他也无须客气,只有这么做,才符合他一贯的形象,要是他妥协了,皇帝反而有可能怀疑他,“父皇不是知道我的为人么?”
  “你!”皇帝气的跺了下脚,“朕和你母后,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东西?冷血无情!”
  “谁知道呢?”高长凌再次无所得耸了耸肩。
  “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因为你,你的母后一直自责,因为你她一直放不下心,早知道不如不生你!”
  “我也这么希望,不如不要生我。”高长凌难得的真的动了怒,眼睛里隐隐有了红血丝。
  “你还敢顶嘴!”皇帝气的走到了高长凌面前,手指着他的脸,“不是因为你,你母后怎么会情绪失控?怎么会留下了那么重的心事?你却丝毫不在乎,不反思,反而变本加厉,你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你的么?啊?”
  “人人都说,是你母后把你宠成了现在这幅德行,是她无能,才把你养成了现在这个混世魔王的样子,因为你,她承受着别人的议论。”皇帝狠狠的瞪着高长凌,“你却从不想改变,让你娶一个布依怎么了?朕让你一直爱着她了?把她娶回去怎么对待都是你的事情,就这你都不愿意!”
  “母后为什么心思重,您怪我?”高长凌之前一直回避这个话题,如今皇帝主动跳起来,他也不想退让。“这事最应该怪的,不是父皇您么?”
  “你什么意思?”皇帝咬着牙,“你怪朕?”
  “您一直对母后说此生只爱她一个,在她生我的时候,却又对沈贵妃多方宠爱,从而冷落了母后,这才是母后情绪失控的原因。”高长凌咬着牙,脸上的肉都在颤动,“我也是受害者,父皇还记得么?”
  “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承受的东西父皇不是见过么?”回忆涌来,高长凌双眼含泪,面目都有些狰狞“您见过哪个孩子十根手指头都没有指甲,那是活生生被拔掉的?您见过哪个孩子身上都是被掐的瘀痕?您见过哪个孩子被拿着小锤子敲打每一个脚趾头,我小时候连哭都不敢哭?父皇不是知道么?”
  “母后那时候情绪崩溃成那样,父皇不是还是没有关心么?只顾着在沈贵妃那里,母亲越哭您越觉得烦,越烦就越不来,如今,您倒是把这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高长凌也瞪着眼睛,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不怪他情绪崩溃,在他刚有记忆的时候,裴皇后从不让宫女或者嬷嬷抱他,照顾他,不是不放心,而是担心自己身上的那些伤被人看见。就连找太医,都是用的别人的名义。
  那时候的自己,每晚都不敢入眠,小小的孩子没有一点点反抗的能力,被拔了指甲,只敢咬死牙关不发出声音,因为只要自己一哭,母后就会更加失控,除了伤害他,还会伤害自己。
  有的时候半夜醒来,趁着月色的亮,就可以看见自己的母后死死的盯着自己,表情又是愤恨又是哀怨又是自责,那段时间,简直犹如地狱。
  当时的自己不知道,只觉得自己的母后是个恶鬼,每次折磨完他,这个恶鬼又会抱着他痛哭。
  后来等他长大了几岁才明白,那时候的众人都觉得裴皇后已经有两个孩子,第三个就更加驾轻就熟,便不用再多加关注,而沈贵妃第一次产子,必定要小心照看。
  但追其根本,不过是因为那时候沈贵妃的娘家势起,而裴皇后的娘家势弱罢了。后来沈贵妃的娘家在这朝堂斗争中败了,那些人也不再去巴结她了,回过头的皇帝才发现自己皇后的异常,可那时候的高长凌,早已比同龄人成熟的多了。
  他曾经看着御花园的花朵,风一吹就散了,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就跟那些花一样,迟早有一天,也会消失在这人间。
  后来他又看见,有些花朵经过狂风还能努力盛开,才想到,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坚强的活下来?
  后来,皇帝回心转意之后,又花了大精力去照顾他的皇后,过了一两年皇后才回过神来,同时就是高长凌的外祖母住进宫来,住了好几年,每日都要把高长凌抱在怀里哄着,那时候的众人都在说,高长凌年纪最小,最受娇惯,其实不过是补偿罢了。
  人人都说,从高长凌一出生,裴皇后就对他十分溺爱,甚至都不愿意让身边的嬷嬷去照顾他,那些人又哪里知道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呢?
  “朕那是逼不得已!”皇帝有些理亏,但又要给自己辩解,“那时候沈贵妃的父亲势强,我要是不做表态,你以为你母后的日子会好过?连你外祖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父皇!”高长凌冷笑了两声,“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呢?”
  “你!”皇帝气急之下,甩了高长凌一巴掌,力道大的高长凌的嘴角都见了血。
  高长凌冷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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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章
  “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恨着朕,是么?”皇帝的手有些发麻, 他握了握拳, 身体气的还在颤抖,但是语气已经被强硬冷静了下来。
  高长凌用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然后笑了笑,情绪也平静了下来。
  “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个因果, 我不恨任何人,但我的性子也就这样了, 父皇也莫要强求。”要是以前, 皇帝让他娶布依, 压得厉害了的话,他嘴上也会同意, 然后在成亲当天消失,一个强人所难, 一个不知好歹, 那他也不介意反将一军。可如今有曲望南了, 他便不能这么做, 否则按照他的性子,他非要让布依在众人面前无地自容不可。
  “你母后都能变回来, 你为什么不行?”对高长凌有亏欠么?有!但这么多年,皇后对他纵容腻爱,之前的那些个债也早该还完了,他这个儿子也是个大人了,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那是因为母后原本就是个善良的人, 但我不是。”高长凌肿着半张脸,但眼神坚定平静。“我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怎么改变?”
  “那你就准备这么浑浑噩噩一辈子?”皇帝声音沙哑,和自己儿子的冲突让他身心俱疲。
  “父皇为何认为我如今就是浑浑噩噩?”高长凌不屑的笑了下,“我倒是觉得我活的比所有人都清醒,我知善恶,我也不作恶。”
  “你不做恶?”皇帝看见高长凌那一笑,心里的气愤又有些压不住,拿手再次指着高长凌,一字一句控诉,“你蛮横霸道,你毫无仁慈,你甚至都不愿意为了这天下委屈一下自己?这不叫恶?”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样的反抗就叫作恶?”高长凌最痛恨别人让他大度,大度?那不过是纵容罢了。“为了天下委屈一下?还是为了父皇您委屈一下?我不愿意就叫作恶?父皇是不是也太强词夺理了!”
  “布依她有何能耐,如今却也在我大晋宫里作威作福了?”高长凌皱着眉,“您不觉得可笑么?嗯?她一个质子如今到能压皇子一头了?不荒唐么?”
  “你懂什么?啊?朕强词夺理?”看见高长凌质疑自己,皇帝气的一甩手,背过身去,“你出生就荣华富贵,你何尝知道那边境百姓的苦?如今好不容易能和平了,忍一忍布依的性子又如何,况且她也不过只是娇惯了些!”
  皇帝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沧桑,高长凌知道他为了这天下也算是尽了力,但是,他的那些做法自己却不认同。
  “我一出生过的也不一定比那些边境的孩子好。”高长凌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皇帝一听他这话,立刻转过身,眼神里都是不耐烦。
  “你这不还是耿耿于怀当年的事情?”皇帝抿了下嘴,“这么多年,我们的弥补还不够么?”
  “我没有耿耿于怀,我只是在给父皇叙述真相,我虽为皇子,却也不是一路无风无波在宠爱里长大的。”高长凌是真的不恨,所以他对裴皇后依旧孝顺,他知道那时候的裴皇后难以控制自己,但你要说真没影响?也不是。
  那段时间给他留下的最大影响大概就是,他从不把暴力看做下策,他也绝不会做那别人嘴里的大好人,谁得罪了他,他必定要讨回来,那些卑鄙小人,他也不屑与他们虚与委蛇。
  “你太自私了,儿子。”皇帝对高长凌很是失望。
  “您这么认为,我不反驳。”高长凌知道自己的父皇要什么,但他也注定做不到他父皇的要求。
  最后,高长凌顶着肿着的半边脸从御书房走了出来,而皇帝在他身后摔碎了手边的花瓶。
  福来看到高长凌的脸,有些害怕。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他小着声音问,“要请太医么?”
  “不用,回府!”高长凌轻轻摇了摇头,回忆以前让他很是疲惫,每一次回想都是一次把结痂的伤口扯开撒盐的过程。
  裴皇后对他好,但是也不敢提当年的事情,因为她也怕,那也是她的伤口。
  俩人一路无话回了越王府,高长凌一进去就撂下一句谁都不能打扰他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清酒疑惑的看着福来,福来小声的说了句,和皇帝陛下起了争执。
  他吹熄了卧房的灯,衣不解带的睡下,可是刚刚闭上就回想起以前,心里明明已经不在乎了,但是一想到那些画面,全身就疼,那种疼痛好像是现在还有人在拔他手指甲,敲他的脚趾骨,掐他的胳膊,踢他的腿。
  他难以忍受的坐了起来,想要给自己倒一杯水,但拿起茶壶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倒了半杯外面却已经撒了很多的茶水。
  “连这个都做不好,嗯?”他恍惚听到了裴皇后的声音,幼儿时期也是这样的,要是他有什么没做好,原本还笑着的裴皇后便会立刻变了脸,然后当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便会有一顿打。
  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手里的茶壶应声落地。
  外面没走的清酒和福来听见了什么碎裂的声音,福来刚想上前,却被清酒拦住了。
  福来有些不明白的看了眼清酒,清酒朝他摇摇头。
  “去请曲姑娘吧!”清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却也没见过高长凌如此,既然高长凌说了不想被人打扰,那就是他不想见任何人,当人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曲望南。
  福来听闻点点头,连忙跑了出去,也不管这时间其实已经很晚了,大家都已经入睡了。到了魏国公府曲望南那院子的墙外,福来学着布谷鸟叫了三声,这是之前高长凌和曲望南的暗号,他心里祈祷,曲望南还醒着。
  他先叫了三声,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于是大着声音,又叫了三声,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
  他有些失望,难以控制的自己走来走去,心里思考还有没有其他法子,从正门进肯定不行的,爬墙么?看看自己胖胖的肚子,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爬墙进魏国公府,别说这魏国公府还有巡卫了。
  “是你啊!”突然间的一个女声传来,福来下了一大跳,一抬头,就看见曲望南笑着趴在墙头看着他。
  “曲姑娘!”福来很是惊喜,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曲望南看了看,没发现高长凌,还有些奇怪,“你们家王爷呢?”
  “王爷今天和陛下起了争执,如今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福来立马说明来意,“姑娘去看看吧!”
  曲望南一听心下也是一阵紧张,高长凌这人无论何时总是那副不在乎的样子,如今已经到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地步,那必定是出了大事。
  她一跃翻下围墙,然后跑向越王府,福来本来就胖,根本跟不上曲望南,这没一会,福来连曲望南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曲望南到了越王府,在门口喘了喘气,发现清酒已经在等她了。
  “曲姑娘,王爷在卧房里。”清酒边说边呆着曲望南向前。
  “他还好么?”曲望南心里担心,迫切的想知道点好消息。
  清酒摇了摇头,曲望南也不知道这是不好,还是不知道。
  俩人快步到了高长凌卧房门口,曲望南上前,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再敲门,还是没有回应。
  俩人对视了一眼,曲望南又转身朝后走,然后走到了自己常来的那个窗户那,敲了敲窗户。
  房间里立刻想起了脚步声。
  高长凌快步走到床边,把窗户打开,就看见曲望南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他没做思考一把抱住曲望南,心里这才得到了平静。
  清酒看着俩人,笑着退了下去。
  “你怎么了?”高长凌抱的很用力,曲望南说话都有些瓮声瓮气,最关键,俩人还隔了个窗户,导致曲望南只能踮着脚尖。但她没有说,而是反手抱着高长凌,手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后背。
  俩人没有说话,就一直这么抱着。直到曲望南有些站不住的晃悠了一下,高长凌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松开曲望南,退后了一步。
  曲望南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然后从窗户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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