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积蕴

  潘府,正院里。
  潘相坐在廊下竹摇椅上,晒着太阳,慢慢晃着,悠闲的看着潭州、洪州、歙州、睦州等地的年前呈送上来的各地贡院情况汇总,不着急的盘算着各地的士子人数,哪些地方的贡院不得不修缮,哪些可以拖一拖。
  唉,大军和南梁残部对峙,日日都要耗费,金山银海,朝廷很穷。
  一年当中,也就过年这几天,他能这么悠闲的看看公文,不着急的盘算这些又急又要紧的公务。
  潘相看的盘算的过于悠闲,有了几分困倦之意,一个呵欠刚张开嘴,就看到蒋老夫人转过垂花门下的插屏,进了院子。
  潘相放下手里的卷宗,直起上身,惊讶的看着蒋老夫人,笑道:“今天不是要走两家,要吃了晚饭才回来,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尉家这年酒,大当家的去了。”蒋老夫人走过去,坐到潘相对面的鹅颈椅上,笑道。
  潘相更加惊讶了,看着蒋老夫人,等她往下说。
  “大当家说,尉家是钟鸣鼎食,真正诗书传家百余家的大家,她到尉家,是想学一学年酒的规矩礼数。”蒋老夫人缓声笑道。
  “学年酒的规矩礼数?哪家的年酒,值得大当家这么郑重?”潘相一句话问出来,随即道:“长沙王府?”
  今年的建乐城,多出来的显贵之地,只有长沙王府一家。
  “嗯,听了这话儿,我也想到是长沙王府,不过这事儿,不能光想,得问清楚,
  “好在尉家是能说话的人家,我就悄悄问了尉家大太太,尉家大太太是长沙王府。
  “大当家没坐多大会儿,就走了,我就瞧着,尉家能递话的那几家人家,尉家大太太当场就都递了话儿了。
  “我就想着,大当家昨天去那一趟国子监,是和咱们小七一起去的。
  “去国子监这事儿,还有事儿。今天一早上,阿甜过来说,大当家去国子监的时候,把她那条小胖狗带上了。
  “阿甜说,小七说大当家那个胖狗儿,穿了件锦衣,戴了条赤金的狗牌,打扮的光鲜得很。
  “说是狗牌上写了个胖字,说王状元当场就认出来了,是皇上御笔,王状元就问了大当家,大当家说,那狗牌狗链,连那胖狗身上的衣裳,都是宫里出来的。”
  “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听到宫里出来的,潘相一下子直起了上身。
  “你看你急什么!”蒋老夫人横了潘相一眼,“就你这份养气功夫,就够不上首相的位儿!
  “这是昨天晚上的事儿,小七昨天回来,晚饭都吃过了,小七这孩子,你也知道,从来都不知道什么轻什么重,到我这儿请安时,这狗牌狗链的事儿,他一个字没提。
  “阿甜那孩子心细,肯定是盯着小七问,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话赶话才问到的。
  “阿甜听到这话,肯定挺晚了,我又一向歇得早,只能今天早上再说了是不是?
  “今天一大清早,我们娘几个就要赶着出门吃年酒,哪儿来得及?
  “再说,这事儿再要紧,也急不到火烧眉毛,这大过年的,你又不出门,大家都歇在家里,你急什么?
  “你看看,在尉家见了大当家,我这不是赶紧的就回来了?
  “我又不是不知道轻重,你看看你,你急什么?你听听你这话,怎么没跟你说,你说怎么没跟你说!”
  “我是个急性子,这些年,幸亏有你看着我,修身养性,在外头还好,可在你面前,我这性子,时不时的急一回,你别计较。”潘相忙陪笑解释。
  “就算我今天早上紧赶慢赶的跟你说了,没有尉家这事儿,这狗牌不狗牌的,你能想出来什么?就算想出来,十有八九,也得想偏了。
  “事缓则圆,你瞧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急躁。”蒋老夫人再横了潘相一眼。
  “夫人教训的极是,一会儿我好好抄一篇儿心经,静静心。”潘相陪笑欠身。
  “长沙王府里,如今就一位当家王妃,她俩孩子都极小,这会儿不必理会,还有两位爷,都是国子监念书。
  “她家这年酒,各家女眷到个差不多,国子监,翰林院再多去些人,这就足够了,你们这些当家人,为官做宰的,用不着去,你们要是去了,人家府上,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
  “这事儿,再要紧,也要紧不到你头上,再着急,也急不到你那儿。你急什么?”
  “是是是,夫人教训的极是。”潘相态度好极了。
  “听尉家大太太说了大当家的意思,我当时就跟老二媳妇说了,让她带着阿甜去钱家吃年酒,替我跟钱家老夫人陪个礼儿,再往钱家递个话儿,吃好年酒回来,再往她娘家拐一拐,也送句话。
  “我赶着回来,一来,这不算小事儿,不管你去不去,得跟你说一声。
  “二来,得往哪几家府上走一趟,打个招呼,得跟你商量商量。
  “你说,我哪一条没想周到?”蒋老夫人再横一眼潘相。
  “夫人考虑的极周到,确实,往哪几家府上打招呼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潘相不动声色的转话题。
  “杜相府上最好走一趟,伍相府上不用咱们管,那是她们尉家姻亲,杜相这里,不管尉家打不打招呼,咱们这一趟不能省。”
  蒋老夫人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还有戴计相府上,庞枢密府上,都得打个招呼,史尚书府上,我让老二媳妇打发人去说话,那是她娘家姻亲。这人情给她做。
  “你再想想,还有哪几家要打招呼。
  “大当家昨儿个去国子监,可是小七陪着去的,咱们不能不多操点儿心。”蒋老夫人盘算着。
  “大当家把胖儿抱到国子监,这意思明明白白,长沙王府这事儿,先是皇上的意思。”潘相眼睛微眯。
  九溪十峒的突然归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除了九溪十峒,恐怕只有皇上和大当家一清二楚了。
  “大当家多稳妥的人呢,从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儿的,去国子监抱着那小胖狗,这份意思,多明白呢。
  “对了,小七还说,大当家说她吃的那瓜子,是皇上给的。
  “阿甜说,她问了小七好几遍,是给还是赏,他别听错了,小七说,就是给,给和赏,他肯定听不清楚了。”蒋老夫人啧了一声。
  “伍相、杜相,还有我,都听皇上说过,他对大当家以友相待,自然是给。”潘相笑道。
  “这份体面。”蒋老夫人啧了一声。
  “羡慕不得。大当家不是俗世中人。
  “从前,我总觉得小七一无是处,现在看,小七这份福运,实在难得。”潘相一脸笑。
  “就算没有这份福运,小七也不是一无是处!小七这孩子,大事上头从来不糊涂,这多难得!”蒋老夫人对潘相说她小儿子一无是处这句,不高兴了。
  “除了大事不糊涂,还很听话,这也很难得。我这一无是处,就是这么个说法,不是真说他一无是处。”潘相笑着解释。
  “你再看看,还有哪几家要打发人去打个招呼,长沙王府的年酒就在明天,再晚就来不及了。
  “还有,明儿还有几家请年酒,最好也打发人走一趟,各家打个招呼,大家心里都有个数儿才最好。”蒋老夫人接着说正事儿。
  “我去拿纸笔,咱们列个单子细看看。”潘相站起来,进屋拿了纸笔砚,研了墨,和蒋老夫人商量着,写写划划。
  商量了两刻来钟,定下来要打招呼的各家名单,蒋老夫人叫了几个老成稳妥的管事婆子进来,仔细叮嘱了,让她们分头去各家传话打招呼。
  ………………………………
  尉家。
  送走吃年酒的客人,尉家老祖宗裘老夫人示意大儿媳妇尉家大太太,“让九哥儿媳妇看着收拾,你跟我过来。”
  尉家大太太急忙紧前几步,从丫头手里接过裘老夫人一条胳膊,扶着裘老夫人,往旁边小暖阁过去。
  尉家大太太扶着裘老夫人坐到暖阁榻上,奉上茶,侧身坐到榻前扶手椅上。
  “大当家走这一趟,还有昨儿个国子监那场子事儿,你看呢?”裘老夫人看着大儿媳妇,缓声道。
  “这两件事,是一件事儿?”这一句,大太太迟疑不多。
  裘老夫人缓缓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昨儿个,是要说圣眷,今天,是来替长沙王府打招呼的?”大太太的疑问,尾音微微下落,并没有太多疑问的感觉。
  “嗯。”裘老夫人再次点头。
  “蒋老夫人和她家二奶奶说话的时候,没怎么避着人,在旁边侍候的正好是伍婆子,伍婆子说,蒋老夫人让她家二奶奶替她和钱家老夫人告个罪,再把长沙王府年酒这事儿,跟钱家打个招呼,她先回去安排安排。”尉家大太太接着道。
  “嗯。”裘老夫人凝神听着,点头。
  “大当家怎么挑了咱们家?总不会是只是时候儿赶的正好吧?”尉大太太拧着眉道。
  “大当家的这种人,天赋异禀,就是不算计,那心思,也是九曲十八弯。”裘老夫人缓声道。“她来咱们家,一来,咱们家再怎么传延绵长,书香满门,可这会儿,在朝廷里,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找咱们传话援手,最合适。
  “唉。”裘老夫人叹了口气,“四位云琅阁大学士,两位姓尉,可都不是咱们尉家的人。”
  “好在有九哥儿媳妇。”尉家大太太忙笑道,“再说,咱们尉家姑娘,如今多抢手呢。”
  “确实也是好事儿。”裘老夫人笑起来,“咱们这样的人家,再怎么书香,也算不得贵重,一举一动,不像几位相公府上,牵涉着政局政务,我想着,她到咱们家来,看中的,只怕是这一条。”
  裘老夫人的话微顿,片刻,才接着道:“还有,就是她跟九哥儿媳妇,和咱们尉家,有点儿情份,这是给咱们尉家送情份,送机会来了。”
  尉家大太太眉梢微挑,看着裘老夫人。
  “大当家说,她到咱们尉家,是来学年酒的规矩礼数。
  “建乐城这年酒的规矩礼数,大当家不一定不懂,可长沙王府,却不一定懂。”裘老夫人微笑道。
  尉家大太太眉梢扬起。
  “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就去一趟长沙王府,要悄悄儿的,见了石王妃,不用虚客套,就直说是大当家的意思,去和石王妃说说咱们建乐城这年酒的讲究。
  “石王妃能入得了大当家法眼,必定是个能直接说话的人。
  “去了之后,你看着办,要是需要留下,今天晚上,你就留在长沙王府,明天帮着迎客待客,都无妨。
  “要是你一个人忙不过来,那就打发人回来,咱们一定要帮着长沙王府,把明儿这场年酒,体体面面,热热闹闹的办下来。”
  “好。”尉家大太太连连点头。
  “唉。”裘老夫人一声叹气里透着轻松,“这一年多,我愁得不行,老二这差使,今年正好赶在个节骨眼上,可老二现在这位子,偏偏是高不成低不成。
  “这开国的机会,可就这一回,要是抓不住,咱们尉家,还不知道怎么样。
  “现在好了,这机会来了,老二这下一任,要是能往九溪十峒去,有杨家支撑,卓异是必定的,又是那样的苦地方,等这一任两任回来,正好赶上江南各路大调换,一个封疆大吏,就是十拿九稳了,哪怕老二到此止步,咱们家,也有了一根支撑,依咱们的底蕴,往后就容易了。”
  尉家大太太凝神听着,低低嗯了一声。
  “大哥儿这一任县令,明年到期,正好赶上江南用人,要是能挑到江南,再一任下来,也就有了进阶的余地。
  “要是老二顺顺当当,等大哥儿到了四五品,老二也就能撑得起大哥儿了,这就有了传带,往后,就好了。”裘老夫人说着,露出笑容。
  “嗯,还有老三,老七,九哥儿媳妇说九哥儿的学问长进很多,今年秋闱必定能中。”
  尉家大太太一句话没说完,笑出来,“还有个笑话儿呢,九哥儿说,昨儿晚上国子监的文会上,说到考秋闱,他就说,他媳妇儿总说,这有什么难的。
  “潘相家小七就说:你媳妇儿说的可真轻巧,她觉得不难,让她去考!”
  裘老夫人噗一声笑出来,“潘相府上这位七哥儿,可真是个不使心的孩子。
  “你换身衣裳,赶紧去吧。”
  尉家大太太笑应了,叫了丫头进来侍候着,赶紧回去换了衣裳,要了车,赶往长沙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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