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赵羲姮在水中忘了挣扎。
  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 如同无孔不入的风,随着她的七窍钻入大脑, 先在脑海里先拼凑出一帧帧画面, 最后将画面连成丝滑无比的回忆。
  卫澧抓着她的腰,将她从水底带上来。
  赵明心一并缠上两人,被卫澧皱着眉头撕开, 又扔回水里了, 任由她继续扑腾。
  他实在不是什么善心的人,赵羲姮又向来与她不对付, 不摁着她的头借机把她淹死, 都是这些年儒家圣贤的不懈熏陶。
  赵羲姮扑在他怀里吐了几口湖水, 打了个哆嗦。
  她体格子好, 没晕。
  衣裳全都湿了, 但多披一件算一件, 卫澧把自己的外衫解下来给她。
  侍人一半呼呼啦啦围上来嘘寒问暖喊太医,一半去捞赵明心。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赵羲姮一把扑进卫澧的怀里, 至少大家是这么认为的。
  卫澧腰上被她狠狠揪着揉拧了一圈儿, 他疼得几乎表情失控, 赵羲姮趴在他耳边小声威胁, “别喊出来。”
  说着又使了劲儿。
  卫澧委屈, 又不是他把人推下去的。
  这丫头怎么好赖不分, 一上来就掐他呢?
  “咱俩的帐, 我慢慢跟你算!”
  赵羲姮一想起刚才眼前的一幕幕,气得恨不得把卫澧身上的肉都咬下来。
  好啊,就说他怎么对自己那么好, 惯天惯地的要什么给什么。
  原来他上辈子那么对她?心里愧疚吧?
  她仔细数数, 可真不错,抢亲、大冬天晚上不给她穿衣服、掐她脖子。
  不愧是卫澧,可真他妈的像样。
  “疼疼疼。”年纪小小,手劲儿挺大。
  “现在,抱我回去!”赵羲姮压低声音命令。
  行吧,小公主说什么是什么。
  卫澧将她横抱起来,掂了掂,还是忍不住说,“你多吃点儿饭,飘轻的。”
  哼,赵羲姮才不听,把头别过去。
  别以为现在临时抱佛脚地关心她几句,她就会忘记上辈子他对自己多差。
  卫澧哪知道她心里想的,把人抱回去,又端了姜水,看着她喝。
  他浑身还是湿漉漉的,头发上滴着水,走到哪儿不一会儿地上就会堆积起一小滩淅淅沥沥的水。
  赵羲姮抱着姜汤,裹着厚厚的被子看他,神色不明。
  “辣吗?给你加点儿红糖?”卫澧把自己的手掌搓热,贴在她额头上,又握在她的手背和手腕处给她捂手。
  他没敢坐她床上,怕给她被褥弄湿了。
  “不……不辣……”她有点儿恶毒的话和矫情的念头,一瞬间竟然被掐灭了,甚至还有些怜惜他的心思。
  卫澧摇了摇头,像小动物甩干皮毛上水珠一样的动作,把头发上的水甩掉。
  赵羲姮被他甩了一脸的水,随手揪了个软枕扔他,心里那一点点莫名的悸动和心酸都没了,“你要死啊要死啊!”
  卫澧一边躲,一边不忘讨伐她,“你这小没良心的丫头片子,怎么恩将仇报?今天要不是我把你救出来,你还不知道要在湖里喝多久的冷水呢!”
  “你还好意思提恩情?”是他要算账的,可不是她非揪着不放。
  “你掐我脖子,大冬天不让人给我披衣服的事儿我还记得清楚!”
  “我什么时候掐你脖子了?”卫澧矢口否认。
  “在平州!你忘了我还记得清楚!”赵羲姮说到激动处,披着被子站起来指责他。
  “你说平州?”卫澧也顾不得跟她拌嘴了,抓着她的胳膊摇晃着问,激动到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还记得什么?”
  “你对我不好的地方,我全都记得呢!”她微微扬起了精巧的下巴,等着看卫澧神情错愕。
  却只见卫澧与她所预料的完全不一致。
  他像是哭又像是笑,眼眶红红的,嘴角却扯开了,然后蹲下来,抱着膝盖,像是在平复什么复杂情绪。
  赵羲姮觉得瘆得慌,也觉得他像是在发神经。
  她跳下床,蹦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肩膀。
  还没等她说话,他突然站起来,眼睛亮的吓人,直直盯着她,然后忽然抱住她,将她抛起来。
  赵羲姮:“诶,你疯了?”
  她吓得抓住他的衣襟。
  卫澧还是没说话,眼睛锃亮,像个吐舌头的大狗。
  赵羲姮:“。”
  他好像陷在什么情绪里难以自拔了。
  赵羲姮:“我说我想起你上辈子对我很糟糕了!我最讨厌你了!”
  卫澧:“……”
  讨厌他……
  卫澧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手臂绷紧的肌肉变得松弛,慢慢将她放下来,继而急切地追问她,“那你能记得多少?你是不是还不记得去不咸城之后的事情?你好好想想!”
  别讨厌他。
  “我就算记起来多少,也讨厌你!”赵羲姮把他推开,刚才被他一阵发疯似的往高处抛,搅得胃里不舒服。
  “我怎么会喜欢一个一开始就对自己不好的人?我这个人超记仇!那么多人都喜欢我惯着我,我当然要喜欢一个一直对我好的人了!”
  赵羲姮就算有了上辈子的记忆,但这辈子还是被娇惯坏了,她恶劣地撇撇嘴角:“就是不喜欢你。”
  脚步声哒哒哒由远及近,赵星列像一阵风一样席卷进来,拉着赵羲姮跟抽陀螺似的转圈:“没事吧没事吧,大闺女?”
  然后又捧着她的脑袋摸了摸:“可别发烧了大闺女。谁把你推下去的?告诉老子,老子给你讨回来!淹死他丫的!”
  他又转身看向卫澧,想摸摸他的头发,却意识到这孩子已经长大长高,不能再摸脑袋了,于是改为拍拍他的肩膀,嘉奖道:“大儿,今天可多亏了你!赶紧的去换衣服,姜汤喝了没?别受风了!”
  他大儿真是太实诚了,像个小傻狗,将来找儿媳妇儿一定要找个精明的平衡一下才好。
  卫澧被赵羲姮刚才的那一番话刺激的不轻,就连赵星列跟他说话,他都神志恍惚。
  他有许多新的问题陆陆续续冒出来,但赵星列还在,他不能问。
  只能深深看了赵羲姮一眼,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怼人一时爽。
  赵羲姮晚上睡不着了,她在自己不过分和自己过分之间来回牵扯。
  最后抱着被子,迷迷糊糊陷入幻境。
  她很明确知道那不是梦,因为梦才不会如此真实。
  赵羲姮见她和卫澧成婚了,生了个女儿,小名叫栀栀。卫澧喜欢她喜欢的要命,她也好喜欢卫澧啊。那个男人跟个纸老虎一样,还扣扣搜搜的攒钱给她们娘俩买礼物。
  她心揪起来,哇的一下在幻境里哭了。
  白天怎么能跟卫澧说那么狠心的话?
  她喜欢他的。
  赵羲姮一下子从幻境里弹出去,入眼是满目的漆黑,已经子时了。
  她抱着被褥,气喘吁吁坐起来,额头满是虚汗。
  不行,她一定要去找卫澧,今晚不去找他,她睡不着觉。
  赵羲姮起身,趿拉着鞋,连一件外衣也没披,悄悄推门去了。
  寝殿门前守夜的侍人睡得香甜,但正殿外的守门侍卫必定还精神抖擞的,她深更半夜去找卫澧说话,才不能让他们跟着。
  赵羲姮爬上了墙角的树,然后顺势坐到墙上。
  麻利地翻了下去。
  多学一门技术是有用的,例如翻/墙。
  她悄无声息的落地,半点儿没惊动那些侍卫。
  赵羲姮前几年不喜欢卫澧,所以不想同他挨近了住,这些年两人关系好转,加上赵星列有意拉进兄妹关系,卫澧的居所便挪到赵羲姮隔壁的宫殿了。
  她一翻进去,就是卫澧的地盘。
  赵羲姮瞅了瞅自己的脚,再看看围墙。
  好家伙,刚才不小心把鞋弄掉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还能再回去取是怎么的?
  只能呲牙咧嘴,半点儿声音不敢出的溜进去。
  卫澧白天跳了湖水,重阳时候,湖水已经泛着寒意了,他未及时更换衣裳,连口姜汤都没喝,晚上时候就发起了热,还是侍奉笔墨的侍人发现了,请太医来开了药。
  他睡得并不安稳,缩着身子,那么大个床,他偏偏要贴着床板睡。
  赵羲姮看了看自己的脚,随手扯了他的床幔擦了擦砂砾,然后往床上一滚,滚到他身边儿。
  纵然睡着,卫澧还是有些敏锐的,他反手摸到了一团冰凉柔软的东西,还不小。
  “是我呀!”赵羲姮悄悄说。
  搂紧了他的胳膊,生怕他把自己扔出去。
  卫澧登时吓醒了,往后一退,脑袋砸在床板上。
  赵羲姮眼睛真亮啊,外面烛火幽幽,她眼睛里像是藏了一团星光。
  但是,赵羲姮怎么来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拉拉扯扯,这是做什么!
  卫澧感觉自己这样好没见识,甚至有些失态。
  他强撑着一股镇定,尽量坦然自若,甚至带了丝丝嘲讽,“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最讨厌我,这辈子都不喜欢我吗?那半夜上我的床?”
  但因风寒发热而沙哑的嗓音,诛心程度直线下降,只让人觉得可怜。
  什么上他的床!瞧瞧,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饶是赵羲姮脸皮厚也有些扛不住,红了。
  “你生病啦?”她倾身去,探在卫澧脑袋上。
  是火热的。
  “喝药没有呀?太医来看了吗?怎么说?”
  “用不着你管,”卫澧往后躲,却不曾真正拍开她的手,只是嘴里叫嚣,用行动演示了什么叫欲拒还迎,“你离我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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