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谢玉麟留了一封信, 人早就跟兔子似地跑了。
  齐嫣看完后,指甲死死掐在掌心, 一口气没上来, 倒在椅子上,脑袋嗡嗡作响。
  她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蠢儿子!
  侍人们围上来, 为她端茶扇风, 嘴里焦急地喊着,“夫人, 夫人, 您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好。”
  毕竟小郎君已经天真(愚蠢)很多年了。
  人都说漂亮的人脑子蠢, 像玉麟郎君那样的俊俏人, 没脑子才符合常理。他若是有脑子, 那还要别人怎么活?
  齐嫣掐了一把人中, 又喝了一碗茶水,才堪堪翻着白眼顺了气。
  她哆哆嗦嗦伸出手,指着门外, “谢青郁他还在外面?”
  侍人面面相觑, 不敢回话。
  夫人与主公早年和离, 夫人带着小郎君在外面生活。
  但主公对夫人和郎君情义很深, 这些年不但未再娶纳妾, 反而一有空就带着花在夫人家门外等着, 只是夫人一见他就烦。
  不过他们觉得, 夫人对主公,还是有几分喜欢的,只是这些年积了一口气, 死要面子罢了。
  他们就算不说话, 但这个样子,齐嫣就知道谢青郁肯定在外面。
  她气得胸口上下起伏,霍的一下站起来,提着裙子就往外走。
  才走出房门,又折回来,把谢玉麟留下的信带上。
  谢青郁从早上在府门前站的,眼下快近晌午了,腿脚酸麻,但这些年他都习惯了,还能再等半天。
  揪了揪怀里一束花的花瓣,皱眉担心有些不新鲜了。
  大门吱嘎一下被打开,齐嫣气势汹汹出来,他眉间染上喜色。
  “阿嫣阿嫣你原谅我,肯见我了?”谢青郁迎上去。
  齐嫣把谢玉麟的信拍在他怀里,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冲他吼道:“你的好儿子,跑去平州了!”
  谢青郁把信接过来细细地看,齐嫣还在喋喋不休:“你儿子真是蠢的开了花,白长那么一张脸。”
  “美人计?你以为赵涂林那个小丫头会跟他一样没脑子,三下两下就被糊弄了?”
  反正齐嫣是不会承认谢玉麟随她的,她那么精明那么能忍耐的一个人,如何生的出那样的儿子!
  谢青郁看完信,把它淡然地揣进怀里,“咱俩进去说吧,大庭广众之下的,外人看了不好。”
  齐嫣扯扯嘴角,默认他这个说法,敞开门将他迎了进去。
  谢青郁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见齐嫣看过来,他一笑,“家第一次来,怕走丢了。”
  其实他觉得,谢玉麟去平州不一定是坏事。
  虽然他这个儿子漂亮没脑子,但孰轻孰重拎得清,何况就算惹了什么事,最多也就是丢他的脸,丢不了命。
  …………
  谢玉麟一路舟车劳顿,到平州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碎成粉末了。
  他躺在铺了十层狐皮的马车上,一脸生无可恋。
  不!雍州还要靠他来拯救!他不能做个吃白饭的少主!
  这些年平州势力在赵涂林手里不断扩大,前年收并了幽州,去年又收并了冀州,雍州的活动空间是越来越小了,他总得做点儿什么,别让雍州处境太艰难了。
  “什么东西?”他翻了个身,觉得背后不舒服,硌得慌。
  小厮懂他的意思,从第一层狐皮开始摩挲,终于在最后一层狐皮下摸出了一颗炒豌豆。
  “郎君,昨天吃的豌豆掉里头了。”小厮笑嘻嘻地拿给他看。
  谢玉麟摆摆手,示意他拿开,随手拉开抽屉,取了把小镜,将自己照了照。
  这天下的人,莫不知道平州少主赵涂林和雍州少主谢玉麟的。
  一个以少年英才出名,一个以美丽废物出名。
  谢玉麟看看镜中的自己。
  十七岁的年纪,墨发如云,红唇皓齿,眉飞入鬓。眼若春水横波,潋滟万里,世上最苛刻人,都挑不出他皮相上半点不好来。
  若是个女子,那就是红颜祸水的材料。
  他鼓了鼓腮帮子,管他呢,反正有个优点能拿出手就行。
  虽然很不齿,但凭借他的美貌,勾引一下赵涂林,总不会太难吧?
  小厮给他背后扇了扇风。
  他家郎君娇惯,铺了狐皮嫌热,揭了狐皮嫌硌。
  “郎君,咱们要不从长计议吧,这事儿太冒险了,虽然卫澧他算是您姑父,赵涂林算是您表姐,但到底没血缘关系,这些年两家走动又不够亲厚,难免生疏,回头美人计不成反倒被当成细作处理了……
  听说平州少主杀伐果断,冷血无情,您再好好想想?”
  小厮言辞恳切,换个人他可能没这个担心,但他家少主谁啊?美丽废物的名声响彻九州大陆,出了名的没脑子。
  “不!正是因为不够亲厚,所以才要多亲厚亲厚。”谢玉麟眼里亮晶晶的,他是很自信自己这副皮相,等赵涂林被他迷的神魂颠倒,他就回雍州!
  小厮闭嘴了,希望赵涂林能看在上一辈的交往上,放他主子一马。
  马车停在街边,忽然动荡起来,渐渐地喧哗声一阵比一阵强烈。
  谢玉麟隐隐听见了少主等字样。
  他一咕噜从狐皮褥子上爬起来,乌黑的发丝滑落下来,搭在他因动作剧烈而半扯开的锁骨上。
  黑发雪肤红唇,配上那小兔子一样清澈的眼神,很难不让人动心。
  小厮想了想,忽然觉得,也许美人计可行……
  谢玉麟半跪着,倾身挑开帘子,向外去看,只见四周都人头攒动,一副万人空巷夹道欢迎的架势。
  他伸出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戳了戳车窗下站着的小娘子,乖里乖气:“什么……什么少主啊?你们少主要回来了吗?”
  小娘子从怀里掏出两颗水果一枝花,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城门,疯狂点头,“是啊是啊!我们少主要进城了!”
  谢玉麟又问:“你们都很拥戴你们少主啊?”
  “当然当然!”小娘子头也不回地点头。
  “那你们少主……”谢玉麟戳了戳她,想继续问,被小娘子不耐烦打断了,“你怎么问题这么多?”那人回过头,要瞪他一眼,一见谢玉麟那张脸,登时熄火了。
  谢玉麟正双手撑在窗棂上,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她。
  她身子一歪,险些酥倒在地,吓得谢玉麟瞪大眼睛,好在身边的人及时扶住了。
  小娘子赶忙擦了一把口水,踉踉跄跄转过身去,碎碎念:“我的心是少主的,我的心是少主的。”
  “少主啊啊啊!”
  “少主看我看我!”
  城门口忽然传来潮水一样的尖叫,接着水果、鲜花、香囊都像雨点一样掷过去。
  赵涂林攥着马缰,皱着眉,活脱脱一副有人欠她十万两银子的模样。
  好烦!!!
  她爹就不是人,十四岁就把担子扔给她不算,现在两口子要举办第六次婚礼,要她回来操办。
  操办她个头!
  谁家一辈子结那么多次婚!!
  关键是你爱结结,让闺女当牛做马还是人吗?
  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大家只觉得他们少主皱起眉头的样子,简直俊炸了!
  那红色的披风,微微抚动的时候,都散发着神明一般的光芒。
  陈若江一时不察,脑袋被苹果砸了个包,他人都麻了。
  这活儿没法干了,他不想干了,卫澧和他闺女,一个比一个难辅佐,他一把年纪还得被苹果砸,哪儿说理去?
  必须得加月俸!
  “少主,呜呜呜,若我是男子,我愿意做少主三夫四侍里的其中一个,只求少主能看我一眼。”
  “谁不想天天看着少主?天下排着队想侍奉少主的男人多了去了,若是少主愿意,整个长白宫也装不下。”
  “呜呜呜呜,这世上怎么有像少主这样会蛊惑人心的人?”
  发出这种感叹的,有男有女。
  谢玉麟舔了舔粉嫩的唇瓣,有点儿打退堂鼓了。
  太可怕了,他想要诱惑赵涂林,殊不知赵涂林日常要面对的诱惑竟然这么多,有男的就算了,还有女的。
  “我……我想回家了。”他弱声弱气开口。
  “少主来了!”
  他的感想还没抒发完,只听见有人喊叫,谢玉麟下意识抬眼。
  马车高,他无需被谁遮挡视野,一眼便瞧见了骑在马上的女子。
  头发扎的很高,又黑又密,像是染过了那样的黑,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下巴尖尖的,唇很红。
  微微挑起的眼睛里都像浸着冰,却不是全然冷的,带着一种近乎放肆的野性,要让人臣服。
  又冷又媚,像是贫瘠荒野里最后一朵红蔷薇,那样看起来细弱的身体里,藏着一股折不断的韧劲。
  她下巴抬起来的时候,他心一阵颤动。
  这样的人,他有任何想法都会被洞察吧?
  谢玉麟咽了咽口水,一下子将帘子扯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
  他捂着胸口,有些呆滞地问小厮。
  “你见过蔷薇吗?”
  小厮挠头,“见过。”
  “那你见过冬天檐上的冰凌吗?”
  小厮继续挠头,“见过啊。”
  谢玉麟长了那么漂亮一张脸,现在用来傻笑了:“好看的……”
  “雍州来远客了,不出来打个招呼吗?”赵涂林看着街边大大方方停着的马车,上面带着雍州的图徽,微微眯起了眼睛,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谢玉麟在马车里呛了口水,咳的喘不上气,刺激出生理性眼泪,眼角嫣红的,不胜可怜的模样。
  他竟然被发现了?明明马车很低调啊。
  他缩了缩手,然后将车帘挑起,探出半个身子,有些紧张道:“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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