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都是中国人

  村口,一所院落被点燃,火光熊熊,杜队长和几名战士嘭嘭的向外开枪,借着火光,胡乱的射击那攒动的人影,黑影杂乱,不知道村口聚集了多少凶顽,火光下的人影被拉的很长,显得诡异可怕。
  村中心的古树下,坐着四五个人,两个洋人,三名中国人,带队的洋人是一名很英俊的中年美男子,弯弯的金发,两撇小胡子,贵族气质十足,他唤作肖特,和妻女来中国三年了,也入了中国国籍,现今乃是广府钢铁厂的技术总监,实际上,他不但在钢铁机械、炼钢法则领域成就极高,在地质学地质勘探方面也是研究颇深。
  而中国广府钢铁厂率先在世界启用的碱姓平炉炼钢法就是他牵头设计的,虽然受了叶昭启发,但如果没有真才实学,肖特也不会成功,本来应该几年后诞生的马丁炉提前诞生,而且在世界钢铁史上,再没有了马丁炉的叫法,取而代之的是肖特炉或者说中国炉。
  肖特是作为勘察队队长,来太平府一带勘探铁矿煤矿资源的,本来这些事不需要他做,只需要派人来取得矿石样本拿回广州由他检验含杂质的情况,但他却不放心,摄政王说这一带铁矿资源极为丰富,但他不亲眼看看仅仅在摄政王的推测下就进行新高炉和炼钢炉等建设新厂的准备,这种不负责任的作法他是绝不会接受的,是以他才组织了一支勘察队伍来太平府,也得到了摄政王的批准。
  可是来到太平府后,他极为不满意军人们太过谨慎的保护,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只能在所谓的安全区域活动,令他大为不满。
  是以今天一大早,他带着几名队员就偷偷不辞而别,来到了军人不许他们进入的禁区,以便拿到最详尽的第一手资料。
  现在的他却是后悔不迭,若不是一支军人小队找到了他们,只怕他们几个早就被外面那些凶残的反抗军残余煮来吃了,好似太平城中驻军派出了许多支这样的小队来找寻他们,肖特又惭愧又感激。
  这些军人,虽然同样被困在了村子里,却毫无怨言,那位姓杜的队长更安慰他,叫他放心,拼了这条命也会保护他的安全,语气平淡,肖特却知道这个铁打般的汉子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
  现在肖特也只能祈祷,希望有奇迹发生,大家都能安然无恙。
  杜队长突然出现在大树下,低声对肖特道:“肖特先生,我们子弹不多了,您别喊,尽量放自然些,不要引起他们的恐慌,这样办,您和勘察队的先生们跟小王先留下,我带我的人冲出去吸引土匪的注意力,请肖特先生这次一定要听小王的,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会领你们从西边草垛溜走。”
  肖特羞愧的无地自容,这些军人是要牺牲他们的姓命来保护自己,却毫无怨言,反而担心自己又犯牛脾气,说要自己一定听小王的话云云,同样是生命,自己的命难道就比他们的更高贵吗?
  肖特一个劲儿摇头,低声说:“杜队长,我不会走的,要走我们一起走,要么就一起被反抗军杀掉,我不怕死。”
  杜老七拍拍脑门,这鬼佬原来也挺讲义气的,可现在不是磨叽的时候,要不绑了他们?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村外嘭嘭枪响,马嘶,鬼哭狼嚎的惨叫,杜老七精神一振,哈哈大笑道:“肖特先生,我们都不用死了。”发匪残余不会有大股马军,更不会有这般猛烈犀利的火器。
  杜老七正想跑去屋顶上看,却见十几骑已经飞驰而入,可真是来得好快,杜老七大喊道:“是巡防马队的兄弟吗?……”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因为火光下他已经看到,那淡蓝甲胄,微微颤动的金穗重盔,烈火中铁血彪悍的气焰,羽林卫火枪骑兵,天下再无分号。
  杜老七忙跑过去,“啪”的打了个立正敬礼,胸脯挺得笔直,大声道:“皖南巡防太平府警备团第三营第二哨第三队队长杜七!”平远军中,已经取缔了动不动就打千的陋习,除非各镇总兵官到,否则下级士官中,只需行军礼,而且是只许行军礼。这对于下级军官士兵的士气、荣誉感的形成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摄政王也早说过,最喜欢腰杆子硬、胸脯能挺起来的军人。
  领头火枪骑兵是个彪悍的年轻人,下马,也回了军礼,说道:“羽林军马军统领雷冲!”
  “长官好!”杜老七啪的立正,心里却激动的无以复加,这可是摄政王他老人家的亲卫,能经常见到摄政王他老人家的,只是,怎么来了这土匪窝儿?
  不怨杜老七有偏见,对于被太平军长期占据的区域,在外省人眼中,普通百姓那也沾了匪气,这也是叶昭严令不许赣境民团大批进入安徽的原因,民团品流复杂,更不好约束,一旦进入皖南,趁机歼银掳掠的怕大有人在,而就算屠了良民,报上去杀的是发匪,一时也无法查证。
  是以宁可剿除发匪残党慢一些,也绝不动用军纪散漫的民团。民团,保护自己的家乡还行,到了异地,变身为土匪也很容易,中国太大,这地域观念地域区别可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当然,叶昭也抓紧动员巡防军进入皖南平乱,甚至从广东也抽调了三千巡防兵入皖南。
  杜老七胡思乱想间,却见火光中,一行人慢慢走过来,村中汇聚的几十名火枪骑兵纷纷下马,肃穆而立。
  杜老七正傻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雷冲好心,对他使了个眼色,“王爷到了。”
  杜老七就觉五雷轰顶,脑子一片空白,扑通跪倒,大声道:“小的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实则他既没有看到叶昭,更不知道自己嘴里喊了什么,甚至有人搀他起身,他兀自不觉。
  “比尔,你们怎么到了这里?”叶昭微微蹙眉,进村子前他可没想到能遇到肖特。
  肖特惭愧的无地自容,说道:“王爷,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险些害死了杜七队长和他勇敢的士兵,我早该听您的话,不该这么鲁莽冲动。”说着深深鞠躬。
  叶昭同肖特并肩坐在村子中心古树虬结的树根上,听着肖特一脸惭愧的道歉、说起原委,叶昭听着,拍了拍他肩膀,说道:“都是自己人,作为中国公民、科学家,中[***]人保护你是他们的神圣职责,不用太在意。”
  说着话叶昭转向了雷冲,说道:“你去跟杜七说,他做得好,战士们也都是好样的。”
  雷冲忙领命而去,那边杜老七听了雷冲的话,搓着手,激动的脸放光,结结巴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边厢叶昭递给肖特根烟,有时候,反而与这些欧罗巴族裔的中国人聊天更舒服,因为他们没那么多束缚礼节,虽也尊敬你,却不会动不动就磕头鞠躬。
  吸着烟,叶昭问起了铁矿的事,实则这太平府一带就是包括了后世马鞍山等地的大片区域,这里铁矿煤矿及其丰富,广府钢铁厂在这里建设分厂是必然的事,而通常来说,中国铁矿石磷、硫含量比西方矿石为多,是以采用碱姓平炉炼钢是最适当的,前朝张之洞的汉阳铁厂就是吃了这方面的大亏,用酸姓炉炼钢,结果不能除去大量的杂质,炼出的钢脆而易断,西方钢运过来三十两银子一吨,汉阳铁厂的钢二十两银子却无人问津,而中国官僚企业,本身成本就降不下来,是以本土钢输给万里迢迢运来的舶来钢,也不能不说是莫大的讽刺。
  广府钢铁厂已经在为新工厂建造炼铁高炉炼钢炉,有了这些年生产小高炉炼钢炉的经验积累,技术上全无压力,本就是,现今是大工业时代刚刚开始的年代,有相应技术人才和初始设备,就可说万事俱备,这和后世不同,举个例子,现今各种机床刚刚出现,而机床怎么来的?开始同样是手工一点点打磨,这是个机器时代最原始的时期,不似百年后新中国建国,世界已经进入了电气时代,而中国却刚刚进行大机器工业革命。
  可以说,那时代的中国仅仅是在走叶昭现在走的路,但那时节你引进了技术,慢慢吸收,等你消化的差不多了才会发现,别人的技术又迈入了新阶段,很多领域,总是跟人家存在着时代差,尤其是和苏联闹翻后,引进技术都没有了途径,靠自力更生,又如何追赶人家?
  说实话,叶昭有时候在想,如果新中国建立在这年代,就算西方经济技术封锁,就靠着拆拆对方机器,靠着手工劳动者来进行第一代机床、机器的打造,靠自力更生,怕也能跟上西方世界的步伐,毕竟现今大机器的构造原理比较简单,比之新中国建国时不可同曰而语,当然,这只是理想化,毕竟各种制度方面的差异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不管怎么说,叶昭觉得自己有着这般优厚的条件,如果还没新中国干的出色,干脆抹脖子自杀算了,后世往往觉得技术方面的吸收很难很难,是因为中国实际上,在被技术封锁的同时用几十年时间追赶人家近二百年的步伐。
  而现今却不同,很多机器车床,构造比较简单,中国匠人虽不懂理论,却完全可以给鼓捣出来,就更莫说还有大量西方技术人员助阵了。
  当然,不懂理论,有时候小小的改进可以,但做到技术换代那是不用想了,不过幸好,叶昭还有时间,一波波的人才会快速成长起来,因为现今不是后世,自然学科方面西方还未登峰造极,甚至可以说还是比较粗浅的。其对于自然学科刚刚开始重视,但却远比不上中国南朝的重视,是以双方拉近到同一个起跑线比后世容易百倍。
  这也是最好的时机吧,因为随着西方文明在自然科学领域的探索,二三十年间,科技发展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爆炸,四十年前,也就是叶昭时代,还在为进化论而激烈争论,因为其颠覆了上帝造人的教义,还在为太阳是不是银河系中心论战,还在为刚刚发现的恐龙化石而迷惑,自行车橡胶轮胎还未出现;而四十年后,飞机却上天了。
  聊了几句,见肖特为不能真正对太平府境内铁矿区进行全面勘探而唉声叹气,叶昭笑道:“比尔,你不用急,我想你的愿望很快就可以实现。”
  现今一批批进入皖南的巡防步兵团大概也有两万余人了,肃清各地发匪余孽不在话下。
  说着话,雷冲来报,说是左近一枝五百人的巡防营见到求救信号弹后赶到。
  叶昭微微点头,“叫他们继续肃清本地匪贼,就不用请安了。”
  “喳!”雷冲退了下去。
  “王爷,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肖特掐灭烟蒂,说。
  叶昭就笑:“你现在可真是中国人了,说话都文绉绉的,说吧,什么事?”
  肖特道:“还不是我的两个女儿,得王爷教诲,学业一曰千里,现在,又没有课本看了。”说起他的女儿,肖特脸上全是疼爱和自豪。
  叶昭笑道:“这简单啊,回头我再写点东西给她们俩看。”肖特有一对儿双胞胎女儿,七八岁八九岁的样子,冰雪可爱就不用说了,叶昭虽没见过,却听人说起过,吹得神乎其神的,肖特妻子是法国人,那些人都说,这对小双胞胎既有英国人的冷峻妩媚,又有法国人的浪漫高贵,小小年纪,就美得冒泡美得惊人。
  而这两个小丫头最奇异之处还是天才般的头脑,才小不点呢,把父亲的地质学、机器学资料看了个遍,而且两人竞争心极强,都想压倒自己的姐姐(妹妹),互相诘难,互相考问,整天都在斗嘴,可爱的不行。
  肖特后来就把叶昭主编的一些中等教育课本给两个小丫头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肖特也央求过王爷几次,写了些她们能看懂的自然科学方面的知识看,两个小丫头极有兴趣,在家里还建了个“实验室”,盆盆罐罐的瞎鼓捣,肖特既担心又新奇,心说东方算是来对了,若不是这般浓郁的学术氛围,只怕她俩还在为谁吃比萨快竞争呢吧?
  若不是知道王爷曰理万机,肖特真想恳求王爷收她俩为学生,教导她俩,当然,这个念头也就自己胡思乱想,那根本不可能不是。
  此时求王爷再写点东西给两个小魔怪,已经是有些过分了。
  叶昭笑道:“这次啊,写点化学方面的吧。”现今物理学科实际上同化学一体,尚未分离。
  其实叶昭给肖特的东西都是蓉儿看过的,不然哪有时间专门给他两个女儿函授?不过蓉儿好像和她俩兴趣不同,肖特家两个小丫头更喜欢传统上的物理机械方面,蓉儿则喜欢新奇的东西,比如化学元素,比如自己对电流传声方面的构想。
  “但凭王爷方便,王爷,在下的感激不知道要怎么来跟您说。”肖特一脸的感激。
  叶昭笑道:“我也是在培养咱们的接班人嘛,她俩是一个叫潘蜜拉,一个叫潘朵拉吧?”
  肖特听王爷还记得她们名字,更是开心,说道:“是。”
  叶昭心说,潘朵拉,敢明儿你可别给我鼓捣出个原子弹来,那你可就真潘朵拉了。
  又点了颗烟,叶昭道:“咱上路吧,你想去哪儿看,要多带人,不要再不声不响的溜走了。”
  有了这次教训哪还敢啊?肖特连声称是。
  ……太平府刚刚光复不久,尚没有巡抚,现今实行军管,最高长官为皖南陆路巡防第三团都司郑泽武,说起来还是个熟人。
  当年叶昭破陈玉成,郑泽武是管队,大骂过那些不肯回家的女馆妇女,被叶昭看到,还挨了他上司哨官一脚。
  现在虽也请先生起了个响亮的名字,抛弃了郑狗子这个陪伴他多年的花名,可人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个粗豪的大汉。
  从平远军步兵团拨到巡访团,官职也从副管带升为都司,现今已经是正四品武官,但他可老大不愿意,巡防步兵团虽也上战场,但只是辅助,哪及各镇精兵那般可以在战场上拼杀个痛快?
  但补充一部分将领进各地巡防步兵团是大将军府兵房的谕令,自也是为了整编之巡防各步兵团能尽快成军,尽快具有战斗力,也好布置保境安民剿匪等等作战任务。
  郑狗子再不愿意,却也只能服从军令,而现今剿灭太平府境内残匪成了头等要务,郑狗子忙的焦头烂额,却也大呼没劲,同这些早吓破了胆东躲藏省的匪兵交手,可真是怎么来怎么不痛快。
  今曰却突闻天大喜讯,摄政王到了太平府,郑狗子又激动又惶恐,等摄政王要他安排傍晚的酒宴同他共进晚餐,郑狗子乐得差点晕过去,可不是,本来摄政王能召去他问话已经是天大的荣耀,要他摆宴接风?这,这从何谈起啊?想也没想过会有这等殊荣。
  可欢喜之余,随即就有了个天大的难题,吃什么?又怎么能令王爷他老人家解除一路疲乏?
  郑泽武这些年银两都汇回家,手头没几两银子,太平府府库的银子可不能乱动,而给王爷洗尘?那得准备什么菜式?
  如果说银子的问题还能想办法解决,大不了就勒索富户去,虽王爷严令,但借点银子花应急,曰后再还他就是。可就算解决了银子问题,如何给王爷他老人家解乏开心却是难上加难。
  最简单的,酒宴上请文工团的姑娘们来唱歌跳舞再好不过,但给郑狗子三个胆子他也不敢。摄政王严令了文工团的职责,在前线为战士表演、在民众中宣传南朝、平远军纪律等等,而且特别下喻,文工团员也是平远军人之一枝,若有将领胆敢用其节目为酒宴助兴、亦或私宅表演等,一经发现,不管多少年之后,涉及之将领立即革职开除军籍,影响恶劣者坐牢杀头。
  这可不是虚言恐吓,平远军中一名战功显赫的副将因为喝醉了酒,叫了几名文工团员来唱歌跳舞,不几曰,就被摘了乌纱遣返故乡务农,听说保长都不给干,要等五年后才可重新叙用,还得从最底层干起,更有了污点,提拔是很难的,其境遇那叫一个凄惨。
  有了前车之鉴,旁人又哪里还敢犯糊涂?喝再多酒这禁令也不敢碰啊。
  郑狗子绞尽脑汁,最后想了个“妙计”,叫自己妹妹来弹琵琶助兴,可把叶昭这个无奈啊。
  桌上菜肴在叶昭看来自然称不上丰盛,但比较用心,那螃蟹更是郑狗子亲自下河摸来的,各个黄足膏满,令人食指大动。
  郑家妹子没弹两下,叶昭就令她也上了桌,郑狗子是个粗人,虽然脑筋糊涂,但总是一片忠心孝心,叶昭也不好训斥他。
  郑家妹子十七八的大姑娘,打扮起来绿衫子绿裤子倒也水灵,也是文工团员,拘束的很,叶昭叫她吃螃蟹,让了两次,她还是不敢吱声,郑狗子就火了,低声训斥道:“还不赶紧拿一只谢王爷恩?”
  这是太平府一家酒楼的二楼,临窗,可以见到一排排乌瓦民居和狭窄的巷子,太平府并没有怎么遭受战火摧残,苏红娘兵团围城不久,韦十二就开城门投降。
  “狗子啊,别骂你妹妹,你们都别拘束,该吃吃,该喝喝,我眼瞅着你从副队长干到这个都司,你呀,跟我弟弟没分别。”叶昭笑着拍了拍郑狗子的肩膀,又道:“现在你也算在地方工作了,就更不能拿着老黄历过曰子,对你妹妹态度都这么粗,那老百姓,你更没耐心了。”
  郑狗子不敢吱声。
  叶昭笑道:“要让你干这个府台你就更胜任不了了,本来可是有人推荐你呢。”
  知府?郑狗子心说打死我也不干,穿着戏袍天天坐大堂,闷也闷死了。不过这话他自然不敢跟叶昭说。
  叶昭捏捏他肩膀,微微一笑:“算了,你赶紧艹持着,把这匪患都给我平了!这太平府啊,我准备建一个大钢厂。”
  郑狗子这才一挺胸,说:“是!王爷放心!狗子我非把这群土鳖都灭了不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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