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沈嘉鱼忙摆了摆手:“公主客气了,这事跟殿下无关,主要是我这人一向比较乐于助人,见不得别人有难处。”
  华蓥:“…”
  原来皇长子名唤怀信,他也有些害怕这位皇姑,轻声道:“回皇姑的话,方才本来在湖边赏景的时候,不慎踩了块松动的石头,这才跌进水里的。”
  华蓥也懒得追究:“下回小心点,无事就别出来了,赶紧回去换衣服吧。”她说完又瞧了眼沈嘉鱼:“沈夫人也是,赶紧换身衣裳吧,仔细着凉了。”
  沈嘉鱼瞧不但她不追究下人的救护不利也就罢了,反倒还怪起皇长子来,她暗暗摇头,但宗室的事儿她也不好多说,瞧皇长子的倒霉样子很是可怜,转向拿干巾子给她擦头发的琢玉:“把我准备的点心拿来。”
  她接过琢玉手里点心,伸手递给皇长子:“这是几样江南道特产的点心,我不知哪样合殿下和公主的胃口,所以每样都准备了几份,殿下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看。”
  旁边的下人也没有伸手帮着拿的意思,皇长子只得自己伸手接过,一股子馥郁甜香引得人舌尖蠢蠢欲动,他低头瞧了眼点心盒子,又抬头认真看了眼沈嘉鱼,抿了抿唇:“多谢沈夫人。”
  华蓥瞧皇长子走了,这才不凉不热地飞来一句:“沈夫人真是温柔贤惠,难怪能得晏大都督青眼。”
  沈嘉鱼可记得皇上曾经想把这位指婚给晏归澜,而且她本人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她闻言吊了吊眼睛:“公主说的是,世子还真就喜欢我这样温柔贤惠大方得体的。”
  华蓥:“…”
  她成功把华蓥公主怼了个半死,这才功成身退地去换衣裳了,等她换好衣裳重新梳洗完过来,华蓥公主这才吹着茶叶沫子问道:“沈夫人难得来一趟,找我有什么事?”
  沈嘉鱼也不跟她客气,把请帖递给她:“我们府上的四娘子公主可知道?她是二郎君的嫡亲妹妹,还有十多天便是二郎君和公主的婚期,她以后也是公主的妹妹,她设宴想请公主去聚一聚。”
  晏瑶洲主要是想抖一抖小姑子的威风,她想了想,又提醒了句:“四娘子性子跳脱了些,公主见到她劳烦多担待。“
  华蓥不置可否,瞟了眼沈嘉鱼:“光那位四娘子见我,难道沈夫人不想见我?”她见沈嘉鱼面露不解,皮笑肉不笑地道:“当初皇上有意把我指婚给晏世子,没想到我如今成了世子的弟妹,沈夫人对我就不好奇吗?”
  沈嘉鱼迎上她挑衅的目光,淡定道:“不好奇,左右婚事又没成。”再说她还差点被赐婚给晏星流呢。
  华蓥脾气一向暴,没想到今儿遇上个滚刀肉,给气的胸口疼,沈嘉鱼见没啥话说的了,这才起身道:“请帖已经送到,我先告辞了。”
  华蓥叫住她:“沈夫人等等。”她把请帖扔到一边:“我不喜欢赴别人的宴,她要聚也成,这宴得我来摆。”
  沈嘉鱼无所谓地‘哦’了声,华蓥气的胸口发闷,等她走了,一叠声地让婢女来给自己揉胸口,婢女一边揉一边哭笑不得:“沈夫人这也…”太一言难尽了。
  华蓥喝了口凉茶才算缓过来,又挑了挑眉:“晏归澜娶的老婆还挺够劲。”
  倘晏归澜娶了个哭哭啼啼的小白花,她说不定早忍不住一巴掌扇上去了,但沈嘉鱼摆出‘老娘就是睡了晏归澜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架势,她反倒挑不出刺儿来。
  她虽然难受有人先她一步睡了晏归澜,但沈嘉鱼这性子实在对她胃口,她想了想:“你别说,我瞧她还挺顺眼,把咱们从京里带来的赤金翡翠簪和八宝璎珞取出一对来给她。”
  ……
  沈嘉鱼在家里忙着交际,晏归澜在河道边儿也没闲着,这些河匪壮大的颇是异常,他细查了之后才发现官府竟和这些匪徒有所勾连,让这事儿越发有趣起来。
  他正神色玩味地瞧着公函,外间忽有人敲门:“世子。”
  等他允准了,外间的人才敢进来,不过进来的人正是被贬谪调走的卫留云,她是夫人的亲卫统领,经过石清那事儿晏归澜和沈嘉鱼都觉得她不再可信,不适合担任亲卫统领一职,所以晏归澜就把她调到河道边儿巡河,虽然瞧着是升了半阶,但区区巡河的将领哪有在世子和夫人身边体面?更何况这样一来,她就不能时时见到晏归澜了…
  上次冒犯夫人的人是石清,虽说她也有管教不严的责任,但夫人何必心胸狭窄到如此地步?
  这回河道剿匪,她这个巡河的将领自然也有参与,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晏归澜,跪下道:“世子,和河匪勾结的官员目前发现的已经全部抓了起来,有几个调动家中护卫拼死顽抗拒不受审的,如今也已经伏诛,但是…”
  她犹豫了一下,又瞧了眼晏归澜:“涉事几个官员里,有一个是夫人的娘家族亲。”
  晏归澜手里的笔顿了下,这才终于抬起头:“沈家族人?”他顿了下又问:“他是什么官位?”
  卫留云瞧见他若琳琅美玉的俊脸,心神不由得一阵摇曳,顿了下才点了点头:“正是,官位倒是不高,从八品的司戈。”她努力定了定神:“事关夫人,我们没经过您的同意,不知该如何处置。“
  晏归澜蹙了蹙眉:“把他带上来。”
  转眼那位涉事的沈家族人被带上来,他被押进堂屋的时候还四下叫嚣:“我族中侄女嫁给了晏大都督,你们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仔细我要你们的狗命!”
  晏归澜搁下笔,瞧他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神色却止不住的惶恐。这位沈家族亲一眼看见晏归澜,连滚带爬地上来要扯他衣摆:“大都督,您救救我,我可没有跟河匪勾连,都是这些小人蓄意陷害,您可不要误信了他们的谗言…”
  晏归澜见他一眼认出自己,眼底露出几分兴味:“命人捉拿你们的文书是我亲自批的,你这般是在说我昏聩无能了?”
  这位沈家族亲忙惶恐摇头:“不敢,不敢。”晏归澜随手把撰写的文书证据撂在他眼皮子底下:”你自己看清楚,就算我冤了你,难道这些证据还能冤了你?”
  他一眼掠过,不由白了脸,慌张强调:“大,大都督,我族中侄女可是您夫人,我那侄女跟我可亲近了,您,您瞧在她的面子上…”
  晏归澜淡淡道:“饶过你也并非不可,告诉我你们为何要跟河匪勾结?”
  沈家族亲目光闪了闪:“是,是为了求财,河匪每次劫了货,总会孝敬我们一二…”
  他话还没说完,卫留云就抽出细剑扎穿了他的肩胛骨:“你们这些官员平日的薪俸孝敬也不少,如何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和匪徒合作,世子面前还不说实话?!”
  他惨叫了声,涕泗横流:“我说我说!”他哭嚎道:“我是无辜的,是秦王世子派人叫我们这么干的!”他生怕晏归澜真要了他的命,不等别人发问,就交代了:“秦王世子和我那侄女交好…”
  晏归澜听到这句,手指顿了下,先转向卫留云:“这里用不着你了,先出去,把言豫叫进来。”卫留云心有不甘,目光无奈地动了动,这才轻叹了声出去了,他忽的又叫住她:“管好你的嘴。”
  卫留云脸色白了白,应了声‘是’。
  等她走了之后,晏归澜才继续道:“说吧。”
  这人慌张道:“裴世子对我那侄女十分爱慕,听说三侄女婚前和裴世子颇有往来,只是三侄女和您成婚后才不得不收敛了些,但也是藕断丝连,来往由明面转为了地下。裴世子没娶到三侄女,心有不甘,三侄女又去信说您对她不够好,瞧不上我们沈家人,不肯帮扶沈家,裴世子对您更生了恨意,他听说您要来江南道,所以给我等下命,让我们这些官员和河匪联手,说就算杀不了您,也要让您知道教训。”
  晏归澜哦了声,这人虚脱般跪坐在地上:“大都督,我知道的都说了,您…”
  晏归澜转过头吩咐言豫:“把人带下去,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人惨叫了声,还想哀求,被言豫直接敲晕命人拖走了,言豫转回来,面露犹豫:“世子,这人方才所言…”
  晏归澜嗤笑了声:“蓄意挑拨,前言不搭后语,没半个字可信的。”他若有所思:“这潭水还真是深呐。”
  他沉吟片刻:“我会修书一封跟她提一提这沈家族亲的事,你届时把书信给她送去,这人的胡言乱语你就不必告诉她了,免得她心绪不宁,胡思乱想。”
  言豫颔首,又报道:“世子,赤狸已经审出来了。”他知道自家世子不喜人卖关子,忙道:“您所料不差,赤狸果然是皇上派来的人,她们那个细作营都是皇上亲隶,不过那个细作营十分隐秘,知道的人不过一掌之数,她们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他叹了口气:“赤狸隐约透露出…郑氏夫人可能没死,但具体的她却抵死不说,今早上她熬不住刑,已经死了。”
  他又问道:“您要不要把这事儿写信告诉夫人?”
  晏归澜心里一动,言豫又道:“不过郑氏夫人的事儿,也有可能是赤狸为了逃避刑罚胡乱编造出来的。”
  晏归澜微微颔首,把近来发生的事串了串,心里已经有了些眉目,他想到沈嘉鱼,慢慢摇头:“她性子急,若是知道生母可能有一线生机,而后又发现是场骗局,心里定然受不住,急火攻心并非好事,还是我回去查证之后再慢慢跟她说吧。”
  ……
  沈嘉鱼过了几日才收到书信,她见信上写有个沈家族亲也参合到了河匪作乱里,脸上不由火辣辣的,她转向来送信的人:“这等人祸害百姓之人,别管是谁都该重罚,况且我和这个族亲并没有关系,也不是很熟,你让世子按照规矩办就是。”
  这也太丢人了,居然都丢到晏归澜跟前了!
  来人表情有一瞬的怪异,似乎没料到她这般好说话,继而一笑:“夫人高义。”
  沈嘉鱼又拎出两个黄铜坛子来:“我去山上采的槐花蜜和晒干的白菊茶,听说对身子有好处,你拿去让世子用吧,记得叮嘱他按时吃饭睡觉,别忙起来又没日没夜的。”
  来人笑道:“除了您我们谁敢劝世子?您不如写封信给他?”
  沈嘉鱼一笑,用自己那狗爬字满满当当地写了两页纸,交给送信的人。
  琢玉等她说完事,这才上前道:“明天华蓥公主摆宴,还特地给您下了帖子,您明日要不要赴宴啊?”
  沈嘉鱼听到华蓥的名号,忍不住往梳妆台上的赤金簪上瞧了眼,华蓥当初差点被许给她夫君,她又差点被皇上赐婚给晏星流,按说两人关系这般奇怪,关系本应该很差的,没想到两人居然还挺说得来。
  而且还有一点,沈嘉鱼这个媳妇晏府长辈已经够不满意了,现在一看华蓥,呵,更不得了!人比人得死,有华蓥做对比,他们才觉出沈嘉鱼简直是难得的贤惠儿媳,瞧她的目光都格外慈爱起来。
  沈嘉鱼只想对华蓥说一句,感谢兄弟顶雷。
  这么多缘由加起来,两人虽到不了知交好友的地步,但好歹能说得上话。
  她想了想:“公主还请了谁?”
  琢玉笑:“自然还请了四娘子。”
  沈嘉鱼一听这俩名字就知道明天有好戏看了,嘿嘿一乐:“肯定得去啊,给华蓥公主助助声势。”
  她第二天一早如约到了,华蓥在江南道上难找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见到她自然很是高兴,两人说了会儿话,华蓥邀请的女眷差不多到齐了,晏瑶洲这才姗姗来迟,她一身华彩,硬是把华蓥这个主人的风头都抢了去,她拿腔拿调地给两人见礼,娇笑道:“见过华蓥公主,见过长嫂,我记错了时间,这才来往晚了,还请公主恕罪啊。”
  听说这位小姑子在京里的时候就和华蓥不太对付,两人在各方面都喜欢争个高下,如今华蓥既想嫁入晏府,晏瑶洲自然想来抖一抖小姑子的款儿。
  华蓥瞟了她一眼:“无妨,坐吧。”
  晏瑶洲过来是来找事的,一坐下来就开始挑拨离间,掩嘴笑道:“说来公主也快做我嫂子了,我看见两个嫂子坐在一起,心里竟觉着很有意思。”
  沈嘉鱼捧哏:“怎么个有意思法?”
  她冲沈嘉鱼眨了眨眼:“长嫂你怕是不知道吧?华蓥公主当初差点做了我的长嫂,不过长兄拒了皇上的亲事,这桩亲事才没成,不过没想到公主现在又指给了我二哥,马上又要当我的嫂嫂,你说这事是不是缘分?”
  沈嘉鱼还没说话,华蓥已‘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巧合罢了,哪里有意思了?”她转头吩咐:“怎么还不上菜?没瞧见把晏四娘子嘴闲的都不成了吗?”
  沈嘉鱼乐了:“…噗。”
  华蓥脸色忽红忽绿,眼见着挑拨不成,又开始挑剔起吃食来,她低头瞧着菜色,啧啧道:“怎么连一道炙羊都没有?炙羊是世家的头道大菜,无炙羊不待客,这岂不是缺礼?”
  炙羊就是把刚出生的小羊用人乳喂养长大,不足月的时候以金鼎烹之,或者以明火烤食。沈家家底算是颇为丰厚了,但在沈嘉鱼看来用人乳喂羊根本不是奢靡,简直是有病,所以当初果断把它从菜单里划掉了。
  她说完抬头瞧了眼华蓥,掩嘴‘啊’了声,状极无辜:“我忘了,公主并非出身世家,不知道炙羊也是当然。”她又转向沈嘉鱼:“长嫂你虽出身庶族,可也嫁入我们家这么久了,你怎么也不提醒公主一二?让她在人前丢丑可怎生是好?”
  沈家有胡人血脉,宗室有鲜卑血统,她这一口气挤兑了两个,晏瑶洲这嘴还真的一如既往的…欠啊。
  沈嘉鱼笑呵呵地喝了口酒,就是不接话。华蓥就干脆地多了,直接抄起汤水一把泼到晏瑶洲脸上:“你能吃就吃,不吃就走。”她就算不是出身世家,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公主,教训个晏瑶洲还不成问题。
  晏瑶洲本来叨叨的正欢,冷不丁被浇了一头的汤水,脂粉全糊在了脸上,油腻腻的鲜汤往下滴,人霎时蒙住了。沈嘉鱼自问也不是好脾气,但瞧见华蓥公主这样也被惊住了,只有甘拜下风四个字表达叹服。
  晏瑶洲气的钗环叮咚乱响:“你,你敢…”
  华蓥把手里的酒盏重重一顿,抬手就要给这嘴贱的一个嘴巴子,沈嘉鱼见她是要打人的架势,忙道:“还不快把四娘子扶下去?”
  晏瑶洲眸光一戾,还想发作,被几个侍婢硬是拽了下去,华蓥瞟了沈嘉鱼一眼:“谁让你拦我了?嫂嫂管教小姑子有什么不对?就让我抽她一耳光,好好替晏国公管教管教闺女。”
  沈嘉鱼拦完也再后悔,扼腕道:“我是被教习娘子教坏了脑子,不知怎的就开始息事宁人,早知道就让你抽完我再把她拉走,悔啊。”
  她这样后悔不迭倒是把华蓥逗笑了,她一乐,举杯和沈嘉鱼碰了一下:“你不拦着就成,我下回再打。”
  沈嘉鱼一饮而尽,还是悔的不成,叮嘱道:“下回记得带上我。”华蓥笑了:“好啊,下回我打左脸你打右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讲的极是开心,可惜沈嘉鱼酒量太挫,没喝几杯就开始飘了,她生怕被华蓥笑话,扶着琢玉的手往外踉跄走着,不知走到哪里,她被一个身影拦住去路:“三娘子,三郎君让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沈嘉鱼疑惑道:“三叔?他有什么事?”她抬头瞧了眼,传话之人就是三叔身边的护卫。
  护卫点了点头:“您请。”
  裴惊蛰和沈至齐两个护送的住的离别院都不远,有什么事儿她喊一声别院里的人就能听见,再者她酒后脑子有些发懵,没多想就跟着护卫走了。
  她被引着到了跟别院相连的一处偏院,她见院里无人,犹豫着叫了声:“三叔?”
  她话音才落,肩膀上就搭了一只手,她被板着转了过来,手的主人懒洋洋道:“想叫你出来一趟还真难。”
  沈嘉鱼立即皱起眉:“裴惊蛰?”
  裴惊蛰眯起了一双桃花眼,神色说不上是在笑还是不快:“是我。”
  ……
  差不多时候,晏归澜正在河道边儿搭建的临时住所里筹谋,他一抬眼瞧见沈嘉鱼让人带来的黄铜坛子,眉目和缓地一笑,吩咐:“沏杯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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