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节

  韦玄子闭着双眼,一声不吭。
  “你知道月仙子前往冠山岛,很恼怒你的敷衍吗?你知道阴康岛的客栈之祸,是玉神殿对你韦家的告诫吗?”
  钟奇子问了一句,又自我辩解道:“为兄我无从选择,只得与你撕破脸皮。而念及彼此的交情,我愿替你申诉一二。不过,还请交出韦家的传承,由我献给月仙子。只要她网开一面,韦家便可化险为夷!此外,无极岛与冠山岛相距遥远,我知道韦家藏有捷径,何妨一并告知呢,便于两家往来……”
  韦玄子依然不予理会。
  钟奇子皱皱眉头,无奈道:“老弟啊,你怎么不识劝呢?一旦我传出信简,玉神殿必然饶不了你啊!”还是不见回应,他摇头叹道:“还有几个时辰,毒蛊酒的药效便将散尽,届时我只得出手废了你的修为,再禀报玉神殿,一切都将覆水难收。老弟,莫要舍不得身外之物,活着,比什么都好……”
  便于此时,卜元子走入院子,趋近耳语几句,然后站在院中等候吩咐。
  “竟被他逃了……?”
  钟奇子微微愕然,沉吟道:“想不到韦家还有如此一位弟子,年纪轻轻,人仙九层,便是与卜元子正面较量也能全身而退,如今他杀了史道子,并带着几位韦家弟子逃出了无极岛。”稍稍一顿,他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恨意:“韦老弟,你务必要给我一个说法!”
  韦玄子终于慢慢睁开双眼,神色茫然,不消片刻,已恍然大悟:“哦……”自从饮下毒蛊酒,修为尽失,困在原地,他对于院外的动静是一概不知。本来已心如冷灰,谁料却有人带着韦春花与几位弟子逃出险地。他似乎看到转机,又难以置信,索性再次闭上双眼,暗暗自语道:“老夫早知那人来历蹊跷,见他有伤,不忍为恶,恰是一念之仁……”
  以韦玄子的修为,不难看出无先生的破绽,为了谨慎起见,便将对方带在身旁而以免不测。正是他所谓的一念之仁,给陷入绝境的韦家带来转机。
  钟奇子没有讨到说法,也不介意。或许在他看来,一个人仙九层的韦家弟子不足为虑。
  “韦玄子,既然你韦家杀我弟子,毁了多年交情,就莫要怪我心狠手辣,哼!”
  事已至此,钟奇子已没了耐心,他哼了声,吩咐道:“卜元子,你留下看守山庄,命危丁带人前往阴康岛,沿途搜寻韦家弟子的下落。之后前往冠山岛,给老夫扫荡韦家的余孽!”
  卜元子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韦玄子的眼角抽搐,神情苦涩,却又无从分说,暗暗长叹一声。
  浅数百年的交情,在利害攸关的时候一钱不值。而钟奇子投靠玉神殿也就罢了,却要将韦家当成祭献之礼。浅而易见,他这是要斩草除根呢,却不知此番灾难过后,韦家还能幸存几人……
  ……
  黄昏时分,晚霞夕照。秋意斑斓的无极岛,更添几分迷人的景色。
  一度宁静的无极山庄,却是阵法笼罩,戒备森严,并有弟子来回巡弋。而几里之外的另一个院落,早已不复存在。哪里曾是韦家的寓所,如今变成了一片废墟。
  便于此时,一道剑虹由远而近。渐渐从中现出一位年轻男子的身影,那清秀的面庞,斜挑的剑眉,散漫不羁的神情,正是韦家的看门弟子,无先生。他去而复返,竟独自奔着山庄而来。
  当然,无先生只是化名,他应该叫作无咎,或公孙无咎。
  无咎冲入山谷,悠悠放缓去势,看着近在眼前无极山庄,他禁不住咧嘴苦笑。
  这场浑水,趟得够深。
  起初以为,自家得罪了鬼族、玉神殿,纯属个人恩怨,与别人无关,谁能想到地处偏僻的北邙海,竟然也能受到自己的牵连。尤其是韦家,简直就是遭到了灭顶之灾。如今既然被自己遇上了,又杀了史道子,试问,如何袖手旁观?
  韦家只想两不得罪,看似稳妥,而如此取巧,恰是致命的祸根。天下大乱,岂容你独善其身。而对于一个与世无争的家族来说,如此选择倒也无可厚非。最为可恶的还是无极岛,为了投靠玉神殿,不惜坑害韦家,已达到趁机独霸北邙海的企图。
  却不知玉神殿,正是本人的死对头。
  从种种迹象看来,玉神殿或许也早已留意自己的存在、并暗中查找自己的下落。玉神殿,根本不会放过一个杀了神洲使的仇家。
  假以时日,如此铁心投靠玉神殿的无极山庄,也必然成为一方强敌。倒不如趁着眼下将其铲除,以绝后患。
  而铲除一个强大的无极山庄,又谈何容易。且尝试救出韦玄子,一来帮着韦家渡过难关,再一个,至少以后落魄的时候有个去处。既然玉神殿能够四处拉拢势力,不择手段,自己为何不能如法效仿,针锋相对呢?
  不错!
  以后再也不能一味拼杀,而不留后路,要广结善缘,多找几个帮手,唯有如此,方能面对更为强大的玉神殿。
  又该如何对付无极山庄呢……
  山庄就在数百丈之外,院门前剑光闪烁。弟子们早已察觉那渐渐逼近的年轻男子,各自严阵以待。
  无咎尚未稳住身形,便见山庄中冲出十余道人影。
  为首的老者,正是卜元子。他冲着无咎凝神打量,辨别无误,微微错愕,旋即厉声喝道:“小子,你还敢回来——”
  早上逃出无极岛,黄昏时分又回来了。
  无咎的举动,很是出人意料。而他接下来的言行,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只听他大声问道:“韦玄子死了没有……?”
  “他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那老头欠我灵石呢,若是死了,你说说看,我找谁讨要?”
  “他已魂飞魄散……”
  “哼,他既然死了,回头找钟奇子算账,失陪——”
  “替我师弟偿命,休走——”
  无咎轻描淡写说了几句,踏着剑光转身便跑。
  卜元子岂肯作罢,带着十余位山庄的弟子随后便追。
  一道道剑虹冲出山谷,直奔海上飞去。
  ……
  与此同时,距离无极岛数百里的一座无人的荒岛上,躲藏着一群人影,其中有韦春花,韦柏,也有韦求与韦茁子等韦家弟子,共计十三位,各自屏息凝神,悄悄留意着远方的动静。
  突然有所察觉,韦春花微微一怔:“他亲口答应,由他来对付卜元子,而他怎能不战而逃呢……”
  众人纷纷从藏身之地走了出来,凝神远望。
  韦柏抬手拈着短胡须,担忧道:“据悉,钟奇子的二弟子危丁已带人前往阴康岛,如今无极岛上最强的高手,只有钟奇子本人与卜元子。而钟奇子虽然伤势在身,依然不可小觑。倘若卜元子掉头返回,你我此时前去,师姐……”
  韦春花稍作迟疑,猛一挥手而扬声喝道:“你我人多势众,何须惧怕钟奇子。恰逢无极岛空虚,机不可失。老身甘愿以身赴死,师弟们随后——”
  白发飘扬,一道瘦弱的身影踏剑而起。
  众人不甘示弱,各自踏起剑光直奔无极岛扑去——
  ……
  卜元子的修为高强,踏空而行,去势极快,不消片刻,便已追到无咎身后的数十丈外。他双手一合,剑光闪动。而尚未发难,前方那道人影突然收起脚下的剑虹而瞬间遁向远处。他急忙施展遁法继续追赶,转瞬间已将山庄弟子远远抛在身后。
  而那位仇家似乎修为不济,一遁数十里,再遁百余里,然后渐渐下落,并传音示意:“卜元子……休再追赶……我有埋伏……有陷阱……”
  有埋伏,怎会说出来?分明是无路可逃,虚张声势而已。
  卜元子全力催动遁法,气势如虹。
  无咎却好像恢复几分体力,闪身一遁又是百余里,将堪堪逼到身后的卜元子又甩开数十丈,却显得颇为慌乱狼狈。而狼狈之余,他话语声不断:“卜元子,也不怪我杀你师弟,他若是没有害人之心,又岂能自食其果呢……不要追了,真有埋伏……你修至地仙不易,死了可惜……”
  卜元子强抑怒火,只管狠追。
  如此你追我赶,不知不觉到了千里之外。
  此时暮色降临,四方茫茫,唯海面上波涛翻涌,阵阵寒风扑面而来。
  恰见几块礁石在波涛间隐隐约约,显得有些诡异。
  无咎突然急冲而下,再次大喊:“切莫追赶,此地凶险……”
  哼,叫喊半天,不见异常,如今又故技重施,我倒是要看看有何埋伏!
  卜元子随后俯冲而下,刚要掠过那片礁石,浪花飞溅的海面上突然蹿起一道道银色的人影,旋即一张丝网当头罩来……
  第八百零九章 小子害我
  ……………………
  有埋伏?
  真的有埋伏。
  而韦家的韦玄子,已被生擒活捉,他门下弟子纵有漏网之鱼,也都忙于逃命,又怎敢设下埋伏呢?
  卜元子不过是念头一闪,一张丝网当头罩来,正当俯冲而下,即使他修为高强,一时也无从躲避。他自恃修为,遇变不惊,剑光出手,便要强冲而过。
  “砰——”
  剑光倒是冲了出去,而整个人却被丝网缠住。
  卜元子急忙强驱法力,再次剑光出手,谁料丝网猛然一紧,将他兜空缠缚,并狠狠摔在礁石之上,他只觉得气息一滞,竟难以挣扎,紧接着一群银甲身影狂扑而来,随即铁叉、铁斧疾如骤雨砸下。
  “砰、砰、砰——”
  “尔等何人……”
  “砰、砰、砰——”
  “卑鄙……”
  “喀嚓——”
  “哎呦……”
  “扑、扑、扑——”
  卜元子挣扎不得,也招架不能,任凭一身的修为,生生被束缚在丝网之中,遭受连番的狂轰乱砸。他被迫驱动护体灵力,只想强撑片刻而伺机应变,怎奈那铁叉、铁斧极为凶猛,且每一击,都重若千钧,便是地仙法宝的力道也难以与其相提并论,更何况一群银甲怪人争相出手而肆意的疯狂。不消片刻,他的护体灵力已被层层销蚀,而想要加持法力,却难挡百次、千次的蹂躏。稍稍难以兼顾,护体灵力炸开一道缝隙。而不过瞬间,铁叉乘隙而下,狠狠扎入大腿,旋即又是一叉捅入腰腹,苦苦防御的灵力顿时溃散,几把利斧趁机劈头、砍胳膊……
  “啊——”
  血水随着浪涛飞溅,凄厉的惨叫在夜色中传得老远。
  有人踏着剑光悠然返回,目睹着那群忙碌的银甲壮汉,以及礁石上的惨景,他禁不住暗暗咧嘴,惊讶道:“广山,为何要杀人呢?”
  又是“扑扑”、“砰砰”一阵乱响,丝网笼罩的卜元子,早已变成一堆肉泥。
  壮汉们这才纷纷罢手,其中一位理所当然道:“既是先生的仇人,岂能留他性命!”
  另外一位附和道:“难得先生差遣,兄弟们甚是开心,故而全力以赴,哈哈——”
  “哦,开心,就要杀人?杀人也就罢了,怎能如此残忍呢?地仙高手啊,瞧瞧,惨啊……”
  无咎去而复返,距礁石几丈外,稳住身形,稍加打量,又扭过头去,不忍目卒的样子。
  一位地仙高手,竟被乱刃分尸,尤其是死在一群没有修为的莽汉手中,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不过,这群莽汉并非寻常之辈,乃是天赋异禀的月族中人,如今有了先生的调教,如虎添翼不说,还懂得了更多坑人的手段。
  而众人突遭埋怨,皆摸不着头脑。
  无咎却转过身来,一本正经道:“本人再三声明,有埋伏,他偏偏不信,活该倒霉,嘿……”见他发笑,银甲壮汉们顿作恍然,各自哈哈大笑,反倒觉得长者,也就是眼下的先生,更为的随和可亲。
  而无咎却低头一瞥,神色微变:“咦?”
  只见一道淡淡的人影,突然从礁石的血肉堆中冒了出来,五官眉目正是卜元子的模样,瞬间穿过丝网的束缚,旋即便如一缕青烟般倏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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