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星沉无言看着我,瞧他那神情,好似有一脑门子的官司要打,过了半晌他才不咸不淡的说道:“他若是只要一辈子,你就答应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关心的点好似跑偏了,忙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多亏师兄抢亲抢的及时,不然我真栽了。”
  是啊,世界那么大,各色美男子我才见过几个,怎能因为小七这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星沉似乎又是一阵无言,过了半晌才低声问我:“你可知道抢亲是什么意思?”
  我笑道:“你怎的连抢亲都不知道,方才你不刚刚抢过一次吗?”
  星辰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一双清冷的眸子突然间深邃了下来,他脸上又出现平日里整蛊我时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见状十分警觉的后退了一步,后脑勺轻轻撞在身后的门板上。
  我刚要伸手摸一摸后脑勺,他却不紧不慢的向前一步,丰神俊朗的修长身影很有压迫感的笼罩住了我,我不由自主的又向后退去,身后的门板却将我拦得我退无可退。
  他缓缓俯下身来,在我耳边轻声问道:“那抢走的新娘子,是要做什么用的?”
  这本是他不耻下问向我提出的请教,可他这耳语般的声音好似带着绒毛般细小的倒刺,顷刻间在我耳根撩起一串细小的鸡皮疙瘩,瞬间蔓延至四肢末端,我两颊不由自主的烫了起来。
  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初春满世界撒野的暖风,突然一头撞在了我心上,顷刻间撞出千树万树灼灼桃花来……
  我清了清干涩的喉咙,语无伦次的说道:“师兄将我抢出来,为何还要计较我有何用处……你平日还没少使唤我吗?”
  星沉突然一手撑在门上,低低的笑了,几乎将我圈在了他怀里,耳畔传来他胸膛闷闷的笑声,我突然觉得有些别扭和局促。
  我轻推了他一把:“笑什么呢?”
  他被我推得向后退了一小步,伸手在我脑门上飞快的轻轻弹了一下,嘴角犹自带着尚未散去的笑意,“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以后不准对旁人说……”
  我捂着脑门敢怒不敢言的瞪了他一眼,心道:我哪句话乱七八糟了,分明是这厮不学无术好不好……
  屋檐外的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与他两厢无言默默看雨,看得久了我渐渐察觉到一丝异样。
  星沉这厮平日里虽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只要张口说话,奚落起人来那也是两片好嘴皮子,此刻却不知这厮又是哪根筋搭错了,他目光有些飘忽,时不时落在我脸上,我过了半晌才发现他似是有话想要问我,却吞吞吐吐问不出口,几次三番的提起一口气又放下,最后竟没头没脑的向我甩出一句:“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被他猝不及防问的一脸茫然,这话不该是我问他才对吗?这一晚上魂不守舍吞吞吐吐的好似不是我唉……
  我眨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向他,一头雾水的说:“我想说,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星沉被我这话结结实实噎到了,半天再没吐出一个字来,我思量这厮是闲极无聊又想找事,只好赶快找个话茬给他消磨时光,我突然脑中一亮,忙说道:“有,有,师兄你听我说……”
  星沉目光陡然间矜持无比,可就在同时好似有两簇火焰从他眸子深处腾的燃起,明亮而炽热,顷刻间将那矜持烧得漫卷翻飞,落在我眼中时,便成了漫天闪烁的星光,遥远而纯澈,清冷却是此刻我眼中所有的光和热。
  我心尖微微一颤,还来不及感觉到什么,滔滔不绝的话匣子却已打开:“师兄,昨日傍晚我和小七翻墙进院时,担心被他父亲兄长看到,没头没脑钻进一间破屋子里,你猜我们瞧见了什么?”
  “什……什么?”
  星沉好似使尽了全身的涵养,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我心中啧啧,这厮片刻前还近乎温柔的凝望着我,此刻却好似多看我一眼都能刺瞎他那双颠倒众生的凤目一般,他转过头,冰雕玉琢般的唇角僵硬的绷着,再也不肯看看我一眼。
  这脸翻的,比翻书还快啊……
  好在我已见怪不怪,继续添油加醋说道:“我们在那房中瞧见一只破麻袋,哎呦呦,师兄你都不知道那麻袋打开之后有多恶心吓人,里面装着一个全身脓血蛆虫的人,只剩了一截躯干和脑袋,四至五官尽被砍削掉了,也不知那怪物是如何活下来的,我真真切切听她哼了一声,那怪物之前应是个女子……”
  我自觉这个故事已是诡谲无比,星沉却听得索然寡味,连理都没理我一下。
  也不知是这一夜太过折腾,还是我口渴了,我说着说着话,突然间觉得一阵口干舌燥,紧接着一股奇怪的热度从胸口猛地升起,好似心头腾的燃起一把熊熊烈火。
  我心中诧异,低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胸口似乎透着隐隐红光,一股深不见底的力量随着那红光在我胸腹间盘旋缭绕,好似一头困在笼中的猛兽……
  我突然间好似醍醐灌顶,扯着星沉叫道:“师兄快看,好像是你的内丹……”
  我话说道一半突然觉得鼻子里淌下一股温热的液体,继而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第51章 愧疚
  “娉娉……”
  “你醒醒……”
  耳畔的叫声忽远忽近,好似被一阵风刮得飘忽难辨,而我此刻却似置身于一个寒冷的冰窟里,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栗着疼痛,可体内却被一把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烧得五脏俱焚,朦胧中只觉天大地大,这一身苦楚却无处可放。
  “娉娉……”
  “醒醒……”
  烈火焚烧的感觉从腹腔到四肢,从四肢到胸口,恍惚间似有一双手追着几乎将我焚成一把灰烬的灼烧一路追赶,我猛的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面孔。
  星沉正趴在床边唤我,脸上紧张的毫无血色,窗外一束凉凉的月光照在他清瘦苍白的脸上,他整个人朦胧的好似一个转瞬间就会消失的梦。
  我胸口烧得冒烟,且感觉异常沉重。
  低头一看,我胸口透着隐隐红光,而红光上正覆着一只青筋直冒的手。
  “师兄……”
  我刚说两个字就一阵呛咳,胸口跟着一阵剧烈起伏,星沉好似大梦初醒一般猛然收回放在我胸上的手,瞬间尴尬的语无伦次:“我……我……你还好吧……”
  “渴……”
  我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
  他忽的直起身来满屋子找水,一不小心踢倒了床边的凳子,又撞翻了床头的烛台,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他红着脸端着一碗水回到床边,小心将我扶起来靠在他肩头喂了半碗。
  我有气无力的喝了些水,复又躺下,渐渐觉得胸口的灼烧越来越轻,那团奇怪的红光也渐渐退去,我心中却惊魂未定,吓得眼圈都红了,唉声嚎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我……我会不会死啊?”
  他给我盖好被子,舒展开眉宇间一丝凝重,轻轻把我脸上汗湿的一缕头发别在了耳后:“胆小鬼……”
  我摸着脑门吸了吸鼻子,回想起方才的感觉,虽然有些迟疑,但我还是老老实实的问道:“师兄,方才红光里会不会是你的内丹?”
  星沉没有说话,似是陷入某种沉思里。
  我又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颇是底气不足的与他商量:“师兄,我还是不知道如何吐出你的内丹,你莫要着急,再通融些时日与我好不好……”
  他凉凉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颇是一言难尽……
  “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我这才想起问一句:“这是在哪?”
  星沉帮我掖了掖被角,“你晕倒时吵醒了院中住着的人,借了我们一间房。”
  我点点头,看他掩门出去,然后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间我忽然开眼,看到幽暗中浮在面前的一张老脸时,还以为是一颗成了精的核桃凑到床前吓唬我玩,待我揉着眼睛看得真切了,大惊之下喊了一声:“白芷仙君……”
  多日未见,我瞧着白芷老头这张皱巴巴的面孔竟觉得十分亲切,可对方却不似我这般惊喜,只耷拉着脸冲我敷衍的点了点头,复又闭上眼睛为我仔细诊起了脉。
  过了半晌,白芷仙君睁开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星沉,打量到星沉苍白的脸色,还未说话先糟心的皱了皱眉头,好似看一个混不吝的熊孩子。
  老神仙一脑门子官司的埋怨道:“小殿下,你可知小仙这一路是如何提心吊胆,唬得连口气都不待多喘一下,连滚带爬的连夜就敢来了,还以为你刚下山就出了什么大事,活活要吓死小仙啊。”
  星沉向他颔首以示歉意。
  白芷仙君继续喋喋不休:“你们下山前小仙赠你这道保命符,是让你在性命攸关时用的,要知以小仙的法力,几个时辰内行万里之遥,需是耗上许多仙力,半载之内再不能够随叫随到,你竟这般轻易就用了,日后若遇到什么凶险,或是你这缺了内丹的身体有什么突然的不适,该当如何是好,早知你竟拿自己的性命如此不当回事,小仙当日就不该给你这符咒。”
  白芷仙君虽句句都是冲着星沉去的,但听在我耳朵里,却觉得老神仙一肚子的埋怨都是冲着我来的,我脸上有些发烧,颇是歉疚的看了星沉一眼。说来也奇怪了,我平日里虽无甚自责的感觉,但从白芷仙君口中抱怨出的桩桩件件,听着都好似我就是专门为了坑害星沉而生的一样,颇是令我觉得汗颜。
  听这老神仙一番抱怨,今晚我似乎又狠狠将星沉坑了一回。
  我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想要说句什么帮白芷仙君消消气,星沉却先开了口:“她现在身体如何?”
  白芷仙君幽怨的瞪了我一眼,颇有些不情愿的答道:“此女脉象诡异难断,心火旺盛,奇经八脉里皆有内丹流转过的痕迹,且内丹似有两股气象,一生一灭,一枯一荣,小仙对此疑难之症着实无能为力,小仙还是那句话,要内丹容易,要同时保住仙子与内丹,难。”
  星沉道:“仙君不必……”
  白芷仙君苦笑着打断他:“明白明白,内丹之事小殿下自是不爱再听,小仙本也不该违拗小殿下,当着仙子的面再提内丹这个字眼。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内丹里有你紫微一族血脉精华,你虽心大到说不要就不要了,可小仙却不能说不管就不管了,小仙为了你这身体日日殚精竭虑,生怕稍有疏忽便辜负了仙后的托付,你若知道仙后背地里为你操了多少心,不知还有没有这个底气将自己的身体和前程都视为儿戏……”
  我听了白芷仙君一番危言耸听,正沉浸在朝不保夕的惴惴不安中,突然听到不要再提内丹这几个字,脑子里好似轰的炸开一朵烟花,我一边茫然又惊喜,一边难以置信的看向星沉。
  星沉脸色却忽的变了,他沉声问道:“你说什么?仙后托付你什么?”
  白芷仙君正滔滔不绝,闻言突然变了脸色,这才发现自己秃噜顺了嘴,竟说了不该说的,他讪讪闭了口,瞧他那悔恨的表情,似乎在恨自己怎生不是个哑巴。
  星沉又问了一遍:“仙后托付你什么?”
  白芷仙君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答道:“罢了罢了,小仙本不该插手你们家事,但紫微宫统率九重天,你们的家事本就是天族大事,小仙装聋作哑了这许多时日,今日便倚老卖老多言几句,小殿下可知为何天族诸仙浩浩汤汤盘根错节,唯以你们紫微一族为尊?”
  星沉神色不悦,却耐着性子说道:“愿闻其详。”
  白芷仙君说道:“其一是因你们紫微一族血脉更古未断,是天族各大支系里血脉最为古老纯正的一脉。”
  星辰只听不语。
  白芷仙君继续说道:“其二是因为你们紫微一脉是如今九重天上唯一仍有佐命神兽的一脉。历任紫微宫的帝尊都有一条伴龙,这并非是只是身份尊贵的象征,也是天命的佐证,正因如此紫微一脉才能在天族中独领风骚数万年之久,真龙择九天之主而从之,这是天族诸仙万古笃定之信奉。”
  我原本正在百爪挠心,恨不能立刻扯着星沉问明白他这颗内丹是否真的不急着要我还,可白芷仙君的话十分有趣,我只听了两耳朵便被吸引了注意。
  “紫微宫历任帝尊虽然都是真龙佐命,但百万年间真正留下过丰功伟业,将紫微一脉的荣耀刻上天族神坛的,却只有九位,而这九位帝尊的伴龙皆由上古十大神龙转世,神龙精魄托生于紫薇垣上,饮星河灿烂之光而修成真身,气吞万里,势催山岳。”
  我不禁心驰神往,很想亲眼瞧瞧上古神龙究竟有多威风。
  “上古十大神龙,其中九条已经现世,小殿下可知如今九重天上诸仙等的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星沉目光有些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波澜不惊,他淡淡问道:“等的是什么?”
  白芷仙君激动的胡子直抖:“等的是最后一条上古神龙现世,重现紫微一脉的真龙天命啊。”
  星沉脸上又微微起了一丝波澜,白芷仙君却只顾激动不已,丝毫没有察觉。
  老神仙慷慨道:“小仙说句大不敬的话,自你叔父在巫山一役陨命,你父皇继位不久又仙逝之后,紫微宫的地位已是风雨飘摇,你母后乃女中豪杰,凭一己之力强自支撑,这些年来过得相当不易,只有你们其中一位继承帝尊之位,你母后才能卸下肩头的担子。可依照紫微宫历代的规矩,所有皇子的佐命神兽全都现世之后,才能确定继承人,九重天上的诸仙才能老老实实的臣服,如今你两个兄长的神兽皆已归顺,只有你的还杳无音信,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了内丹,如今明知内丹在哪里,却不分轻重……”
  “晨钟峰上的事,我母后知道多少?”
  星沉突然开口打断了白芷仙君的话,我却听得怔住了,原来这颗内丹对他来说不仅关乎身体好不好,仙力强不强,这些在我浅薄的见识里已是很要命的事了,整日整夜悬在我心头,令我这个贪生怕死之徒时不时尝一顿良心的鞭笞,原来除了他的身体与仙力,这颗在我肚子里的内丹还关乎他的前程,甚至还影响到了景旭师兄的前程,甚至还加重了紫微宫眼下的困境……
  我喉间涌起一阵苦涩,若我只听到白芷仙君说不必再提内丹的事,接下来的话便不再听了该有多好啊……
  我依然贪生怕死,我依然贪恋每一缕清晨阳光,每一个日暮向晚,我无法因他那一席话,转眼间就变成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我依然还是要使尽浑身伎俩的活下去,只是活得更加愧疚罢了……
  第52章 小媳妇
  许是我的眼神出卖了内心的兵荒马乱,星沉默默看了我一眼,突然对我说道:“此事与你无甚关系,你不要多想。”
  “师兄……”
  我想说些什么,却觉喉咙里有股酸涩堵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冷冰冰的,即使在说着世上最温暖贴心的话时,亦是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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