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日（5）空难中的高数题

  跳线？
  麦冬皱眉，她不是电气专业，说起跳线，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好莱坞电影中千钧一发万分危急的关头，男主或者女主砸开汽车的中控台，随便扒拉出来两根细导线，滋滋啦啦地一对火，汽车发动机就启动了。
  这是利用短接时的瞬时电流启动汽车发动机，难道启动空间站计算机也有这么简便的法子？
  “听我指挥！丫头！”
  “好。”
  唐跃紧紧地盯着显示器上的电路图，他两边的屏幕同时放着联合空间站核心舱的配电系统原理图与方框图，老猫甚至把装配图都给他找到了，这只猫跪坐在桌面上，从电脑显示器后头探出脑袋来，手里捧着第三块屏幕。
  唐跃持笔在稿纸上迅速地写写画画，笔尖与纸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唐跃的额头上沁出冷汗，虽然做这种分析是他的老本行，但空间站的配电系统复杂到超乎他的想象，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唐跃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如此基础的操作了，即使是在地面训练与日常工作中，他也不需要把整座核心舱全部拆开。
  昆仑站内没有EDA软件，只能用纸笔将就一下了。
  “IC780……IC780……放大器，三极管？对，是三极管，一二三四五六六个单元电路，STO5347振荡器……这是开漏还是开集？我得看看是不是外部电路的驱动，与IC内部无关——用低电平逻辑控制高电平……总变频！变频！变频变频变频妈的该死的变频！”
  唐跃一夜之间又变回了那个在考场上对着试卷焦头烂额的学生。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我以前见过这东西！
  冷静！
  唐跃的心率正在疯狂攀升，他握笔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这就好比你乘坐的航班马上就要坠毁了，这个时候有人丢给你一道巨难的高数题，要你在五分钟内解出来，解出来飞机就能得救。
  豆大的汗珠顺着唐跃的脸颊滑落。
  麦冬还在等他的指令。
  老猫的脑袋搭在显示器的顶端，一双猫眼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唐跃的工作。
  “TC88604的13号引脚，因为是时变元件。”老猫冷不丁地说。
  唐跃愣了一下。
  “你懂这个？”
  “没你那么行。”老猫歪着头，举着显示器，“略知一二。”
  “好！”唐跃把左手边的一堆稿纸推了过去，“帮我找到激励电压源USP7540的方法！记得不要违反基尔霍夫定律。”
  老猫腾出一只爪子来拾起稿纸，纸面上画着乱七八糟的布线，老猫缓缓眯起眼睛。
  “哦……你把最难算的这部分给我了吧？这是个非线性时变的玩意，我需要解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非齐次线性微分方程。”
  “那你就快点解！”
  “已经解出来了。”老猫活动脖子，从桌子上拿起笔，不慌不忙地把答案写了下来，“给。”
  “丫头！”唐跃把手中的笔一丢，拿着最终的结果一跃而起，“丫头！丫头能听到我说话么？丫头？”
  这见鬼的半双工对话系统不容许双方同时说话，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另一个人只能听着。
  “丫头丫头丫头丫头接电话啊……接我电话啊……”
  唐跃说完话，只能焦急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唐跃？”
  “OK！丫头你仔细听我说，我教你怎么重启计算机！”唐跃盯着手中的草稿纸，“在目前的条件下，直接重启计算机是办不到的，或者说我还没找到办法，但我们可以间接地启动它……通过短路过载保护器来启动电脑。”
  “过载保护器？”麦冬举着手电，有些茫然，她不懂电气。
  “是的！”唐跃说，“过载保护器有权限关闭或者开启计算机的部分模块——当它检测到某些特点电路中的电流超过阈值，为了保护计算机不被异常电流烧毁，保护器会关闭相应的模块，同时进行自检！在这个过程中，它会重启系统电脑！”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保护器还在工作当中？”麦冬张望，一只手捂着口鼻，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而且舱内已经全面断电了……它还能起作用么？”
  “保护器不需要电源。”
  麦冬有些诧异，“不需要电源？”
  “是的，过载保护器只是个空气开关或者保险丝那样的东西，不依靠电路控制，依靠的是材料本身的物理特性！过载保护器中发挥作用的是霍尔效应，只要流经的电流超过阈值，那么保护器本身就会产生足够的电势差。”唐跃解释，“这个微弱的电势差会触发计算机中的底层Reset开关——这是像膝跳反射那样简单干脆的反应，非常可靠！”
  “明白。”麦冬说。
  “第一步，我们需要确认计算机本身没有脱离电源。”唐跃下达指令。
  无论采用什么方法重启电脑，他们都必须保证计算机本身是有电的，与蓄电池之间不能物理隔离——联合空间站遭到猎户座的撞击，太阳能电池板基本上损毁殆尽，就算还有部分残余，现在肯定也无法使用了，但好在核心舱本身没有遭到损毁，这说明计算机的机箱与蓄电池幸存的可能性很大。
  “麦冬，副面板还在么？”
  麦冬扭头，“还在……只是震得有点歪。”
  “好，听我说，副面板上第二排的开关，就是标有‘PIN-B’的一栏，一共三个黑色开关，把它们全部扳至2档。”
  麦冬依言执行，把开关全部推了上去。
  “第三排标有‘PIN-C’的开关，全部扳至2档。”
  麦冬把开关一个一个地推了上去。
  “唐跃，绿灯亮了。”
  “很好，这说明蓄电池中还有电！”唐跃握拳，“我设计了四种跳线重启计算机的方法，我们一个一个地来试。”
  麦冬点点头，她把手电咬在嘴里，开始清理计算机主控仪表损毁后露出来的导线，每一个孔洞中都两三根线头，颜色各不相同，它们原本应该接在不同的开关或者阀门上，但现在全部虬结成一团。
  “找到标有‘H.D.’的白色导线，它应该在第一排最左侧。”
  麦冬凑近了仔细搜索，这些线缆只有一两毫米粗，在烟雾弥漫的核心舱内，麦冬很难看清上面的字迹。
  “白色的么？”麦冬说着又咳嗽起来，“唐……唐跃？”
  “对，白色。”
  “我找到了。”麦冬回复，“白色的H.D.导线。”
  “找到标有字母‘P’的红色导线，它在第二排。”
  “字母……字母P……的红色导线……”麦冬一阵猛咳，手中的手电筒都差点握不住了，唐跃在频道中听到剧烈的咳嗽和喘息声，心不由地就揪了起来。
  “丫头？你没事吧？”
  “没……没事。”女孩摇摇头，“我找到这根导线了。”
  “两根线短接。”
  麦冬歪着头夹住手电筒，用牙齿把导线外层的绝缘橡胶咬了下来，然后将两根导线缠在一起。
  “唐跃……副仪表上的绿灯亮了。”
  “干得漂亮……”唐跃盯着草稿纸上的电路图，“干得漂亮姑娘，接下来找到标有‘H.D.’的红色导线，注意不要找错了，这次红色！”
  “它就在白线的边上，我看到它了。”
  “现在把副仪表第二排中央的那个开关扳至1档，然后把标有H.D.的白线和红线进行短接！”唐跃说，这是他能想出的最有效的重启方法，人为制造短路电流触发过载保护器，后者就会启动计算机的Reset开关。
  麦冬把两根导线按在一起。
  “怎么样？”唐跃的心悬了起来。
  “什么都没发生。”麦冬扭头张望，空间站内依旧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
  唐跃的心一沉。
  “再试一次，把两根导线分开，再短接一次……再试一次。”
  麦冬一只手捉住一根导线，将它们轻轻触碰，在接触的一瞬间，导线内芯迸发出小小的火星。
  紧接着麦冬耳边响起嗡嗡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启动了，这声音由小变大，很快四面八方都是它的声音，女孩抬起头，舱壁上的照明灯一盏一盏地点亮，未被损坏的显示器也一面一面地亮起，核心舱从头到尾一块一块地亮堂起来，晶体舱重回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