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周氏心里暗骂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跑到我这里挑拨离间!
  但她脸上还是和蔼的笑容,“唉,还是你懂我,起来吧,那个谁,给她端碗热水。木梨啊,你非要见我,是不是因为你妹妹的事?”
  木梨顿时落下泪来,哭泣道:“是,奴婢听说起因是一块碎银子……求老太太明察,那银子是奴婢给妹妹的,是奴婢偷着做私活攒下的钱,妹妹怕太太怪罪,才不敢说。”
  周氏奇道:“你为什么要做私活?”
  木梨苦笑一声,“月钱太少,妹妹正在长身子,我还要给她攒赎身银子、攒嫁妆,奴婢也是没办法。”
  周氏问她,“这样啊,那太太为什么不喜你?”
  “奴婢说不好,许是因为老爷曾经救过奴婢,因这一份情在,又因太太正在孕中,怕老爷有别的心思。您知道的,凡是有点体面的大家族,太太、少奶奶有孕,都会给自家男人预备通房、妾室,以免无人伺候。”
  说完,木梨偷偷抬眼看了看周氏。
  周氏差点一口啐到她脸上,好个臭不要脸的,这是上赶着给我儿子当小老婆来了!我呸,还明里暗里说我儿媳妇小心眼儿,哼,我去你个大家族!想拿老娘当枪使,也得瞧你有么有那本事!
  她心里将木梨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却笑嘻嘻的,“难得你有心,我这里恰好缺人手,你愿意过来伺候我吗?”
  木梨欣喜若狂,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道:“多谢老太太!多谢老太太!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您。”
  周氏笑道:“去换身衣服就来我这里,还有你妹妹,也放了,我却不好再让她进来,还让她干原来的差事。”
  能进老太太的院子,这一夜的罪没白受!眼见离心愿又进一步,木梨高兴之余,已无暇顾及妹妹,欢天喜地就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周氏精神抖擞:贱婢,看老娘不折腾死你!
  消息没一会儿就传到了正院。
  莲心一个字没拉,将周氏和木梨的对话学了一遍。
  李诫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勺,正哄着赵瑀多吃一口饭,闻言讶然道:“娘这是要干什么?”
  赵瑀噗嗤一笑,“娘这是帮我呢,把人拘在眼皮底下,不怕她再跑过来作妖。”
  “你就那么相信我娘?”
  “你犯傻了?莲心知道得这么清楚,肯定是出自娘的授意,她是让我安心呢。”
  李诫笑道:“其实我娘也是多此一举——你还能没法子治一个奴婢?”
  “话不是这么说的。”赵瑀挥手让莲心退下,斜睨李诫一眼,“娘初来乍到,还没融入兖州府的贵妇圈子,没什么应酬,出门也少。偏她又爱热闹,这几日我看她有点提不起劲儿来,就想给她找事情做做,正巧木梨就送上门来了。”
  “还有,在外人看,娘的出身不高,而我好歹也算个官宦人家的女儿,难免有些‘东风压倒西风’的感觉。咱们自家人都不计较这个,但人多口杂,说得多了,我怕娘心里起疙瘩。”
  李诫马上明白了赵瑀的小心思,“你放手内院的权,让娘过当家的瘾,她心里一舒坦,自然不信别人的闲话。瑀儿,你当真是体贴。”
  赵瑀笑道:“还是因为娘真心疼我,我才敢彻底撒手不管。”
  “也是因为你真心敬重娘,娘才那么疼你。”李诫搂着媳妇感慨道,“我命真好,多少男人头疼的后院起火,在我这里竟然是火星都不见一点。”
  他二人夫妻你侬我侬,木梨此刻却是叫苦不迭,她没料到伺候老太太竟然是这样的伺候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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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世间最折磨人的是什么?
  对木梨来说,不是疼痛,不是劳累,不是屈辱,是你想睡觉,困得要死却不让你睡觉!
  她来的当天,周氏就说院子里人多太吵,把几个三等丫鬟、粗使婆子打发到赵瑀那里,身边只留一个小丫鬟。
  赵瑀过意不去,特地将莲心派过来,但莲心什么也不干,没事就坐在廊下晒太阳。
  院子里洒扫浆洗的活计就成了木梨的。
  做就做吧,她并不介意表现自己的顺从和能干,于是咬牙忍了。
  到了晚上,周氏借口看她亲近,让她上夜。
  木梨很高兴,以为和老太太的关系能更进一步。
  哪知这一晚上老太太就没消停过。
  她刚躺下,就听老太太要茶喝,倒了茶,却说凉,木梨只好重新泡茶,再端过去,老太太刚喝一口就喷她脸上了,“这么烫!你想烫死我?”
  木梨脸也顾不得擦,忙把茶壶放在凉水里冰着,好容易不凉不烫了,这位老太太又说晚上喝茶睡不着,要喝白开水。
  终于伺候老太太喝了水,木梨打着哈欠,又是刚刚躺下,老太太又叫,“腿疼,给我捶捶腿。”
  木梨只能趿着鞋,跪在脚踏上给老太太捶腿。
  一捶就到了天亮。
  老太太折腾一宿补觉去了,木梨可不行,满院子的活计都等她一人干呢。
  连着几天熬下来,木梨面色发白,眼圈发青,双颊凹陷,嘴唇爆皮,脚步虚浮,曾经称得上清秀可人的小女子,生生被揉搓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模样。
  就算木梨再傻,此时也知道自己被老太太耍了!
  她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牙,但骑虎难下,她没了退路,也不能让人揪住错处,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她还抱有一丝幻想,恩公总会到老太太院子里请安,说不定看见她的模样,会再一次怜悯她。
  毕竟恩公是个心肠柔软的男人,见不得羸弱的女子受苦受难。
  可不知为何,她一次也没碰到过李诫。
  周氏冷眼旁观,回头就当笑话一样说给赵瑀,“我真不知这人脑子是不是缺根弦,她这时候还做梦爬床,你说她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脸!”
  赵瑀也纳闷不已,李诫明白拒了她,为什么她还执迷不悟?她就那么笃定李诫会看上她?
  “唉,终究是个麻烦,还是尽早打发她们姐俩出府的好。”赵瑀叹了一口气,“就怕她再找曹先生说三道四,如果曹先生和老爷生隙,反而不美。”
  “不如趁着曹先生不在,卖得远远的,再随便编个谎话哄他,让他找不到不就得啦。”
  “……不太好。”赵瑀不同意,“救了她反而不好发卖她,而且不能哄骗曹先生——这会让老爷的诚信大打折扣。”
  周氏皱起了眉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顾忌的也太多了吧!怎么官越大反而越憋屈?”
  赵瑀忙安抚道:“所以说‘官身不自由’,官越大,权力就越大,就越不能随心所欲由着性子来。那木梨……且再等等看吧,她如果要动外脑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肯定会露出狐狸尾巴来,到时候证据确凿,也让别人挑不出错来!”
  “我这几日也看明白了,木梨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把墙拆了也要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周氏感慨道,“这人太偏执,都快走火入魔了,我得想个法子赶紧打发她……别担心,肯定不会出岔子。”
  周氏的法子简单明了,直接和木梨说:“听说你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为了报我儿子的救命之恩,才自卖为奴。我们李家家规是施恩不图报,这纯属我儿子做的不对。所以,我就替他做主了,今天就放你出府。”
  木梨没想到忍气吞声许多天,结果换来这么个结果,当即跪下苦求不出府,把他爹卖她那套说辞又讲了一遍。
  周氏闻言乐了,拍手笑道:“这好办,常言说的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嫁了人,你爹还能拿你怎么样?救人救到底,干脆我给你保一门婚事——你看曹无离怎么样?”
  木梨大惊,头摇得和拨浪鼓差不多,“不,不……老太太,奴婢对曹先生无意。”
  “诶——你别不好意思了,瞒不过我的,你们往来已久,他总跑到后罩房找你,而你也总收他东西,对不对?后院里多少人都看见过,郎有情妾有意,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突如其来的亲事彻底砸懵了木梨,一时间痴楞当地,连自己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
  被欺骗、被耍弄,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和不甘涌上来,在她的胸膛里掀起惊天巨浪。她觉得自己就像戏台子上的花旦,卖力地演着戏,以为能感动台下的看客,谁知人家只把自己当个丑角!
  周氏凭什么一句话定自己的去留?赵瑀都不敢。
  因为她是恩公的娘,她的话恩公都得听!
  那就让这个娘听自己的话……
  木梨从床铺最底下翻出两个纸包,一红一白,这是赵瑾给她的,红的是阿芙蓉,白的是红花。
  阿芙蓉是给恩公准备的,剂量足够上瘾,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用。
  红花是给赵瑀的,就算不能让她小产,也能折腾得她不死不活。
  可惜她一直进不了正院,厨下又是防她防得紧,不,是这后衙所有人都防备她!
  木梨嘴唇咬出了血,她将白色纸包放回去,将红色纸包藏在袖子里,
  先给老太太下药,等她离不开自己,就让她把自己指给恩公,就算恩公厌恶自己也顾不得了。
  木梨进了屋子,正巧小丫鬟正在外间冲茶,她便抢过来笑道:“好妹妹,过不了几日我就出门子,让我再给老太太尽尽孝心,你去歇着,这活儿我来。”
  小丫鬟犹犹豫豫松了手,“别太烫,老太太喜欢喝温的。”
  木梨满口应下,待小丫鬟出去,瞅瞅四下无人,心一横,从袖筒里掏出红纸包,哆哆嗦嗦就往茶盏里倒。
  因太过紧张,还洒在桌子上不少,她急忙用手抹掉。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笑。
  这笑声极轻,在木梨听来却是晴天霹雳,彻底击懵了她。
  她僵硬地转过身子,莲心挑着帘子倚在门框上,冷笑道:“太太早料到你会狗急跳墙,哼,这下可抓住你了!”
  后院发生这么大的事,李诫也迅速赶回来。
  他刚进院门,就听见木梨近似癫狂的喊叫声。
  “凭什么我不行?凭什么我比不过赵瑀?我是出身平民,可我是清白的名声!她呢?和温家公子稀里糊涂的,和庄王世子也攀扯不清,名声早臭了!她迟早会拖累恩公,我替恩公除了这个祸害有什么不对?”
  “我祖上也有当官的,就因为我爹好赌败光了家业,我小时候也是财主家的大小姐!我也读过书,认得字,我不比她差——”
  “恩公救了绝境里的她,就娶了她,恩公也救了绝境里的我,当然也能娶我!我比她强百倍——”
  李诫再也听不下去,“咣当”一脚踢开了门。
  劲风随着大开的门呼啸而来,温暖的房间顿时冷了下来。
  李诫的目光更冷,语气更冰,“昨儿个孔先生刚给我讲了东郭先生的故事,想不到我今天就碰上一只中山狼!”
  赵瑀忙起身拉他坐下,“不气不气,幸亏莲心机警,发现得早,没造成什么危害。——木梨,关于我的那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在李诫进来的那一刻,木梨的疯狂就减弱了几分,闻言讥讽道:“天下没不透风的墙,你做过的好事自然有人知道。”
  “这时候还想给我泼脏水,挑拨离间呢!”赵瑀另一只手摁住暴跳如雷的周氏,“娘你坐着,犯不着亲自动手。乔兰,给我正反抽她二十个耳光。”
  乔兰挽起袖子,一手拎起木梨的领口,一手抽她,噼里啪啦,好像放鞭炮,热闹极了。
  别看她年纪小,力气却很大,又下了死劲儿,一顿巴掌扇完,木梨的脸已肿成两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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