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秦鹿古怪地缩了一下肩,小孩儿道:“你不是人,但是你是个女人啊,你可以与任何人生小孩儿的,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我怀中最后一封信里还有一颗珠胎,我可以把珠胎送到你的肚子里,让你快快怀子!”
小孩儿的想法简单,他觉得秦鹿比梁妄好说话多了,要梁妄去找个普通女人生小孩儿,再让那个女人怀孕的几率,远远小过让秦鹿去找一个普通男人,与那个男人生小孩儿的几率。
按照可能性来说,秦鹿是最方便完成他第三封信任务的人。
“姐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觉得这家茶楼的老板怎么样?”小孩儿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一般,皱着眉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虽然老了点儿,不过年轻时应当还挺帅的,而且他身子骨还算硬朗,想生小孩儿不成问……”
‘题’字还没说出来,秦鹿就顺手将旁边水缸上搭着的抹布塞进了小孩儿的嘴里,啧啧直摇头,越听越听不下去了。
小孩儿嘴被堵住,刚想将脏兮兮的抹布扯出来,结果后脑勺又被秦鹿打了一巴掌,脚下踉跄,他差点儿就摔了。
小孩儿委屈地扶着一旁的水缸,一双大眼睛从下朝上看着秦鹿,仿佛秦鹿在欺负他。
秦鹿算是知道了,先前闹到茶楼里来的女人,恐怕也被这小鬼的一张嘴给气得不轻,便是这样一个满脑子鬼主意的坏小孩儿,谁会喜欢?
“我本见你可怜,想与你说说话,开解开解你的。”秦鹿皱眉,有些可惜道:“谁知道你满脑子都是损人利己的主意,且不论我能不能要小孩儿,便是能要,你又凭什么为我做主?你前头那两封信是如何送出去的,我不知晓,但你别再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我家主人的身上就更不行!”
秦鹿的手轻轻拍着小孩儿的脸道:“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就连我都懂的道理,你也当要学学,你还小,尚可改之,如若真叫你以鬼魂之躯长成我如今这个岁数,你还不得成精害人呢?”
小孩儿瞪圆了一双眼,不知有无将秦鹿的话听进去,秦鹿转身时道:“唯有以真诚待人,真心为他人着想,你的好运才会降临,以投机取巧得来的福德,往往并不属于你。”
小孩儿这回没有跟上去,而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梁妄说他身上有福德,实则福德很浅,因为这几年他为了寻找下一个能送信之人,不知做过多少偷懒耍滑的事儿,身上的福德总有一天会被消耗光的。
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等到他的福德消散的那一天,他再一桩桩,一件件坑蒙拐骗的坏事做出来,积攒在他身上的就是他还不完的罪债,好鬼,恶鬼,往往就是一念之间。
这些事儿,他分不太清,或许是因为他太小了,又或者是因为……他真的太急了,一时一刻也不愿再以鬼魂的形态,替别人完成怀子的愿望。
分明……在他成为信之臣之前,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便因为未能来到这个世上,母亲还难产而死,便要成为信之臣,三封信送完之前,得长久地留在世间体会孤独与苦恶。
秦鹿上楼时,险些与茶楼的伙计撞了个正着,秦鹿侧身躲过,才未与那人面对面碰上。
“慢些!”秦鹿刚开口,伙计便抓着她的手腕道:“秦姑娘!我家掌柜的他出事儿了!”
秦鹿一愣,皱眉连忙朝楼上去,上了二楼她先是朝梁妄先前坐着的地方看过去,他已经不在了,恐怕是去了谢尽欢的房中。
秦鹿匆匆赶到谢尽欢的房前,他的房门大开,里头清逸香的气味飘出,浓浓的白烟散了大半,谢尽欢则躺在地面的软被上,衣衫不整,七窍流血。
秦鹿一脚跨进去,只见谢尽欢呈‘大’字张开双臂,衣领翻开,大片的胸膛露在外头,腹部正因为呼吸起伏着,他的腰带都松了,里裤挂了一半下来,整片胸腹的颜色都成了苍白,呼吸越来越浅。
原先放在软被上的桌子翻倒在一旁,茶水染湿了半边,秦鹿正打算凑近去看,站在桌旁的梁妄便一手拉着她,另一只手从后绕过秦鹿的耳畔,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的双眼。
“怎么了?”秦鹿不解,抓着梁妄的手腕问道:“谢尽欢他怎么了?”
梁妄瞥了一眼躺在软被上,面色绯红,鼻下还在流血的谢尽欢,微微眯起双眼,手指勾过,叫地面的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后,才松开了秦鹿的眼道:“中了媚术,消受不住,晕过去了。”
“什么媚术?”秦鹿能瞧见了,才蹲在谢尽欢身边仔细地看着他。
谢尽欢两鬓发白,头发凌乱,从脸上到脖子都是红的,脖子上还有青筋在跳动,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似乎呼吸困难,眉心轻皱,那表情不知是欢愉还是痛苦。
忽而一道沉吟从他的口中溢出,带着几分婉转的尾音,顿时叫秦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立刻跳了起来,凑到梁妄跟前搓着双臂‘咦’了一声。
梁妄摊开掌心,红色纤细的戒指正躺在他的手心处,那戒指还散着幽幽红光,等秦鹿触碰后,戒指上的光芒才消散,梁妄道:“谁让你把贪贪交给他的?”
“我……我见你没反对,以为是默许了。”秦鹿说罢,将贪贪戴回了自己的手上,问梁妄:“发生了何事?谢尽欢怎么会中了什么媚术?”
“你当五鬼只是摆设,没有作用的?”梁妄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贪贪为色,擅媚术,便是能蛊惑男子,以贪欢换得男子精魄之气,也可使人入眠,春梦一场。”
“她居然还会这些?”秦鹿当真不知道,她平日与贪贪接触,只觉得她毕恭毕敬,说话温柔,为人体贴乖巧罢了,至多……她长得好看些。
“几百年的鬼了,不会点儿本事,如何能入得了戒指。”梁妄伸腿踢了踢谢尽欢的小腿道:“本王进来时,贪贪就坐在他的身上,若非本王阻止,谢尽欢这条命恐怕就得交代了。”
“可贪贪为何要害谢尽欢?”秦鹿道:“贪贪并非恶鬼,若无指示不会害人,我也没叫她对付谢尽欢。”
“从他这表情你还看不出来吗?”梁妄啧了一声,微微挑眉,对谢尽欢此等行为有些瞧不起似的道:“他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早晚都得死,不如趁着自己还能行人事之前求得一场大梦,蠢货。”
或许当真是梁妄这般猜测的,故而谢尽欢就算现在还在流鼻血,嘴角都是含春带笑,分外高兴的。
“最难消受美人恩,本王还得救他。”梁妄说罢,微微皱眉啧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还是不救了吧,反正都这把年纪了,救活了也未必能多活几个年头,浪费本王的时间。”
说完,他居然转身要走,秦鹿见状,当真是惊讶了一把,连忙跟上道:“哎!王爷!你不能见死不救,这不是别人,这是谢尽欢啊!”
“是他自己作死,与本王何干?”梁妄出了房间,被秦鹿一把抓住了手腕,秦鹿哎呀了一声,道:“你也有点儿同情心吧!毕竟是贪贪所为,五鬼也归你我所管,如何救?你说,我做就是了。”
这人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
第95章 将军之信:六
重新将梁妄拉回了谢尽欢的房中, 秦鹿皱眉瞪着他,梁妄微微抬着下巴, 一双眼睨向谢尽欢的方向,再将目光落在秦鹿身上,见秦鹿依旧在瞪,于是瞥开视线,叹了口气道:“真是麻烦。”
秦鹿见他有松口的迹象了,这才不继续瞪人, 转而换成了笑脸,拉着梁妄坐在了谢尽欢屋内的椅子上,这一时半刻的还不能顾着谢尽欢, 得将梁妄哄好了才成。
她绕到梁妄的身后,双手捏着他的肩头, 又捶了捶,道:“王爷舟车劳顿来看他, 他还闹出这等事情给王爷惹麻烦,谢尽欢真是个害人精!不过我家王爷大人大量, 又天生的好心肠,最看不得的就是可怜人, 凡遇见,总得出手相助的,更何况咱们与谢尽欢认识这么多年,干脆就帮他吧。”
梁妄歪着身体,换了个放松的姿势, 秦鹿又说:“帮了这回,下回再也不帮了,救好了他,累着我家王爷就不好了,我家王爷这几年也是特殊时期,得好好养着的。王爷你放心,有我小鹿在,不让你渴了,不让你饿了,不让你累了,也不让你心里不高兴了,你就随便出出手,送他几粒保命的药丸算了。”
秦鹿说了一长串,给梁妄按肩膀,就如同给猫顺毛,还得把话说好听了,哄得梁妄没脾气,这事儿才能成。
果然,梁妄道:“救也不是救不了,只是本王又非神仙,哪儿来的什么救命的药丸。”
“谢尽欢这是和贪贪一场欢好后入了梦,本王有办法让他一直活着,但想把他从梦中叫醒,还得用天香花才可。天香花长于北漠沙土里,五十年难得一遇,找得到也算走运的,本王没有这花儿,因为它不是药材,北漠的都将其为观赏物,故而药店也买不到。”梁妄的头朝椅子后靠了靠,抬着下巴望向秦鹿的脸,笑说:“你得跑一趟北漠才可。”
秦鹿一顿,朝谢尽欢瞥过去,眼神几乎能杀人了。
她从梁妄这儿离开,几步走到了谢尽欢的身侧,也学着梁妄踢了一下对方的小腿,哼了一声道:“一把年纪了也不学好,贪什么美色!害得本姑娘为了救你还得去北漠,那地方正在打仗啊臭小子。”
气归气,无奈归无奈,秦鹿毕竟是眼见着谢尽欢长大的,怎么也养出了点儿感情来,他成了如今这情况,也怪自己贸然将贪贪交给他。
谢尽欢先前与她说得信誓旦旦,说自己不是喜欢上了贪贪的相貌,也非只想和贪贪**好,谁知道人还是敌不过岁月蹉跎,改了内心,觉得不得欢好一场,死了可惜。
“想好了?还是觉得任由他死了算了好吧。”梁妄单手撑着眉尾处,慵懒地笑着。
秦鹿瞥他一眼,怪梁妄拿自己打趣,他明知她的为人,若是换做了其他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为了美色付出代价就算了,可眼前之人是谢尽欢,即便他是普通人,恐怕也没多少年能活的了,秦鹿也不能轻易就将事情看淡放下的。
秦鹿道:“救,还是要救的,去北漠就去吧,反正我也没去过北漠,就当是去玩儿好了。”
“战争之地,尸横遍野,荒鬼无主,一如当年。”梁妄摇头,眸色沉了几分,房间这处霎时间静了下来,秦鹿微微皱眉,像是回想起了过去。
她想不论再过去多少年,关于西齐被北迹追打的那二十三年间,天下有多可怕,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谢尽欢又一道沉吟声打破了寂静,秦鹿回神,皱眉再朝他身上踢了一脚。
梁妄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长长地哎呀,道:“真是没办法,那便走吧,带你去北漠,吹风沙。”
让人将谢尽欢抬回了床上,秦鹿还得叮嘱伙计,谢尽欢这一直都在春梦中,时刻得替他降降温,注意现下天气还冷,发了汗不能叫他冻着,等天气热会儿了,也不能把他给捂着,总之麻烦得很。
梁妄背对着床榻方向,面前的杯子里正在燃烧几张符纸,黄符灰烟贴在杯沿,等符纸烧完,梁妄才浇了半杯水进去,符水逐渐凝固成了浆糊状,发着难闻的气息。
等秦鹿将该交代的都说给伙计听完了之后,再走到桌边时,那符灰与清水混合的浆糊已经被搓揉成药丸了。
梁妄捏着两根手指,凑到秦鹿的鼻下给她闻闻,秦鹿本来因为好奇凑过去闻,谁知道闻到了一股酸涩的腐朽气味,顿时皱眉五官都扭曲了,梁妄见她这模样反而笑,说:“爷都快恶心死了,你还嫌弃。”
“这是什么符?以前没见过。”秦鹿说完,又仔细闻了一下,发现里头不光有符纸,还加了一些别的东西进去,似乎是某些药材。
梁妄道:“抑制他现如今这老流鼻血的毛病的。”
梁妄说得委婉,不过秦鹿听明白了,谢尽欢沉睡在春梦里,自然满脑子都是一些男女之事,这种药丸酸臭,能解兴致,否则他就算身子骨再硬朗,也抵不住秦鹿与梁妄去一趟北漠再回来。
总共十二粒药丸,三日一粒,他们就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在药丸吃完内他们还不能找到天香花的话,谢尽欢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些负荷,很快就会死。
秦鹿将药丸给了伙计,便一刻也不停息,趁着现下天还没黑,打算与梁妄一同赶路了。
梁妄的身体还未好全,路走多了腿脚也不适应,秦鹿坐在马车外看见欢意茶楼的顶楼屋檐上落了几只肥胖的信鸽,忽而想起来自己先前给谢尽欢写的信。
信上她说等天气暖和一些了,就与梁妄一道过来,结果还是忍不住担忧对方,提前过来了。
如若不是秦鹿过来了见谢尽欢苍老了许多,又有些可怜,她也不会把贪贪交给谢尽欢,就更不会导致谢尽欢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秦鹿始终觉得,谢尽欢中了媚术半死不活的情况自己至少占了一半责任,本来若是她独自去北漠找天香花倒也没什么,只是她从未见过天香花,怕找错了,反而耽误时间,只能委屈梁妄陪着同行,路上受些罪了。
出了卓城,明江分叉的河道边路,秦鹿驾着小马车见路边上长满了嫩绿色的小草,可见春日就算迟,也总算到了。
这个时候的雨量多,天灰蒙蒙的并不晴朗,万里薄云遮住了太阳,清凉的微风吹得人直打哆嗦。
梁妄靠在车里打了个哈欠,将手边的大氅扔到了马车门前,秦鹿的背后被轻轻一砸,她回头看去,竹帘的一角露出了毛茸茸的大氅领子。
梁妄道:“披上。”
秦鹿笑弯了眼,将大氅披上了之后果然暖和了些,毛领上有些墨香味儿,这衣服就像是刚从梁妄身上脱下来似的,里侧还带着暖意,贴着她的前胸后背。
秦鹿一双手戴着厚厚的手套,马车的速度并不慢,索性路上无人也无车,走起来方便。
安静了片刻,秦鹿突然听见车里的梁妄道了句:“乘车得给钱,这点儿道理你都不懂吗?”
她不明所以,回头‘啊?’了一声,问道:“王爷你说什么?”
梁妄未开口,反倒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秦鹿耳后响起,紧接着咚咚两声,她将马车的速度放慢,便看见一个小孩儿趴在了马车顶上,风将他的双眼吹得眯起来,小孩儿还死死地抓着马车顶上被风吹起来的玉珠穗子,生怕被甩下去。
他道:“我有钱,我有五百两银票,等到了能换银钱的地方,我给你一百两就是了。”
秦鹿瞪大了眼睛,万分震惊:“你为何会在这儿?不对,你何时爬上去的?快下来!”
马车在河道边上停下,秦鹿站在了马车前段,高出小孩儿一截,她提着小孩儿的后领,对方还在挣扎:“我不走我不走,我就是想搭个顺风车也不行吗?我又不是不给钱!”
小孩儿手中抓着的玉珠穗子几乎都要断了,秦鹿扯了他后领几次都没将人扯下来,马车本来就不大,两人在车上如同打架,车身摇摇晃晃,坐在里头的梁妄被晃得分外不适,于是扬着声音道:“安分些!”
一瞬,秦鹿松了手,老老实实地站着,小孩儿也闭了嘴,缩着肩膀如同一只鹌鹑。
梁妄深吸一口气,见这两人条件反射统一听话,心想自己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为了不起争执,也省去麻烦,秦鹿让小孩儿从车顶上下来,许他坐在一旁,带他走一路。
马车继续朝北方走,一路无话,小马车上载着的三个,居然都不是同一类人。
小孩儿抱着膝盖靠在马车车门边,手上握着一截从车顶上无意扯下,挂着装饰用的玉珠穗子,一双眼睛明亮,睁大了朝前方看,偶尔才敢偷偷摸摸地向秦鹿瞧去。
秦鹿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无视了去,继续驾着车。
安静不过半个时辰,秦鹿便耐不住了,她瞥了小孩儿一眼,小孩儿靠在车门头,眼睛半睁着,一张脸有些白,小嘴微微撅起,下一刻便要睡过去了似的,秦鹿开口问他:“喂,你到哪儿下?”
这一问破了安静,小孩儿猛地睁开眼,如半梦半醒之间骤然惊醒,下意识地四下寻找着什么,眼神慌乱无措了不过短短一瞬,在瞧见秦鹿时渐渐安稳下来。
他动了动嘴,小声反问:“姐姐你们去哪儿啊?”
秦鹿道:“怎么,我去哪儿,你就要跟去哪儿?”
小孩儿一瞬语塞,双手挽进袖子里,嘀咕了一声道:“等我要下车了,我会与你说的。”
“你若一直赖在我这马车上不走,我还得顾你一辈子呢?”秦鹿用马鞭手握的地方轻轻地敲了一下小孩儿的头顶,小孩儿没怒,反而睁圆了一双眼,古怪地看向她。
秦鹿也不管他怎么看自己,又问他:“你为何要跟着我的马车?不赶紧去找能送第三封信的人吗?”
“同类相吸,异类相斥。”小孩儿吸了吸被风吹得几乎要流鼻涕的鼻子道:“大多数的凡人只会吸引凡人,而鬼则会吸引鬼,妖就会吸引妖,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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