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一 章

  善于相面的术士都说,赵贤妃有宜男相。她腹中那个孩子,多半会是个皇子。
  皇子或许还会是未来的太子、天子,谋害这个胎儿的罪名,足以使这皇宫之中任何一个人万劫不复。
  即便皇帝现在被诸多烦恼缠身,也还是为这件事打起了精神,下令命人详查。
  赵贤妃说是有人在她的安胎药中下了毒,以这碗药为线索,一路追查,最后查到了坤宁宫,皇后杜氏的头上。
  更加可怕的是,在差谋害贤妃凶手的过程之中,还顺带翻出了从前的旧案,找证据的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最后那些证据无一不表明,淑妃、王嫔、丽妃……这些人的孩子,都是皇后所害。
  当慎刑司的太监将这一结果禀报皇帝之后,这位曾经南征北战英明神武的皇帝头一次露出了虚弱的神情,他依靠在雕镂有腾龙祥云的长榻出神良久,最后下令将皇后禁足于坤宁宫中。
  这天是临近端午的五月初,天色有些阴沉,大片的阴云堆积在紫禁城华美的琉璃翠瓦之上,像是要压垮这凡世的锦绣宫阙。
  **
  皇后受罚的消息传到嘉禾这里的时候,嘉禾正在女夫子的教导下学习《列女传》。
  夫子为她讲到了贞顺传的息君夫人篇,说楚国伐息,掳息君夫人,息君夫妇无力反抗却又不愿分离,最后双双自尽。
  嘉禾漫不经心的听着,就在这时窗外遥遥传来了嘈杂声,她豁然站起。
  “公主。”女夫子握着书卷威严的扫了她一眼。
  因为赵贤妃那个孩子的缘故,这几日宫中颇不安宁。嘉禾也听到了不少的风声,说贤妃正在宫中四处追查那个敢于谋害她孩子的人。
  当时嘉禾就感觉到了不妙。
  是谁要害贤妃,这个问题她暂且不愿去想,她只知道贤妃在这宫里最厌恶的人应该就是杜皇后。
  几年前嘉禾读过《新唐书》,书上说,还是昭仪的武则天为了陷害王皇后,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儿。这样一个故事让嘉禾毛骨悚然。
  虽然她也不确定这件事是真还是假,也许这不过是后人对武则天的污蔑,但这世上说不定真有能够狠下心来对自己孩子下手的母亲。
  后来她听说,慎刑司在追查这件案子的同时,几年前失去了皇子的王嫔忽然冲出来喊冤,说她儿子的死另有隐情,接下来丽妃、宋美人等也纷纷跳了出来,为她们的孩子哭闹。
  在听说这些之后,嘉禾心里咯噔了一下,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的强烈。这几个女人遭遇可怜,这点她承认,可既然她们认为自己孩子是被人所害的,为何几年前不站出来,非要等到现在?
  更加荒唐的事情发生了。慎刑司居然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破了这几桩谋害皇子的案件。原本按照他们往日的效率来看,就算是调查宫中普通的财物失窃案件他们也得磨上十天半月。这一次效率惊人。
  吵闹声越来越刺耳,女夫子终究也还是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当然,嘉禾这里的窗外什么也没有,仍是花开烂漫流云慵懒,只是天穹的颜色略有些阴沉,是或浓或淡的翠黛色。
  “公主,坐下。”女夫子加重了声音。她猜到了此刻皇后的遭遇,但她还是得按照她的职责给嘉禾上完这一课,“窗外之事,与公主无关。公主进了这书斋,就需专心研读圣贤之书。为区区小事一惊一乍,有失仪态。”
  “出事的是我的母亲,我到了这时若还是能维持住我的风度,那我未免也太不孝了些。”嘉禾咬牙说道:“先生教育起人来头头是道,却难道不懂设身处地推己及人么?”
  说完,她也不再理会自己的无礼是否触怒了师长,绕开书案大步朝外走去。
  “公主去哪?”
  “公主且等等!”
  身后是夫子、侍读、内侍和宫女的喊叫声,嘉禾没有理会他们。一开始她还下意识的顾惜步态,只匆匆迈步,不敢掀动裙幅,最后她实在是烦了,直接提起繁复沉重的裙摆快步跑了起来。
  她到达坤宁宫正殿之时,殿外已经围满了全副武装的侍卫。
  “这是……爹爹的命令么?”
  有人回答她,是。
  “娘娘呢?”
  “皇后娘娘在殿内,按照陛下的吩咐,领罚忏悔。”
  嘉禾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活了十三年,顺风顺水惯了,陡然遇到这样的事情,除了惊惶之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娘娘被关起来了,阿姊出宫还没有回来。皇宫这么大,有谁能够帮到她?
  云乔……恍惚间她想起了这个名字。那个容貌清丽的少年内侍永运都是一副沉稳宁和的样子,如果他在的话,她心里至少能平静些。
  可是他也不在,几天前她安排他出宫去调查说书人,至今还未回来。
  “我要去见爹爹……”嘉禾低声喃喃。
  可有宫人跪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陛下说了,他暂时,就不见您了。”
  “让开!”嘉禾喝道。
  宫人们不为所动。
  嘉禾索性绕开他们,继续往前走,可还没走几步,便又有人跪在了她面前,“公主三思。”
  嘉禾按住额角,被他们气得越发的头晕。
  “都滚开!”乖顺了十多年的嘉禾终于忍无可忍,提起裙子给了最是态度嚣张的那人一脚。
  这样的表现像是个市井泼妇,嘉禾知道宫中许多人都在悄悄嘲笑她的母亲、阿姊举止粗俗,现在她也粗俗一个给他们看看好了。
  远处传来了轻蔑的嗤笑声。嘉禾抬头,看见了赵贤妃。
  这个女人一手按着自己平坦的肚子,一手摇着织金蜀锦裁成的绢扇,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我当是谁在这吵吵闹闹,原来是宁康公主。”她走到嘉禾身边,“公主这是要做什么?没有母亲管教了,就想恣意胡闹了么?”
  嘉禾冷冷的看着她,“我去见我的爹爹,顺便告诉他,我母亲一日不理事,这后宫便乱成了一团,四处都是不知自己身份的骄横狂奴。”
  “公主不会还想着给你的母亲洗冤吧。”赵贤妃走近,小声的说道:“别想了,你的那位母亲,可是一点也不干净。你真以为你父亲这些年没有子嗣,只是因为运气不好么?”
  嘉禾脸色微微一变。
  “忠孝,忠在前,孝在后。你母亲为了后位,自私自利,残害婴孩,害的是你周家的江山社稷——你不信?我告诉你,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知道为什么慎刑司几天之内就定了案么?因为杜氏本就不干净,她手上有多少条无辜的人命她心里清楚,我做的事情,不过是花费了数年的工夫默默搜集她行恶的证据,然后等到这样一个时候一起放了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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