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十七 章
苏徽和自己的母亲对视了大概零点几秒。
在苏潆开口说话之前,他眼疾手快的关了通讯录。
他不想和他妈说话,他就算不和他妈说话也知道他妈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通讯器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出现在屏幕另一端的人是苏徽的博导,社科院夏史研究的史学家章教授。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我妈终于还是带着军队闯入社科院了么?”
“情况不至于这么严重——但也好不到哪去。你还是快点回来吧……”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不甘心,很快就是关键的历史节点了,他好歹也要亲眼看着嘉禾登基才行。
章教授注视着这个学生,叹气。
“行吧,我帮你再争取一下。但你要做好随时被强行带回二十三世纪的准备。”
“强制性穿梭技术已经研发出来了么?”
“你母亲已经在给技术研发小组的人施压了。万一研发小组争气,真把这项技术开发出来了,你就要做好在夏朝随时被传送回来的准备,不管你是在吃饭、睡觉还是在进行重要史料搜集工作。”
“……知道了。”
“你母亲还想和你说话。”
“我不想和她说话。”苏徽道:“加密码,告诉我。”
加密代码能够让通讯仪的使用主动保持在他的手上,对他来说,相当于把苏潆拉黑。
章教授清楚苏徽和母亲之间的矛盾是日积月累而成,外人几句轻飘飘的劝解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大概半小时候,技术人员在视频另一端出现,报出了那一串可以授予苏徽通讯仪使用更高权限的加密码。
苏徽记忆力不错,但在短时间内要记住一长串的数字和字母不是容易事情,所以他拿起了笔,边听边写。
“记得好好保重。”通讯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的导师叮嘱他道。
苏徽很少被人关心过,或者说,很少被人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关心过,听到这话后他略有些不自在的点头。
“你不要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夏朝这个时期卫生条件不好、营养水平不高、医疗水平远低于我们的时代。我要是你妈妈,我也担心你。说起来,端陵尚未发掘之时,还有学者争论过惠敏帝是否是死于疾病。那时候学界有人怀疑惠敏帝被毒杀之死传闻,真正致命的是元枢二年的那场瘟疫。”
提到嘉禾的死,苏徽下意识的感到不适。
“可端陵之中的惠敏帝尸骨证明《夏史》和《端和草录》记载的是真的,她……是被毒杀的。”为了掩饰此刻的心情,苏徽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我的意思是让你好好保重身体,惠敏帝的死因我能不知道么……”
苏徽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虚空投影的屏幕闪动了一下之后消失,他看着手边的密码发呆。
未完成的史料搜集工作、即将到来的巨变、惠敏帝的死……这些就如同一重重的阴云,缠绕住了他。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想起了嘉禾的声影,“云乔,你在么?”
出宫之后的嘉禾不再如从前住在宫里时那样恪守礼仪,想找苏徽了,大大方方的就来了,以前在宫里时还需偷偷摸摸的。
在嘉禾推门而入的那一瞬,苏徽慌慌张张的将通讯仪丢进了床底——反正这东西也摔不坏。
“你之前走的匆匆忙忙的,是身体不舒服?”嘉禾一边说着,一边和苏徽走进了屋内,“我来看你了。”
突然间,她停了下来,目光被桌上一样东西所吸引。
苏徽心中猛地一紧。
那是他写着密码的纸条。
嘉禾拿起了这张纸条。
在天书上她也曾见过类似的符号:“华历4363年”。她一直在猜测,这串符号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
“云乔,这是什么?”嘉禾拿起那张纸条,冲着这个自己向来最是信任的宦官诘问道。
苏徽按住了额头,只觉得头疼。
他向来是不擅长撒谎的,此刻只能硬着头皮说:“公主……这是,天竺文字。”
阿拉伯数字起源印度,印度在这个时代被称为天竺,他并没有骗她。
“云乔你原来还懂得天竺文字么?”
这年代做宦官的一般家中贫穷,连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读书识字。皇宫之中倒是有内学堂能教导这些宦官诗书,却没有人能教他们异域的文字。
苏徽含混不清的点头说:“略知一二。”
嘉禾倒是没有怀疑他,因为苏徽一直都表现出学识不凡的一面,她曾经看见过他研读古籍,她在写功课的时候遇上不会的地方,去问苏徽,八成能得到正确答案。
她不怀疑苏徽会天竺文字,她就是好奇,苏徽为什么会这些。
“我……只是多看了几本书,胡乱学了一些而已。”苏徽竭力想要将话题岔开,灵机一动对嘉禾说:“公主对天竺文字感兴趣的话,不如我来教公主好了。”
他只是想要转移嘉禾的注意力,却正中嘉禾下怀,“好啊,你教我。”
苏徽拈着笔犹豫了一会,他不知道自己教嘉禾阿拉伯数字算不算是干扰历史,万一这孩子学着学着来了兴趣,即位之后一高兴就去攻打印度了怎么办?
不过他这也纯属脑洞大开的胡思乱想罢了,嘉禾当皇帝的那些年大多时间都是在和朝臣争权,她到死都没能成为那种手握重权呼风唤雨的天子,历史的进程不可能因为她的个人意志而发生太大的改变。
想到这里,苏徽抬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壹”,接着又写出了阿拉伯数字,“1”。
“这是一。”苏徽对嘉禾说道。
嘉禾聚精会神的听着,眼睛明亮。平素里女夫子教她诗书礼仪都不见她如此认真过。
“这是二。”
他继续写道。
“那这是什么?”嘉禾指着纸条上编码中的一个数字。
“哦,这是四。”苏徽看了一眼。
“那这个呢?”嘉禾又指着另一个。
“是三。”苏徽隐约觉得有些古怪,嘉禾对于阿拉伯数字的兴趣实在是过于浓厚了。
“那这个?”
“六”
“那如果这几个天竺文字组合在一起?”
“有时候表示没有意义的一序列数字,但有时候不同的数字组在一起,可以表示新的数字。”苏徽一边耐心的说着,一边做示范,“比如说321,就是三百二十一,60,就是六十。”
嘉禾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文字,只觉得新奇无比,她一方面努力的理解新的知识,一边思考。
天书上的“4363”,意思就是“四千三百六十三”?
假设天书上那行天竺文字代表着年份,四千三百六十三指的是多少年?她看懂了文字的意思,然而不懂仙人的历法也是枉然。
但她忽然想起了,天书上提起过前朝永安四年,天书上在永安四年后又写了一行字,“华历4341”,这是否意味着永安四年即仙人历法中的四千三百四十一年,永安四年距今二十二年,那么4363年也就是……
嘉禾深吸了口气,4363年,即如今的长业二十年。
“公主?”苏徽注意到嘉禾又在发呆了。
“没什么。”嘉禾忧心忡忡的低下头去。
等到这一结论她并不算意外,她早就有预感,父亲的生命可能就要终结在这几年了。
那,“华历”又是什么意思?
苏徽既然能懂天竺的文字,那么会不会懂的破译天书?可是她和苏徽认识的时间太短,她还需要再好好的考虑一段时间才能放心的信任他。
苏徽看嘉禾好像还有很多问题要问,赶紧说:“公主,我还病着呢……”他不能再回答嘉禾问题了,越答越露馅。既然嘉禾以为他身体不舒服,那他就索性拿这个来当一回借口好了。
嘉禾倒也不是个不讲理的女孩,苏徽说他身体不适,她便也不再逼问。悻悻点了点头后,她说:“那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公主要去哪?”
苏徽好奇的多问了一声。
十三岁的嘉禾垂眸叹了口气,又一次显露出与孩童不符合的沉郁,“去做些我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