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嘉禾意识到了眼前“少女”不寻常的紧张, 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里去,毕竟这年头在皇帝面前瑟瑟发抖的人太多太多。
  她摆了摆手示意董杏枝将云微带下去,大约过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女史云微的住处、服饰及宫内名册安排完毕, 穿着青色圆领官袍的小姑娘被带到了嘉禾的面前。
  嘉禾这时正在每日记录了朝中要事的邸报来打发时间,瞧见云微后眉头一挑,招手, “你过来。”
  乾清宫中最开始都是杜太后安排下来的人, 这三年的时间里, 嘉禾不停的想法子从中收买心腹,或是借故贬黜杜太后的眼线,再从后宫调来新人。因此乾清宫中的宫人更迭速度可以说是紫禁城中最快的, 隔三差五就能在这里见到一张新面孔。
  可嘉禾对云微这个新任女史却充满了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好奇, 她站起身来前前后后的绕着自己的新女史打量了好几眼, 最后站在了苏徽的跟前, 一时玩心大起, 抬手比了下两人的身高。
  这年嘉禾虚岁十六,而苏徽的骨骼被溯回到了十五岁的状态,他们算得上是同龄人。
  “陛下比我要高。”苏徽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说道。
  “你不服气呀。”嘉禾安慰般的拍了拍苏徽的肩膀。
  “怎敢。”苏徽又不是真的十几岁的小孩子, 在乎身高做什么?不过嘉禾的确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女子中身高出众的那部分,根据端陵中发掘出来的骸骨推算,她生前大概是有一米七三左右——但还是比苏徽要矮上不少。只不过十五岁的苏徽还没到青春期发育的时候,和十六的嘉禾比就大大落了下风。
  眼下的苏徽……说来惭愧, 他的个头只到嘉禾的肩膀, 嘉禾站得很近, 他眼前的就是少女隆起的曲线。
  啧, 最佳埋.胸身高差。苏徽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句话。
  不不不,他并没有起什么邪念——紧接着他又赶紧在内心为自己辩解,他只是有点不习惯仰视嘉禾而已。
  “为什么脸红?”嘉禾疑惑的注视着自己的新女史。
  “尚服局的女官见臣身材单薄,多给了臣几件夹衣,臣现在……热。”
  “你为什么低头不敢看着朕?”
  “天子威严赫赫,臣不敢直视。”
  “可你之前明明胆子还很大,在朕面前也能侃侃而谈。”
  “不是陛下让臣学宫里规矩的么?臣知错了,不敢在君王跟前放肆。”
  嘉禾气得笑了出来。
  瞥见苏徽官帽下的鬓发略有些散乱,她懒得传唤侍奉在大殿角落的宫女过来,干脆亲自动手帮苏徽整理了下头发。
  “既然要学规矩,那你可知御前失仪是怎样的大罪。饶你这一次,下不……”
  苏徽浑身僵硬。
  “……为例。”嘉禾不犹怀疑自己是不是吓到这个小姑娘了。
  “罢了,你跟朕过来。”嘉禾转身往御案边走。
  嘉禾跟在她身边,下意识的以为嘉禾是要他研墨洗笔——这样的活他以前还是云乔的时候常做。
  “放下,这等小事不需要你来插手。”嘉禾却说,她将案上放着的邸报拿起,递到了苏徽眼前,“看看。”
  目前还是不能查出所谓的“云微”究竟是不是哪方势力派过来的细作,嘉禾想要试探一二。
  邸报原是地方长官了解朝堂局势的途径之一,地方驻京的邸舍会定期将皇帝的谕旨、臣子上奏以及宫城内外的近况写上,而后快马加鞭送出,以便地方官员知晓京中风云变幻。
  这最新的一封邸报上大半的内容都与荣靖长公主有关,苏徽看得很慢,这对他来说不是一张薄纸而是一份史料,能够帮助他了解荣靖不见后世文献记载三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从长业二十年至端和三年,荣靖公主居然真的一直不在北京城中。
  她在北边领兵作战?
  她当初是怎么前往北疆的?
  苏徽在看邸报的时候,嘉禾也在观察着他。苏徽边读边思考,嘉禾以为她是识字不多,看词句复杂的公文有些困难。
  许久后苏徽放下了邸报,嘉禾问他,“如今朝中大臣正为如何封赏长公主一事争论不休,依你看来,朕应当怎么做?”
  苏徽苦笑,“皇上,内臣不得预政。”他心里还在思考荣靖的事迹与文献记载的出入,嘉禾提出的问题他没有多少精力细想——更何况这问题也不该他来想,他是历史的观察者而非干预者,如果让他来出主意教嘉禾怎么做事,历史岂不是要乱套了。
  他这样的回答倒是让嘉禾意外了一下,暗暗点头赞赏。
  “你放心大胆的说,朕恕你无罪。”
  苏徽还是摇头,“陛下,如何封赏长公主的事情与臣无关,臣是陛下新任命的女史,只负责侍奉陛下。”迟疑了片刻之后,他又道:“并且,这样的事情也与陛下您没有关系。”
  他看出来了,年轻的皇帝眼下心中藏满了焦灼,但她其实并不需要这么急的。
  端和初年还远远没到她展露峥嵘的时候,现在的她要做的是积蓄实力,放任荣靖和臣子们去争斗。
  苏徽不能告诉嘉禾她现在应该做什么,他只能用相对委婉的话语告诉她要隐忍。端和一朝史料驳杂,夏文宗周嘉禾做了十一年的皇帝,这十一年的岁月都被历史的尘埃所掩埋,苏徽也并不知道她接下来的人生会走上怎样一条路,但他愿意相信她会如雏凤一般一鸣惊人,只是需要时间。
  从端和三年至端和十一年,她还有八年的光阴。
  嘉禾闻言之后凝神思索。
  在听到苏徽那句话之后,她心情并不是很好。
  苏徽说,荣靖的事情与她无关,这句话也就是在说,她是个没有权力的皇帝,最后到头来不论两方争出了一个怎样的结果,她都只能乖乖下旨照办。
  可是转念一想,这句话又很快被她琢磨出了另一个涵义——
  荣靖与臣子们争斗,恰是她可以借机发展自身势力的时候。帝王之术贵在制衡,大好的机会送上门来,她何不把握?
  **
  之后一连几天,送到嘉禾面前的奏疏都与荣靖有关。
  嘉禾放任他们争执,在争执的臣子之中寻找着可以帮扶的势力。
  在翻到其中一份奏疏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动作。
  奏疏是翰林学士方凌崖写下的,内容是说,长业二十年,先帝御驾亲征之前曾为长公主订婚,如今孝期已过,宜命礼部为长公主主持婚姻大事。
  三年时间过去,她都险些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嘉禾拈着奏疏,有种把它丢进香炉烧了的冲动。
  荣靖本就身负军功,与李世安交谊匪浅,还是郑牧的学生,再嫁杜榛,等于是与功勋更进一步的结合。
  嘉禾也明白方凌崖这时候提议让荣靖完婚是为什么。按照他们儒生的观念来看,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长公主的父亲既然已经不在世上了,就该为她找个丈夫。
  到时候成婚之后再有身孕,荣靖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后宅养育儿女,哪有精力再上战场驰骋。
  这一招还真是既无耻又绝妙,但嘉禾并不认为长姊是会被一个男人就束缚住的性格。至于生育——嘉禾怀疑荣靖或许会为了能够上战场彻底放弃拥有子女,拿避子汤当水喝。
  嘉禾打心眼里不愿成全荣靖与杜榛的婚事,三年前是嫌弃杜榛配不上长姊,三年后是害怕荣靖与功勋勾结。
  不过这由不得她,当年她的父亲为了安抚她的母亲和勋贵,在亲征之前亲自拟旨赐婚,这桩婚事就算嘉禾现在成了皇帝也无权反对,否则便是不孝。
  而且就算方凌崖不主动将此事提出,也还是会有人记起这桩婚事。毕竟荣靖已经二十有四。
  嘉禾将方凌崖的这份奏疏跳了出来,装在木匣之中,让董杏枝送去慈宁宫给太后国母。
  杜银钗既然是周嘉音的母亲,女儿的婚姻大事自然得由她做主。她是反对也好,赞成也罢,都与嘉禾无关。
  但若是杜太后同意了让杜榛迎娶荣靖——
  “你便去告诉太后,朕与长姊感情深厚,长姊的婚事,要由朕来亲自操持。”
  她做了三年的提线偶人,荣靖的婚礼是她能够稍稍施展拳脚的时候,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将势力渗透进礼部。
  “长姊虚岁二十四,婚事不能再拖了。她成婚之后,便该是我。”送走董杏枝后,嘉禾依靠在椅子上喃喃。
  正在她身边抄录文书的苏徽猛地手一抖。
  “云微。”嘉禾坐直起来叫了苏徽一声,“去帮我做件事情。”
  “什么?”
  “待到长姊的婚事操办之际,你替我向外传消息,说朕,到了大婚的年纪,有意挑选丈夫,但你不要点明待选人是谁,让他们猜去。”
  三年前的嘉禾还是个薄面皮的姑娘,三年后的她,已经懂得什么是后宫了。
  一时间《端和秘史》之内的狗血剧再度浮现于苏徽的脑子里,他心情复杂的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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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皇帝的怎么可以没有三千佳丽
  小苏你帽子戴好,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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