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如同当年的云微一样——嘉禾听到这句话后的第一反应是冷笑。
云微, 再提起这个名字,她只会恨得牙痒痒。云微不曾陪伴过她。她,或者说是他, 仅仅只是在她身侧短暂停留之后, 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在她最为难熬的那段时日里,云微并不在她的身边。
但这些话她并没有说给眼前这个年轻人听, 她再次看了一眼这张酷似云微的面容之后, 转身大步走出了泓章楼。
苏徽怔愣片刻之后, 立刻的跟了上去。
“你当真不怕朕杀了你?”嘉禾心里许可了他的跟随,然而言辞上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故意刁难。
“陛下杀人总得有个缘由,先得将嫌犯下狱, 审问之后再行判决。”苏徽语调轻快, “陛下如果还未想好我的罪名, 那我就还是清白之身, 同理, 陛下若不下令罢免我,那么我就还是名正言顺的御前校尉,跟随陛下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咳,不对, 是该自称为臣,呃,臣——”他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慌乱中险些咬着舌头。
就连轻忽礼仪、不守规矩这一点, 都和云微简直一模一样。嘉禾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这就像是两年前失踪的云微, 跨越了时光, 再次来到了她的身边似的。她已经历过岁月打磨, 而他仍是过去的模样——嘉禾心里产生了这样一个大胆的想法。
当然她并不知道时空穿梭的技术,脑子里也并没有所谓“穿越”的一个概念。因此这样一个想法只是匆匆掠过,没有让她去细想深思。
“你今日可以不必自称为‘臣’,也不用唤我为‘陛下’。”嘉禾说道。
“为什么?”身为臣子,苏徽不得与嘉禾并肩而行,他走在她的后方,逆着风有些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
因为今日她要离开紫煌宫,白龙鱼服,微服出巡。
往日里嘉禾常会乘坐帝王的车驾巡行宣府四方,检阅自己的军队。但偶尔有些时候,她也会装扮成平民的模样,穿行在宣府的街头。
紫煌宫比紫禁城好就好在出行便利,过去嘉禾在北京时,为了出宫一趟可谓殚精竭虑,现在却只要换身衣裳,换辆马车便能轻轻松松深入市井。
在她身边服侍的宫人早已习惯了她这一大胆行径,默不作声的去为她安排出宫的事宜,或是准备服装,或是去清点暗卫。苏徽没有分配到任务,便呆呆的站在嘉禾跟前,与她大眼瞪小眼。
“陛下真要出去?”等待的过程中,苏徽百无聊赖的问道。
“怎么,你想拦朕?”嘉禾一脸了然的模样,“想告诉朕,宣府危机四伏,朕要谨防刺客宵小,告诉朕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样的话她早就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就连赵氏兄弟都板起面孔佯充老臣,苦口婆心的劝谏过。
“不,臣不想。”苏徽飞快的摇头,“臣是有点担心陛下的安危,但臣认为,陛下在这方面应当——”他敲了敲额角,给出了一个词,“很有经验。不用臣来操心,臣是有点担心自己。”
他对嘉禾想要微服私访这件事态度非常宽容,甚至有种见怪不怪的心理,就好像过去他曾经跟着她无数次偷偷从戒备森严的宫禁之中溜出去一样。
至于他担心自己则是因为……
很快他的预感成了真,他看见几名宫女在嘉禾的吩咐下,将一套女人的衣裳,若干钗环头面,几盒胭脂水粉呈到了他的面前。
“跟着朕出宫的宫人,都需乔装打扮。你换上这身。”嘉禾见苏徽愣在原地,于是便转过头,微笑着这样说道:“你不是很想追随朕左右么?朕给你机会。”
苏徽扶额叹息。看起来端庄严肃的女皇,私底下却也有坏心眼恶趣味的时候。他为此感到无奈,但……并不意外,也不讨厌。
其实哪怕是让他装扮成女孩的样子,他心里也并没有多少排斥,就好像这种事情他过去已经做过不知多少次了。
嘉禾为他准备的是民间妇人最寻常的短袄与褶裙,用料粗糙,花色质朴,长发盘成低髻,并没有再戴富贵人家才会用的髻、假发,而是用了几支廉价的簪子装点在发间。但他年纪轻,容貌美,便是荆钗布裙也别具风.情,清凌凌的眼波扫过,只教人心中一颤。
平日里负责帝王容仪的司饰女官拿着脂粉要为苏徽上妆,按照嘉禾那恶劣的小心思,必然是要刻意将苏徽浓妆艳抹一番,以此为乐,然而瞧见这样一个雌雄莫辩的绝代佳人,司饰实在于心不忍,只恐手中脂粉污了美人颜色。
换上了男子衣装的嘉禾走了过来,冷冷的挤走了苏徽跟前的司饰女官,抱着手臂打量着苏徽,许久不曾说话。
她原是秀气婉丽的容貌,然而五年的帝王生涯赋予了她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威严与冷锐,眉目凛冽清寒,穿上男装后确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郎。
她忽然上前,掐住苏徽的下巴——这样的情形,让一旁的宫人都不由想起戏文中恶少年欺凌美娇娘的场景。接着只见嘉禾执起了眉笔顺着苏徽的眉峰勾勒,紧接着又挑了些许胭脂在他颊上晕开。
她的动作并不温柔,很难让人想起张敞画眉之类的典故。虽然二人之间距离隔得近,肌肤相触又是那般的暧昧,但比起含情脉脉,嘉禾更像是将苏徽的脸当做了一张可以供她作画的纸。她为他上妆时专注到了极致,显然并不只是想将他扮丑,以供自己取乐,更像是竭力要将他的脸改成另一幅模样。
最后放下手里的口脂时,她叹了口气。苏徽与云微很是相似,然而终究还是不同的。这样的不同在苏徽穿着男装的时候感觉不出,可是当她命人取来当年云微穿过衣裳让苏徽换上时,这份不同便显得格外扎眼。
比起云微,苏徽的五官要更为英气也更为锐利,嘉禾试着用脂粉修饰这张面孔,却发现怎样都无法还原出当年的云微。
她也说不上自己此刻是什么心理,更想不通自己是在期待什么。盯着苏徽瞧了片刻,她甩袖转身,“行了,出发吧。”
这时的嘉禾并不知道夏朝的化妆品与二十三世纪的差距,也就不能理解为何自己努力一番之后,为何苏徽与云微还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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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帝王一同离开紫煌宫的人,无论是女官还是侍卫,都装扮成了不同的模样,因各自的妆容有了新的身份。除了两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侍卫之外,其余人都扮作路上行人,四散在嘉禾身侧,好似与她恰巧顺路的陌路人。
唯有苏徽与嘉禾并肩而行,这是因为嘉禾不信任苏徽,她不信任的人,一定要放在跟前仔细看着才行。可一男一女在长街闹市同行,实在像是一对夫妻。尤其是当嘉禾为了防止与他们被人群冲散,隔着衣袖抓住了苏徽的手腕之后。
“陛……我现在该叫你什么?”苏徽为自己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做好了羞答答唤一声“夫君”的准备。
“叫我兄长。”嘉禾面无表情的扫了苏徽一眼,“你我二人此时的身份是兄妹。”
现在从外貌上来看,确实是嘉禾年长于苏徽。
但……
“陛下,你给我换的是已婚妇人的装束。”苏徽闷声闷气的说道:“未出阁的小娘子不是这样的打扮,我虽然没娶妻,也没怎么钻研过女人的造型,但家中是有姊妹的。”
“那你就当你是我已婚出嫁,却被休弃回家的妹妹。”嘉禾冷着脸说道。
“为什么要是被休弃,归宁还门不行吗?”苏徽小声抗议。
“因为你既愚且驽,蠢笨不堪。”
“头脑不聪明可不是休妻的理由,‘七出’之条中没有这个——”苏徽试图据理力争。
嘉禾杀气腾腾的瞪了他一眼。
“阿兄好。”某个没骨气的家伙立刻乖巧的改口,顺便行了个相当标准的万福礼。
嘉禾眯起眼睛,忽然觉得心情分外愉悦,于是顺手揉了一把苏徽的脑袋——穿上特制的靴子后,现在的她比起苏徽要高上好几寸,俯视能给人带来极大的满足感,“真听话。”
“阿兄……”
“嗯?”
“提醒你一句,我是你年满十五,早已及笄,出嫁之后又惨遭休弃的妹妹,是个伤心忧郁的少妇,不是天真可爱、梳着总角、要问你讨糖吃的小丫头。”苏徽一本正经,“你摸我的脑袋,只有两种解释,要么你是个变.态,要么你是个变.态妹控。”
尽管没有听懂苏徽所说的那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英明神武的女皇听出了苏徽是在骂她,于是干脆利落的抄起折扇对准苏徽的脑门敲了过去,“目无兄长,该打。”
苏徽捂住被敲红了的额头,委委屈屈,“殴打女人,人渣。”
嘉禾:“……”
忽然有点后悔把这家伙带出来了。
现在送他回宫来得及吗?
算了,别送回紫煌宫了,直接退回京城宋国公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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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了,他开始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