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学堂的老师傅最为严厉,上辈子哪怕顾宁已是门生中的拔尖,也照样没少招他的骂,重生回来,顾宁打定主意混吃等死,求学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称病告假,在府上呆了一个月,先生派人连连催了几回,最近几日尤甚。
“小姐,”阿婧是顾宁的贴身婢女,长着一张乖巧的脸,凑在她身边道:“先生发了怒,说没见过谁一个月里面连着感染五次风寒的,叫你今日就算爬也得爬去公堂,不然就把学堂搬到咱们长平侯府来上,你躺着也得照样听。”
顾宁皱眉,“我不是说称病就行吗,这连着五次风寒是谁干出来的事?”
阿婧陪在顾宁身边十年,亲如姐妹,饶是见到顾宁脸色铁青也能笑得出来,“是丁全干的,他素来不会说话,见先生派来的学子个个气度非凡就更是紧张,一张嘴就说出来了,奴婢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人边走边聊,说话间已经转过最后一道门廊,顾宁摇摇头,“行吧,那今日来的是谁?”
目光往上一瞟,一个人正对着门口端坐着,听见响动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隔着两世的记忆和顾宁撞了个对视。
顾宁停下脚步。
阿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是绥远府的沈少将军。”
沈沉渊的父亲绥远侯是武将出身,十战中难得一败,是个罕见的福将,威名远扬,但在京城之中,论起声名来,他儿子沈沉渊还在他之上。
沈沉渊自幼跟在绥远侯身边,浸淫各路兵法奇招,十岁就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指出连老辣的父亲也忽略不察的地方,人送外号“小绥远侯”。
但是,顾宁垂眼,王府贵女议论得更多的还是沈沉渊的长相。
一双长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笔直,本来该是极硬朗的长相,偏偏沈沉渊长了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只不经意的一个抬眸就摄人心魄。
生来就是要让人神魂颠倒的主。
顾宁却停步不前。
上辈子她和沈沉渊关系实在恶劣,最后甚至到了坐不同屋行不同廊的地步,如今重来一世,乍然一见沈沉渊,顾宁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阿婧下去打点茶点,两人相看片刻,最后还是沈沉渊先开了口。
十六岁的沈沉渊还没有变声,嗓音里尚且夹着一股少年的清亮,“你的身子好些了么,伤寒……要紧吗?”
见顾宁抬头看他,沈沉渊挪开目光,嘴唇不自在地抿了下,“先生催得急,但还是把病养好要紧,急也不急在这一时。”
顾宁几乎就要不可克制地冷哼一声,默默念了几十遍戒骄戒躁,总算把心里的那股邪火压下去。
她在心里拼命给自己暗示,沈沉渊说这话没有什么弦外之意,不是巴不得她挨老先生的骂,只是纯粹关心一下同窗,没有别的意思。
“不必了,”顾宁说起谎来面不改色,“我也好得差不多了。”
送客之意呼之欲出。
沈沉渊起身,长身玉立地站在顾宁面前,带着股无奈的意思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顾宁满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又猛地想起报答恩情的事,沈沉渊正好从她身边走过,顾宁脑子动也没动,下意识就抓住了沈沉渊的袖子。
沈沉渊转头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袖子,疑惑地看着顾宁。
顾宁暗自呼了几口气,强装镇定道:“我、我同你一道去。”
她从来没对沈沉渊示过好,这句话一说出来就觉得脸热,眼神飘忽着故意不看沈沉渊的反应,见他半天不应,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抬眸。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沉渊的眼里竟然闪过一抹笑意。
他在笑谁?
顾宁心底冷哼一声,凉飕飕道,“算了,当我没说,你先走吧”
沈沉渊眨了眨眼,“不是说跟我一起去吗?”
顾宁绷着脸道:“我说错了。”
沈沉渊还打算说些什么,顾宁冷冷地看他一眼,他微微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阿婧端上茶点,看见自家小姐正坐在椅子上随手翻看一本闲书,往四下里张望了几下也没见着沈少将军的人影,忍不住开口问了两句。
顾宁翻书的手停了两下,马上又恢复动作,“学堂里杂事繁多,他先走了。”
阿婧看了两眼茶点,遗憾道:“这么急吗?”
顾宁顿了一下,复又开口:“很急。”
内心幽幽叹了一口气,自己又没控制住自己的狗脾气,硬是把人给逼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亲一口
第3章
沈沉渊是授学老师傅的得意门生,每日开堂前都得张望一下沈沉渊来没来,偶尔一次沈沉渊告了假,老先生还巴巴地追到人府上去,就怕耽误了他。
这回老师傅连沈沉渊都派来催自己了,看来真是发了怒,不去不行了。
顾宁找出那堆看着就心烦的书,带上阿婧,拖着自己“大病初愈”的身子出了府门。
隔着学堂还有好几步,顾宁就看到老先生在门口打转,时不时支着脑袋张望一下,像是在等什么人,后面跟了一大串人,都是顾宁的同窗,一看到顾宁就喊着“来了来了!”
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顾宁倒是没想到在其中能看到沈沉渊的身影,他一向对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仿佛天塌下都关不着他什么事。
没想到还专门跑出来看她的热闹?
戒骄戒躁戒骄戒躁。
顾宁倒是不怕,慢悠悠地踱到近前,对老先生行了一个礼,抬起头来笑吟吟地说了一声“先生好”。
授学的老先生姓徐,慈眉善目,端的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但却性烈如火,发起火来管你是哪个府的,半点面子不留,也不怕开罪人。
先生回头瞪了那群人一眼,一堆脑袋就都缩了回去,他上下打量了顾宁一圈,哼着气道:“最近长平侯府是染了什么了不得的伤寒,竟能把你困在府中一个月都出不来,你这病要是再不好,我都要拉着大夫亲自上门给你号脉了。”
顾宁还没开口,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沈沉渊接下话茬,“先生……”
先生瞥了他一眼,“让顾宁说,你不许帮她说话。”
沈沉渊嘴唇动了几下,到底是噤了声。
顾宁瞟了沈沉渊一眼,心里对先生的话不以为然,她重生的时间不算早,入学一年,虽说还碍着面子没有和沈沉渊明面上交恶,但关系也绝对说不上好。
沈沉渊开口十有八九不是替自己求情,恐怕是有其他的事,先生就这么一棒子打死,真是叫人惊奇。
但顾宁也没怎么纠结,摆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先道了句“多谢先生挂心”,然后才开口解释:“只怪顾宁身子不争气,本来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出门吹了点风伤寒又复发了,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月,总算是将养得差不多了。”
说着还极其应景地咳了两声,当真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
老先生沉下脸来,冷冷开口道:“我倒不知道你病得这样重,前几日和你父亲遇上聊了两句,听说你在府中还捏着把团扇扑蝴蝶呢。”
这话一出来,后面一大群人拼命咬着唇憋笑。
顾宁面色不改,不疾不徐道:“父亲事务繁忙,母亲又要料理府中一应事宜,学生实在不忍心家父家母再为自己的事情操劳,只好强拖着病体做点事情来让他们放心。”
“噗嗤”一声,有人实在憋不住笑了出来,顾宁抬起头漫不经心地一扫,那人又硬生生把声音吞回了喉咙里。
上辈子顾宁自视甚高,总是独来独往,又难得一笑,旁人碍着她的性子,没几个敢招惹她的。
没想到在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这群跟她不熟的同窗一个个都快抖成筛糠了。
就连素来冷淡的沈沉渊嘴角都含着一抹浅笑。
老先生狠狠瞪了顾宁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扶着额角摆了摆手叫她滚进去,看起来气得不轻。
顾宁没再刺激老先生那颗脆弱的琉璃心,知趣地进去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安安静静地没再闹腾。
与顾宁同座的是一个少年,叫沈延,是宁国府中的幺子,家世显赫,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天真得很,整个学堂里也就他不怕顾宁,敢和顾宁说上两句。
顾宁一坐下来他就把脑袋凑过来,挤眉弄眼道:“无虞,咱们这堆人里面也就你敢这么和先生说话,我要是照着你这么说,先生非得把我打死不可。”
无虞是顾宁的字。
顾宁看了沈延两眼,把身子往外让了让,没说话。
沈延没注意到她的这点小动作,身子再近了近,把手肘支在顾宁的几案上,还要再说点什么,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打断了他。
“沈延,先生已经在盯着你了。”
沈延一惊,赶紧坐正身子,随手抽了本《魏缭子》装模作样地看起来,连眼珠子都没敢滴溜溜地转一下。
沈沉渊施施然坐在了前座,脊背直挺。
顾宁抬头看了一眼,先生正背着手和一个俊秀少年讲话,眼神都没往这来一下,更别提盯着沈延。
不知道沈沉渊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
疑惑归疑惑,顾宁不会开口主动去问,想了一会没想出什么结果来,也就把这事抛在一边去了。
上一世顾宁为着和沈沉渊较劲,这些书都是翻来覆去嚼过的,随便翻一页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应付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先生在拿着戒尺讲得唾沫横飞,顾宁坐在下面听得三心二意,眼神往四下里乱圈,一张脸一张脸看过去认起了人头。
能做徐老先生门生的人都是些有来历的,就算不是皇亲国戚也是重臣之子,总之都是些金枝玉叶的贵人,寻常人家惹不起的人物。
这种家世下的孩子难免都有些争强好胜之心,卯足了劲不想在同侪之间落于下风,顾宁能让这么一群人对她自愧不如,倒还是有些本事,连老先生都经常夸她“天资聪颖,实属难得。”
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到这还没完,后头叹息似的还跟着半句未竟之言:“若能再机敏些,或许还能跟沉渊争争高下。”
顾宁上辈子就陷在这么一句话里边,十年都没能出来。
顾宁正发着愣,徐老先生突然在上头点了她的名,“无虞你来说说,要是你是将领,该如何破解这个僵局?”
一堆脑袋“刷刷”地转过来看她。
顾宁忍不住磨了磨牙,老先生总是这样,每次提出难题需要找人起来回答的时候,总是先随便找个学子打头阵,接着就点顾宁的名,等顾宁说完后来一句“已是上乘之法,但还有不足之处。”
最后才抽沈沉渊起来,边听边摸着胡子点头,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就差没跟茶楼里面听书的一样喝一个“好”字。
顾宁压根没听到老先生问的是什么,好在沈延在一旁小声给她传话,顾宁跟个被临时拉上场凑数的将领一样,各种闻所未闻的瞎指挥张口就来,硬生生把个僵局弄成了死局。
纨绔就该有个不学无术的样子。
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没把戒尺拍在她脑门上,“你把大军指挥进敌军的埋伏里是几个意思?!你是哪个阵营的?啊?!”
顾宁淡淡开口道:“局势过于复杂,学生只能想到这种法子。”
偌大的学堂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老先生呼呼的喘气声,换了平常,谁要是答出这样的答案早就引得哄堂大笑了,但这是顾宁,五岁的顾宁都不该是这样的水准。
老先生缓了口气,果不其然叫了沈沉渊起来,声音有气无力的:“沉渊你来。”
沈沉渊站起来,垂下眼皮想了片刻,缓缓道:“学生想不出比顾宁更好的法子。”
老先生一口气差点没撅上来,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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