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如今,十支圆满。
  众人都知,这不过是玉无双的托词,又不好戳破,再说谁也不想示剑山庄的人背上构陷王相之女的名声,但心里对鱼奴的怀疑却十分笃定。莫七也是想息事宁人,意外而已,这也是最好的托辞了。
  随风一直没说话,他亲眼瞧见自己妹妹清苓朝王绾绾马上投了暗器,可却不能说,如今玉无双莫七都替那小宋菱说话,心中不禁对鱼奴生了愧意,上前说道:“母亲,哥哥,马惊原因很多,当时大家都骑的快,许是呼喝之声吓了马儿也未可知,不如先让小师妹回去休息吧,这不过是一场意外,何必生出这么多事呢?”
  石夫人很是赞同,就当意外,好好照顾王小姐将功折罪,再说王小姐受了伤还能在庄上多留些时日,也算因祸得福。
  疾风厉声斥责,要将那侍女逐出山庄,山庄容不得这等搬弄是非之人。那侍女一时不敢相信,百般求饶,仍是被撵了出去。
  “今日的事就是意外,谁要是再敢造谣生事,必定严惩。”疾风之令,众人莫敢不从。
  莫清苓拉着鱼奴笑道:“小宋师妹,没事了,你别怕,还不快谢谢哥哥。”
  鱼奴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玉无双以神色示意制止,鱼奴便忍下怒气,转身而去。
  回西园的路上,鱼奴眼泪在眼中打转,却还是十分倔强的扬着头,硬是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们为何这般随意诬陷人?师父为何不帮我?为何不继续追查下去?便只是我好欺侮吗?
  第19章 相逢意气赋清诗
  鱼奴实在腹痛难忍,再加上刚才被当众羞辱,着实不想见人,只想自己回屋静静,一回西园便跑进屋。将门一关,白雪音、白荷、玉无双、莫七等人被挡在门外,白雪音知鱼奴不快,只好叫人都散了,莫七去了示剑阁。
  任雨秋这边,一听说绾绾堕马,十分着急担心。
  丫鬟进来说前厅散了,便赶紧带着随身侍女去找疾风,这会天色已暗,丫鬟拿着灯笼在前引路,示剑阁下人见任小姐来了赶紧进去通报,疾风忙出来迎着。
  任雨秋向来有大家闺秀风范,又云英未嫁,很是知道避嫌,在这庄上数日,与疾风从未私下见过。
  雨秋上前施礼,疾风忙回礼,将人请进厅内,雨秋便问:“听说庄主在前厅查问绾绾堕马一事,不知当时究竟如何?”
  “今日的事全是意外,几个人赛马,许是跑的太快,马儿受了惊,任姑娘请放心,我一定会给相府一个交代的。”疾风很是不好意思。
  雨秋也是不愿惹事的人,再说自己终是外人,温婉一笑:“那些个下人也是照看不力,我问了一圈,竟没一个瞧见绾绾是如何摔下来的!”
  反正自己也是不愿掺和进去,不如示个好,后面的事随他们和姨妈来处置。
  疾风本以为任小姐会一番责备,没想到竟说出这些话,不由得有些感激,雨秋又说道:“总归要通知绾绾妹妹家人,还请庄主速速派人去报信。”
  “任小姐请放心,已经遣人去相府通报消息了,也差人去城中告知允王和王妃娘娘,还请任姑娘多为美言,对了,不知王小姐伤势如何?”疾风关切问着。
  “绾绾妹妹外伤已没什么大碍,只是腿伤只怕不是朝夕之事。”鱼奴满目担忧。
  疾风叹息:“唉,都是疾风的错。”
  雨秋见疾风忧愁的模样,于心不忍:“庄主不必自责,大夫说了,好生休养两三个月便能恢复。”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天色也不早了,雨秋起身便要告辞,想起什么似地说:“姨母家里来人,庄主可让肃王出面。”
  疾风听他如是说,知她清楚莫七身份,微笑颔首说道:“多谢。”
  雨秋微笑着,转身要走,瞥见疾风案几后墙上挂着副画,不禁面露喜色:“咦,这是山居秋暝图!”
  忍不住上前观摩,画上山石相映,一轮明月散着清辉,山下一泓溪泉流过青石,汇聚到山下的池中,池中荷叶荷花寂寥,池边残柳扶风,斑斑青竹屹立池边,十分萧条,两匹马儿正悠闲的从山上走下来,又有了可爱的意趣,图上题诗正是王右丞的《山居秋暝》,字苍劲有力,清俊挺拔:“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雨秋轻声念着,见印上所刻疾风名讳,心中赞赏,果真是字如其人。
  “这是庄主画作”雨秋问着。
  疾风见她很是喜欢的样子,笑着说:“这是以前一个朋友喜欢,画了一直放在这她也没来取,拙作而已,让姑娘见笑了。”
  任雨秋又见书架上桌上陈列书籍众多,许多显是珍品,笔墨纸砚俱有来处,亦非凡品。
  疾风沉吟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雨秋,姑娘名字倒与此诗契合。”
  “正是,祖父尤爱王右丞,我与弟弟名字便出自此诗。”雨秋听着疾风浅念自己的闺名,不禁有些羞涩。
  疾风好奇:“令弟取何字。”
  “唤意随。”雨秋轻柔说着。
  “巧了,我家二弟也有个随字。”疾风惊叹!
  竟有这般缘分,雨秋心摇意跃,眸色星起,好生欢喜:“随字洒脱安然,诗云: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山随平野阔,江入大荒流……”雨秋论起诗文信手拈来,神采飞扬,灵动非常。
  疾风惊喜,心生好感,他最是爱诗词文赋,只是知音难觅:“姑娘喜欢诗,当下人人爱词曲,难得。”
  雨秋笑笑说道:“诗与词具有精妙的,譬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两人品诗论词,相谈甚欢,疾风许久没有这样畅快,说这样多话,不觉间说了很久,嬷嬷催促,雨秋才觉失态。
  雨秋一路只觉得心神愉悦,向来少有人懂自己,疾风才识渊博,又与自己喜好相近,心中很是喜欢,只觉得二人仿佛知己一般,一路轻快的回了扶月轩。
  雨秋一走,疾风忍不住看着那副画,这画上有她的笔墨,疾风时常记起从前在梁州与宋菱一起的场景,要是时间能停在那时该有多好,他找了她许久,杳无音讯,他和白姑姑去的度月山,白姑姑说她去了江南,他寻过,却无踪迹,若她真的幸福安泰,那也好!只是,不知,她过的好不好……
  你可知,你走后,白姑姑又收了新徒儿,也叫宋菱,可见姑姑还是念着你的。不过,这个宋菱,与你全然不同……可听见这名字,我便失了分寸,多盼望,是你回来了!
  刚才与任姑娘一番谈论,恍惚你又在我身边,真是!唉!疾风摇摇头,觉得自己未免太可笑,她又不是菱儿。
  侍从拿着一盒点心进来,说是白姑娘来过,疾风所有的人都会考虑到,唯独容易忘了白荷,他不是不知她对自己的一片痴心,她于他,精明强干,会是得力的帮手,他信她,像亲人像手足,她会在他身侧,却不会在心里。
  第20章 其奈出门无去处
  白荷原是做了些点心要拿给疾风,也想和他说说今日发生的事。
  刚到了院里,疾风随侍说任家小姐在,白荷远远的瞧见常在任雨秋身旁伺候的嬷嬷守在门口,门开着,想来也是因绾绾之事,虽如此,白荷心中却有些失落,留了点心叫侍从转交疾风,便回了西园。
  晚上鱼奴饭也没吃,一直在床上躺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在这里无亲无故,既无好出身,相貌也差强人意,瘦高的个子,哪有女子的娇柔美态。
  外貌这些东西鱼奴本不在意,略微感伤了下也便心安理得了,只是她想不通莫清苓为何会这么诬陷自己。
  莫七,难不成是为了莫七?鱼奴心中五味杂陈,莫清苓这分明是故意陷害自己,原本觉得她很好相与的,没想到心胸这样狭隘,是非不分,她们未免太细碎了,我不过和莫七多说了几句,先是师父暗示提醒,如今又被清苓憎恶。
  她一个大小姐难不成怕我这个山野村姑将莫七抢了去,再说,你喜欢的旁人就一定也要喜欢!有这般心思,还不如留心提防王绾绾,不过量她也不敢,欺软怕硬。
  人心叵测啊,鱼奴想着想着觉得人心太复杂。师父提醒的对,我如今是既没站稳脚跟,还摔了这么难看的一跤。
  唉!想到今日除了师姐和玉无双,没几个帮着自己的,她瞧得出,那些人都知道事有蹊跷,只是她最好欺负罢了,他们都护着莫清苓,莫七不也如是。说什么他一力承担,打什么圆场,分明是袒护莫清苓,你们郎情妾意,与我何干……鱼奴越想越委屈,越生气!
  不一会师父和师姐来看鱼奴,白荷还带了糕点:“看你晚饭也没吃,尝尝我做的桃酥,你现在啊,就得吃点甜的,吃吧,我多加了冰糖和蜂蜜。”
  鱼奴心中一阵暖意,感激的看着师姐,忽听师父问:“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鱼奴放下点心:“师父什么意思?”
  “那你觉得绾绾这是意外吗?虽然疾风说不追究,可今天清苓说的那样真切,你叫别人怎么想?”白雪音说着,有些急了。
  鱼奴没想到师父竟也怀疑自己,也是,自己算什么呢,人微言轻,任谁都能轻看:“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我没做过便是没做过,我虽贫贱,却也不愿受人侮辱,我虽低贱,却也不愿看别人的冷眼,若我说是她做的,你们信吗?”鱼奴倔强的说着。
  白荷忙笑着打圆场:“师妹,你想多了,我就是相信你的,师父、玉无双也是信你的,那些不相干的人管他们怎么想呢,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白雪音接着说:“我不信你?你以为玉无双怎会有那飞针去为你解围,你太笨了!”
  鱼奴恍然,不禁红了脸,这才知道,师父今日看似不管自己,不过是以退为进,既救了自己,又不伤及石夫人颜面,石夫人个性,若是师父当面为自己辩解,恐怕只会火上浇油。
  “位有尊卑,男女有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是主,你是客,她为上,你为下,客人惦记不得主人的东西,那是恩将仇报!”白雪音说道,意在让她不要得罪清苓,敬而远之,清苓最是看重莫七,那便连莫七都要敬而远之。
  见鱼奴不说话,白雪音又说道:“莫七跟这山庄上的人可不一样,他虽自小拜了师兄做师父,但身份贵重,师兄向来另眼相待,清苓自小就对他不同,他们的事师兄也是默许了的,虽然一直没有说破这件事,但是师兄瞧得上的人,必定有他的道理,你我皆受示剑山庄庇佑,莫要僭越。”
  虽然师父师父也少有柔言软语,可这些话实在伤了鱼奴,鱼奴听着,只觉难堪至极,忍着不甘和委屈,倔强地望着一旁。
  白雪音见状,将一枚棋子放在桌上,轻道:“这是清苓给我的,你屋里发现的。”
  鱼奴面色绯红,恍然大悟,不禁失笑,果真是清苓,原是为了此事,想是那日小香送我回房,瞧见了这棋子,便顺走了,难怪我和莫七找了许多次都没找到,我那飞针想必也是她拿去了。
  师父说了这么一堆伤人的话,原来不过是替清苓抱不平。鱼奴越想是委屈,我有什么错?你们稍有疑心便可任意欺侮吗?
  师父果真是疼爱清苓,这般护着。所有人都护着她,只因她是高高在上的示剑山大小姐,自己是人微言轻的“小宋菱。”
  可笑至极!你们随意指摘他人,竟无一人有愧意。
  “我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怎生谈得上僭越。只因她是主人,便能随意污人清白吗?只因她是这示剑山庄的大小姐,你们便置若罔闻,包庇纵容吗?”鱼奴轻蔑一笑:“这棋子,落在哪是他的主人说了算!”
  这般执拗,白雪音厉声说道:”今日之事,也只能说明你笨,让人抓了把柄,还有,这也算是个警告,你离莫七远一点,清苓尚且难说配不配的上他,又何况你,还平白的遭人嫉恨,你现在也不是孩子了,要知道避嫌,以后和他少来往。”白雪音言语没了往日的温和。
  鱼奴听着师父的话,好似自己多么不知羞耻,做了叫人不齿的事来,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我被人这般诬陷,还要自省?我在师父心中算什么?
  呵呵,说来,我终究是个外人!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度日。稍有不顺,便惹得师父这般大动肝火:“师父你多虑了,是莫清苓的,谁也抢不走,莫七他是人,他愿意和谁来往便和谁来往,他来找我,我总不能拒之门外,感情之事,你情我愿,有什么嫌好避,该来的挡不住?什么配不配的上的,就不牢师父费心了,我虽出身山野,却也不愿任人指摘,我孑然一身,那些规矩我也不懂,只知问心无愧便好,要是师父这么瞧不上我,那我走便是了。”
  白雪音听得鱼奴此言,有些失神,和曾经的自己何其相似,可终究没能敌得过所有世事人情,但凡道理,总是历经苦痛才能明白,旁人说起,又总不信,不甘。人呐!总要吃了亏才知道这些人情世故说来非虚。
  白雪音叹了口气,有失望,有烦忧,一时气氛十分尴尬,白荷边给鱼奴使眼色,边说:“师父,师妹一时意气,您可别往心里去。”
  白雪音并无怒意,只是淡淡说道:“你休息吧,自己好好想想!”
  师父师姐走后,鱼奴越想越觉得憋屈:“我好好想想,想什么想,我就是没错!”
  不睡了,鱼奴起身挽起头发,披了披风便出门了:“天大地大,自有我去处,我走就是了!”
  第21章 磬南府林家郎
  冬季的夜晚,十分清冷,鱼奴穿着夹袄,披着斗篷,也还是抵不住寒意。
  山庄万籁俱寂,还好有星光点缀,灯光相映,让夜有了丝暖意。只是这灯光没有属于自己的,自己是个突然闯入的外人,鱼奴思及庄上众人,霎时觉得都很是陌生。
  山庄很大,鱼奴避开那些有光亮的地方,不知不觉走到马棚,瞧着马儿也都卧着睡了,边上一匹却站着,很是不安的甩着尾巴,正是早上自己骑的那匹,看来马儿也对这里生的很,那你便同我作伴,和我一起走吧,反正随风师兄将你送了我!
  鱼奴牵着马儿悠闲的走着,一路和马儿说着话,心情也平复许多,身体的不适提醒自己,自己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成人,是自己不曾想过的事,那会有什么不同呢?鱼奴想到嫁人生子!又摇了摇头,我便是因此才从度月山逃出来的,也不知那林家郎是否娶妻,我这一走,那婚约应是作罢了吧!
  如今想来,更名换姓,实在有必要,若是哪天有人拿了婚书找上门来,岂不……鱼奴越想越觉得可怕,又安慰自己,不会的,我是宋菱,没事,他们找不到我的!想来,还是师父有心,鱼奴又忆起师父的好来!
  林子里传来鸟叫,寂寂深夜,显得格外凄恻,鱼奴仿若未闻,她向来胆子大,夜路对她来说并不畏惧,她自幼畏惧的只有叵测的人心。从前是舅舅舅母,表哥表姐,嫂嫂,林家,如今是莫清苓!
  漫无目的的踱到洛水畔,鱼奴停了下来。
  夜晚的洛水格外的柔美,斑驳星光洒在水面上,偶尔一两只水鸟掀起水波,清亮的鸣叫衬的夜色更加清寂,河面上停着几艘船只,似有若无的渔火映着河水,河水流淌似能带走愁绪。
  鱼奴望着悠悠洛水,烦恼一扫而空,摸出竹笛,吹奏家乡曲调月山小调。
  曲声悠扬飘过水面,一个青年掀起帘幕,立在船头静静看着河边奏乐之人,离家快一年,听到家乡曲调勾起无限乡思,隔着水面,只看得岸边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姿,不辨男女,他便呼船家将船靠岸。
  上了岸循着乐声看见树下的鱼奴,只见她梳着男儿发髻,清俊挺拔,便以为是男子,一曲终了,拍手称赞:“敢问兄台吹奏之曲是月山曲否。”
  鱼奴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人正朝自己走来,听他说话文绉绉的,似有阙河乡音,便生出亲切来,鱼奴高兴的应着:“正是,兄台是哪里人?”
  答:“磬南府阙河城,兄台呢?”
  鱼奴笑,顿生亲切:“度月山南正是我的家乡,离阙河城不远,都属磬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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