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下一刻,他长久以来的教养督促他镇静下来,平静地接受身后人的善意。
“嗯?”袁广涯镇静地询问。
女人伸出一只干枯丑陋的手,礼貌地接过夹子,熟练地翻烤起来,“是这样的。”
“主要是要达到给乳猪除毛的效果,这样烧一遍,肉质也会更香。”丑陋的女人解释着。
“原来如此啊。”袁广涯蹲下来,看着乳猪在女人手下,乖顺地变了模样。
他突然觉得女人没有那么可怕了,这个山上的人,每一个都跟他的芳尘一样,心是好的,是善的。
两个人渐渐就做菜聊了起来,女人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她的厨艺也臻至化境。
以袁广涯的身份地位,君子远庖厨,他从未进入厨房这样一个地方。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那般新奇,他看着女人如何熟练地择兰花苗,用刚采来的野菊花做糕点,麻利地为乳猪肉刷一层层自家采制的蜂蜜……
他蹲在这里看女人做菜,其实还有一个目的。
就是他的芳尘也会来帮忙,或者是帮着采花,或者是负责刮鱼鳞,这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在这女人面前尤为地乖顺。
袁广涯假装绕有兴趣地看着女人做菜,其实是想多陪陪他日思夜想地女儿,多在她的身边待一会儿。
可他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会在有心人心中,引起多大的波澜。
那般重逢的喜悦与不安,那般相见不能认的辛酸与痛楚,那般眼睁睁看着自己阿父对着其他的女孩展开慈爱的笑颜,那样的感受,一点一滴地荡进这个丑陋而奇怪的女人心中。
一点一点,汇成河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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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瞎:骗子。
小辉: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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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不愿
稍时, 饭做好了。
这是山中好不容易才有的盛宴, 有蜂蜜烤乳猪、香煎小羊排、油煎山坑鱼、凉拌兰花苗、黄芽菜煨火腿、蟹黄豆腐、菌丝炒肉、菌菇炖鸡汤……
还有几壶煨好的菊花酒,酒香藏都藏不住,香飘四溢。
平楚老人将饭桌摆在了院子里, 命明月辉点了数盏风灯,院子里一下子亮堂堂的, 东篱菊花, 小桥流水,间或有小鹿、小熊崽、小孔雀路过, 热闹又清冷,凡俗又出尘。
这个时代一向以清谈高士为尊, 哀牢山上的种种在世人看来,其实是极其符合他们当代的流行与审美的。
袁家众人也不拘束,纷纷落座。
明月辉与袁芳尘是最晚来的,两人一人端了一盘菜上来。
“芳尘,坐下,既然客人来了, 就招待着吧。”平楚老人看了两人一眼。
明月辉见没叫着自己名字, 下意识想溜号,不想被人拉住了衣袖。
“芳尘,听到没有?”平楚老人再一次强调。
明月辉这才反应过来,平楚老人叫的芳尘……指的是她。
她瞧着拉住她衣袖的师姐一眼,师姐神情平平静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这是芳尘, 我的小徒儿。”平楚老人向在座诸位介绍。
众人点了点头,袁广涯的眼眶红红的,朝她笑得很欣慰。
“这是明月,我的大徒儿。”平楚老人指着袁芳尘道。
众人看向了那个极为丑陋的女人,多亏得有近似于袁广涯一般的涵养,这群人才没有讶然出声。
不过好些人依旧不敢多看两眼,世人皆趋美避丑,袁家上至嫡系,下至忠仆,无一不是貌美不凡之姿。
明月辉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些人的态度,心中生了些许愤慨,一手拉住袁芳尘,掀开裙子落了座。
平楚则神色自然,很快与众人觥筹交错起来。
饭桌间,袁芳尘一言不发,明月辉也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的经历,自然也是闷闷地吃菜。
蓦然,一人站了起来,“袁某要向这位女郎致歉。”
明月辉抬起头来,发现是自己烤乳猪时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叔叔。
他正举着杯子,对准了袁芳尘,为方才自己几位族弟的无礼而致歉,“族弟蒙昧,还请明月女郎勿要见怪。”
方才那几人因袁芳尘的长相,当场吓了大跳,此后行为上也多有怠慢轻辱之意,折让明月辉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然而袁广涯屈尊的致歉却让她对这群人颇有些另眼相待了。
“阿……”袁芳尘歪斜的眼睛瞄了袁广涯一眼,立马垂下头改口,“袁家主不必如此,明月不介意。”
她言罢,爽快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平楚老人见此情景,敲碗而笑,“芳尘,你可知这袁家主与你的关系?”
他说着芳尘的名字,看向的——却是明月辉。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看着明月辉,就连袁芳尘自己,也是那样期待又绝望地看着她。
明月辉咬着牙,聪慧如她,如何想不到,袁广涯异于其他所有人对她出乎意料地关注背后,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可她不能认,也不敢认。
这是师姐的阿父啊……她不能做一个小偷,她不愿意。
手……手在桌子底下,蓦然地被牵住了,是师姐。
明月辉一惊,却又不敢动,任凭袁芳尘轻轻地在她的手掌中写字。
一笔一划,明月辉的手掌颤抖起来,又迅速被袁芳尘捉住了,她应是写完了那三个字。
【求求你】
明月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身边的人,袁芳尘淡然地笑着,两只不对称的眼睛里写满了违心的笑意。
明月辉被这笑给刺痛了,试图张了张口,直愣愣喊了一声,“阿……阿父……”
袁广涯的酒杯猝然而倒,他战战巍巍站起来,奔过去拥住明月辉,“孩儿……孩儿……我的孩儿……”
这是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的泪水打湿了明月辉水红色的小褂。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过来,袁家众人的眼底皆有欣慰的光彩。
平楚老人的神色淡然,在风灯下晦暗不明。
袁芳尘则低下了脑袋,两只不对称的眼睛隐没到黑暗中。
……
袁家众人在山居中待了整整三天,大家对哀牢山上的一切都比较好奇。
虽是忌惮袁芳尘异于常人奇怪的长相,可见她性格温婉,做的东西又好吃,渐渐不少人大着胆子请她介绍起山中的稀奇玩意儿来。
只有袁广涯,日日围着明月辉转。
一会儿问她上山多年来的经历见闻,一会儿又考她经纬学识,弄得她烦不胜烦。本不想打击这位叔叔,见他不依不饶,明月辉只好火力全开地去对答,倒把以学问著称的袁广涯弄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东西,都是师父教给你的?”袁广涯又被明月辉反考住了。
“嗯。”明月辉昂起骄傲的小脑袋,颇为得意。
“真好。”袁广涯慈爱地挠了挠明月辉的头毛,“阿父,多想是你继承我的衣钵。”
明月辉眼睛别过去,看着其他地方,每到这个时候,她的内心都在受着煎熬,她并不想去承受这一份如斯沉重的亲情。
到了最后一天晚上,袁家众人商量着,该把事情说出来了。
带走袁芳尘之事,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僭越了袁广涯去,所以还是要让袁广涯去说。
若不是天听皇命,谁也不愿意将闺女往那吃人的皇宫里送。
来此之前,袁家众人还相互安慰,想来哀牢山上估计,说不定皇宫也算是一个步入尘世的好去处。
可来此之后,看到哀牢山上如此祥和之态,饶是最不明事理之人也懂得,将袁芳尘带离哀牢山送入皇宫,无异于羊入虎口。
袁广涯无法,只喊了哀牢山上的三人独聚。
待到屏退了众人之后,袁广涯一把拂了衣袍,那双金贵的膝盖着地,潜心诚意道,“为父……对不住女儿,对不住芳尘!”
袁芳尘本来作为旁客,是站在边缘角落的,见此场景,差点就忍不住情绪奔了上去。
索性明月辉先她一步奔了上去,“别这样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袁芳尘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瑟缩着收了回去。
“怎么了?”明月辉见他们在这里赖了三天都没说正事,直觉袁广涯这一开口,绝对是大事。
“袁家福泽深厚,蒙陛下恩泽,将芳尘赐婚于先皇第十三子,晋王司马沅。”袁广涯一字一句沉重道。
司马沅?
明月辉只感头痛欲裂,她好像记得这一个人,可是一思及这个名字,莫名地就难受。
她以前从未有这种感觉,她直觉,这个人,或许与自己的过去有关。
“芳尘,原谅阿父,此次前来,是来带你走的。”袁广涯扶住她的肩膀。
明月辉讶然抬起脑袋,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此时的她因着平日里下意识不愿意打听皇宫里消息的原因,还不知那司马沅原是冷宫贱婢出身,云帝下旨,一方面为辱没袁家,一方面逼迫袁家与皇室联姻。
她还以为,袁广涯此番带袁芳尘出去,一是认祖归宗,二来,好歹也是一份皇室姻缘。
诚然,她可以代替袁芳尘三天,却不能代替袁芳尘一生一世。
这是袁芳尘的亲人,也是袁芳尘的姻缘,她不能夺走。
“芳尘……”袁广涯见明月辉摇头,自身也是心痛不已,他思索着,若是女儿不愿意,就算是拼了他这条命也要保下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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