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输给一只螳螂,要他如何服气?
  纪纲暗道:皇族子弟,明里暗里都在较劲,荣华富贵不好好享受,大人也就罢了,五岁七岁的小屁孩不是正好玩泥巴、偷鸟窝的年纪吗?怎么一个个比我活得还累?
  纪纲觉得,皇室的小孩子上辈子投胎的时候都忘记喝孟婆汤了,出生就是大人,他小时候多么天真活泼啊。
  汉王说道:“黔国公远在云南,如何教你?我为你另寻良师吧。”
  朱瞻壑倔脾气上来了,“我不要!我只要黔国公!”
  朱瞻壑从小备受宠爱,想要什么几乎没有被拒绝过,汉王甚是惋惜,没有生气,和儿子耐心解释道,“尽说些孩子话——黔国公沐家世镇云南,是高祖皇帝定下来的基本国策,这是祖制。前头那个无能的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祖制,最后下场如何?何况,黔国公这种边关大将,无诏不得入京,不得出云南一步,你以为是普通大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早早收心了吧。”
  朱瞻壑头一回当着外人的面被父亲教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要面子的,不想当面哭泣,气得跳下椅子,跑了。
  汉王向纪纲道歉,“孩子莽撞,不告而别,让纪大人看笑话了。”
  纪纲倒觉得汉王世子可爱起来,这才有个孩子样嘛,忙说道:“世子天真可爱,臣一个大人,怎能与孩子计较。”
  不得不说,汉王在一年时间收服朝中一大波臣子是有原因的,除了一表人才、文韬武略,还惯会做人,谁不愿意被尊重、听好话呢。
  一场饭局过后,宾主皆有收获,酒足饭饱而散。
  次日,纪纲秘密向永乐帝回禀昨日汉王的饭局,“……微臣每一句话都不算是欺骗,反正都是汉王自己领会的。不过,微臣觉得,皇长孙消失这五年,肯定不止汉王一人好奇,不好一直瞒下去。”
  纪纲早就不是过去的无脑花瓶了,放着永乐帝这么粗的大腿不好好抱着,琵琶别抱,改投向汉王怀抱,简直白日做梦。他的忠心只能给永乐帝,和汉王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纪纲观察着永乐帝的神色,不置可否的样子,继续说道:“何况,从两岁到七岁,皇长孙相貌多有变化,万一有人从中做文章,会伤害皇长孙,微臣觉得,不如顺手推舟,默认此事,这样对皇长孙的教育教养都有个交代,别人不敢再质疑皇长孙来历不明。”
  说的也对,黔国公沐英为皇长孙启蒙老师,这事对皇长孙有利,也避免了风言风语。
  永乐帝正是最爱这个大孙子的时候,听纪纲说的有道理,便同意了,“传朕的密旨,要黔国公沐英配合,把皇长孙的来历圆下去。”
  要沐英来兜底,是稳妥的法子。总不能暴露了沐春和胡善围的关系,尤其是胡善围,她身上牵扯着太多惊天大秘密,要不是她在背后传递消息,挑拨建文母子自相残杀,建文朝怎么可能败的那么快。
  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是藏起来比较妥当,不得轻易出山。
  纪纲领命而去,回到锦衣卫衙门,屁股还没坐热呢,汉王府的人匆匆跑来请他去王府看看,“纪大人,我们家世子跑了!王妃急晕过去,王爷已经带人去追了,要小的来请纪大人帮忙寻人!”
  涉及皇孙安全,已经不是私人交情了,纪纲忙命人进宫报给永乐帝,自己先带人去汉王府了解情况。
  此时汉王妃已经醒了,哭红了眼睛,拿着世子朱瞻壑留下的书信给纪纲看。
  五岁的孩子,字体比大人还规整,纪纲一看,用尽了毕生涵养,才勉强克制住笑容:
  朱瞻壑这个熊孩子威逼利诱奶娘的家一个成年奶兄弟和几个小厮,带着他跑去云南,找黔国公“拜师学艺”去了。
  “我竟不知他平日偷看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说。”汉王妃把几本封面是四书五经等圣贤之书,里面却是学武修道等市井幻想小说扔到案几上,“小人一味讨好世子,用这些粗浅的小说引诱他,好端端的孩子被拐带坏了。”
  纪纲暗道:难怪一路上来报案的汉王府管家支支吾吾,不肯直说世子离家出走的原因,原来是这等“丑事”。
  这算什么丑闻?等过个十年,封面还是这个封面,内容就要换成更低俗的“风俗”类小说了。
  当年胡善围当司言的时候抄检皇子们居住的乾清宫东西五所,就抄出许多这种玩意儿出来……哎,怎么又想起了她。
  纪纲猛地一拍脑袋,把胡善围拍出了脑海。
  皇族的孩子长得快,一般人还是懵懂顽童的时候,汉王世子就到了中二时期,喜欢幻想,看来几本市井游侠小说,主人公坠崖、落水、流浪时各种奇遇,什么世外高人、神仙洞府、武功秘笈等等。
  堂兄朱瞻基离家五年、行踪成谜,归来之后三株连发,大放异彩,这简直就是这些小说里头主人公的人生啊。
  朱瞻壑看了进去,很是羡慕,想要效仿堂兄。
  此时,汉王世子朱瞻壑的船只已经开到了江西九江,为了掩人耳目,他穿着大红袄裙,头上绑着两个蝴蝶结,做女童打扮,却站在甲板栏杆处,双手在背后交叉,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慷慨激昂之态:
  既然黔国公不能来京城当我的骑射老师,我就去云南拜访黔国公,练成三株连发之技艺,学成归来,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
  想到这里,朱瞻壑从负手的站姿改为左手叉腰,右手高高扬起,紧握成拳。
  第205章 坑爹第一弹
  朱瞻壑人小鬼大,他晓得他爹会满世界抓他回去,就要奶兄买了个姑娘,做妇人打扮,扮作一家三口,小夫妻带着胖闺女去云南投奔亲戚。
  一路上各种水陆关卡的守军只晓得找密文里携带忠仆逃走的五岁小男孩,却不想朱瞻壑在通缉数量和性别上都做了手脚,一路蒙混过关,居然就这样创造奇迹,到了云南。
  朱瞻壑小小年纪,外头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以前他只是从北平到南京,现在他晓得大明疆土如此辽阔,若不偷跑出来一次,他贵为汉王世子,也是一只井底之蛙。
  难怪大堂哥朱瞻基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原来他是见过真正大世面的。朱瞻壑更加庆幸自己跑出来了。
  汉王朱高煦一路围追堵截找不到儿子,干脆到了昆明沐王府“守株待儿”——当地人简称沐府,其王府之名来自于第一代家族首领沐英死后追封昭靖王、以亲王礼下葬之典故。就像他外祖父中山王徐达一样,魏国公府也简称中山王府,可惜大舅舅徐辉祖一味愚忠,导致外家魏国公的公爵之位被削,至今尚未恢复。
  朱高煦到了云南,方知这是一方宝地,守着西南门户、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民风彪悍,多金银铜等矿山资源,到了昆明,发觉这座城市繁华不输苏杭,竟然自成一番天地,沐府在这里,简直就是土皇帝。
  掌控沐府,就是掌控了大明西南。再联想到父皇在靖难之役的时候稳住黔国公沐晟,没有带兵去南京勤王,燕军这才毫无阻碍的顺利进入京城。
  朱高煦云南一行,犹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对未来的战略布局有了新的想法,而长子朱瞻壑是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时间也从端午到了酷夏,气候多变,即将进入昆明城时,突然一阵雷霆暴雨,连雨伞都被妖风卷走了,此时扮演母亲角色的姑娘拿着卖身契离开,“父女俩”瞧着远处有一角屋檐,便疯狂跑过去找地方避雨。
  乌云遮日,太阳像是被狗吃了,霎时伸手不见五指,连路都看不清楚,只有一道道闪电亮起来的记下路线,朝着那个大院方向狂奔。
  终于到了屋檐下,一声炸雷响起,随后一道闪电,奶兄正要敲门,朱瞻壑指着头顶两个白灯笼说道:“这家正在办丧事。”
  白灯笼上写着一个“奠”字。
  电闪雷鸣、妖风阵阵、突如其来的大宅院、白灯笼……种种连在一起,让看多了市井小说的朱瞻壑联想起鬼屋,这大宅院怕是一座坟墓。
  奶兄习惯了自家中二病的世子各种脑洞大开的想法,他也不想冒险,可是世子以他素日买来的圣贤书封面市井志怪小说为把柄,要挟要么带他走,将来他会为奶兄求情、以后一直用他;要么他将此事嚷嚷出去,冷眼旁观父王王妃将他赶出汉王府。
  奶兄没得办法,只得照做,此时冷雨浸透全身,他一个大人都觉得寒冷刺骨,担心世子被雨淋坏了,不顾世子的鬼屋警告,敲响了大门。
  看门的见小女孩冻得(吓得)瑟瑟发抖,很是可怜,便将兄妹二妹放进去,就安置在门口茶房里等雨停。
  奶兄道了谢,给了打赏。不一会,看门的拿着几套干净的衣服过来了,说道:“我们家主人送的,赶紧换上,小心着凉了。”
  奶兄要给钱,看门的拒绝了,“我们家老太爷刚刚过世,主人家日行一善,为老太爷积福报,岂能收你们的银子。”
  又打量着大头娃娃般圈滚体壮的朱瞻壑,“这是我们家小姐的新衣,因在孝期,不能穿鲜亮的绸缎衣服,这小姑娘身形和小姐相仿,穿着估摸刚好合身。”
  朱瞻壑乖巧的行礼道谢,看门的见他白胖可爱,又抓了几样果子给他吃。
  朱瞻壑换上干燥的衣裙,坐在椅子上,奶兄站在身后,用手巾给他擦干湿发,“从衣料上看,这家人非富即贵。”
  朱瞻壑还沉浸在鬼屋的臆想里,可是嘴巴又馋,拿了一个果子给奶兄。奶兄摇头,“您先吃。”
  “你先吃,看是不是蟑螂老鼠变的。”朱瞻壑说道。
  奶兄“以身试毒”,忙吃了一个,“是一种奶做的果子。”
  朱瞻壑这才将果子一扫而空。
  雨一直下,昆明城关闭城门,今日是无法进城了,看门的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客房,明日再走。
  奶兄累极了,一沾枕头就鼾声四起,朱瞻壑毫无睡意,小孩子精力旺盛,干脆起来,推开窗户,此时雨势变小,纷纷扰扰如细线般,不见雨声,倒能听取蛙声一片。
  除了蛙声,还闻得“沙沙”啃噬之声,朱瞻壑拿着一盏羊角灯看过去,原来屋檐下有一只湿漉漉的胖兔子在啃青草。
  朱瞻壑无疑是个顽童,遂出了房门,蹑手蹑脚的靠近过去,撩起宽大的裙摆,猛地扑过去,那兔子听到风声就逃,正好撞进了他的裙子里头。
  兔子在裙摆里剧烈扭动,朱瞻壑伸出胖手抚摸着,“莫怕莫怕,兔兔那么可爱,我不吃你,就想要你陪我玩会,青草有什么吃头,我屋里有奶做的果子,又香又甜。”
  朱瞻壑兜着兔子就要回屋,突闻身后响起狗叫声,他一回头,见一条老黄狗猛扑过来!
  朱瞻壑反应灵敏,就地一滚,躲过了老狗的偷袭,裙摆里的兔子乘机逃跑,朱瞻壑顾不得兔子,拔腿就跑。老狗也不追他,改为追兔子,又一个猛扑,将兔子压在身下。
  “老黄,你要把兔子吓出病来了。”
  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从老狗身下掏出快要吓出心脏病来的兔子。
  “喂,前面的小……”小姑娘打量着朱瞻壑的身高体型,调整着措辞,“小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朱瞻壑停下脚步,觉得手腕灼烧般的疼,低头一看,腕部蹭破了一块皮。
  小姑娘抱着兔子走近过去,细细打量,“哎呀,你的脸也破皮了、衣服也脏了,你跟我回去,我家里有药。不过,我们要先送兔子回笼。”
  汉王朱高煦冲锋陷阵惯了,和普通军士同卧同食,把长子也养的很糙,朱瞻壑觉得这点伤没有必要包扎,不过他对兔子笼很感兴趣,就跟着走了。
  小姑娘走到一个农场,老远就闻到一股异味,朱瞻壑捂着鼻子,这兔子看起来白净可爱,怎么兔子窝那么脏臭?真是兔不可貌相。
  小姑娘把白兔子放进一个已经有有一只灰兔的铁笼子里,“小白的家门锁坏了,跑了出来,我要老黄闻着味去追它,今晚你和小灰睡一个屋,明天姐夫把门锁修好,你再搬回去,你们两个不要打架。”
  小姑娘絮絮叨叨的和兔子说话,朱瞻壑被兔子窝熏得不肯跟进去,碍于礼节,没有催促她。
  好容易等小姑娘出来了,朱瞻壑跟着她后面,穿过一片菊花田,前方有一处高高的围墙,应是女眷住的地方,小姑娘没有带着他走大门,而是绕到后墙一处窄小的洞口,老狗顺利的钻了进去,竟是一个专门供狗出入的洞口。
  “跟着我,动静小一点,不要被人发现了。”小姑娘熟练的钻进去。
  朱瞻壑的好奇心战胜了鬼宅的恐惧,跟着钻了过去,这一进去,顿时一怔,这里假山花圃、水榭楼台、精巧雅致,竟是江南园林的样式。
  朱瞻壑跟着小姑娘,从一个窗户里翻进去,里头一排排高大的书架直达天花板,藏书甚多,小姑娘用一块布遮住窗户,点燃一盏灯,“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药拿衣服。”
  朱瞻壑这个熊孩子那里肯原地待命?只有一盏孤灯陪着他,恍惚听到时隐时现的说话声,他有些害怕,遂举着灯寻着小姑娘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在诸多房间走廊下迷了路。
  这下连刚才的书房都找不到了。
  不会真是鬼屋吧?
  就当朱瞻壑没头苍蝇似的四处碰壁时,一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那人穿着粗麻孝衣,一把抓住了他,“你就是那个摔伤的小姐姐?我还以为你是阿雷又幻想出来的一个玩伴。”
  “放开我!”朱瞻壑用力挣扎,可是这人的双手就像铁钳似的,纹丝不动。
  “哟,脸上也有伤,小姑娘家的,小心破了相,我带你去清理伤口。”那人不顾他挣扎,“你不要怕,我已经叫人把你父亲喊过来接人。”
  男人将他抱到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刚才的小姑娘迎了过来,“姐姐,就是她,就是这个小姐姐,我没有骗你们。”
  朱瞻壑看到小姑娘,有了安全感,停止了挣扎。
  一个穿着重孝的女人牵着小姑娘的手,半蹲下来,给他的脸和手腕抹上药,“身上太脏了,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你不能碰水,把受伤的手举高,我帮你洗。”
  “我不洗澡。”朱瞻壑眼睛骨碌一转,“我爹说不能让陌生人给我洗澡。”一脱衣服就露陷了。
  女人一笑,不勉强他,把药水和干净衣服搁在一个包袱里,“你都拿去,不能让陌生人洗澡,也不能跟着陌生的小孩子乱跑啊,幸亏你遇到的是我们。”
  多漂亮白胖的一个小姑娘,若遇到了拐子,不堪设想。
  朱瞻壑松了口气,拿着包袱,道了谢。皇族出来的孩子,到哪里都不失礼数,姿态煞是好看。
  男人看着朱瞻壑的背影,他觉得哪里不对劲,正好奶兄闻讯过来接这个小祖宗,男人看清了奶兄的相貌,突然脑子就像闪电似的亮了,说道:“且慢……你们是不是要去昆明沐府?”
  昆明,沐府。
  汉王朱高煦守株待儿足足三天,终于等来了自投罗网的儿子。
  黔国公沐晟把已经改为男装的汉王世子带过来,“昨天暴雨,世子刚好在城郊一个故友庄子上避雨,大雨冲干净了奶兄脸上涂的易容,被故友认出来了,今日一早就送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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