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眯了会儿,陆明文脑子还没清醒过来,擦了下嘴角的口水,问陆德文,“咱妈哪儿不对劲?”
  “她竟然没骂我。”
  陆明文无语,“不骂你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他妈不骂人太不正常了,他记得以前他问薛花花能不能怎么样时,薛花花的标准回答就是,“老大,我能不能饿死你啊,老大,我能不能打死你啊……”今天他问出不想学习的话,薛花花竟然没生气,奇怪,太奇怪了,他又转身看薛花花,她穿了件打满补丁的衣服,是赵彩芝穿过的,这两年家里条件好了,有时会买新衣服,但每次薛花花都是给他们买,自己则穿赵彩芝和陆红英不要的,就说薛花花身上这件,比起衣服料子,更多是补丁凑成的,陆红英让她不穿了,料子裁下来做鞋垫,薛花花说什么都不肯,干活拿出来穿。
  撒了猪草,薛花花墩身捡地上漏的猪草,太阳的光辉恰好将她半边脸颊笼罩,鬓角的白头发在光下闪闪发亮,突然,陆德文好像明白了……
  他妈,老了啊,老得没力气骂他们了。
  旁边的陆明文不知道他的想法啊,要知道陆德文是这么看不起薛花花的,非嘲笑他不可,像他妈那样能干聪明厉害的人,就是走不动了也是呼云唤雨响当当的人物,这时的陆明文眼睛还闭着,嘴里开始背公式了,陆德文定了定神,跟着他背诵起来。
  兄弟两声音响亮,薛花花看猪场没啥事,让赵彩芝先盯着,自己去了陆建国家里。
  隔天,陆明文也意识到陆德文说的不对劲是什么了,他和陆德文是生产队的一级劳动力,掰玉米挑玉米都是他们的活,而今天,陆建国分配了新的活给他们,让他们在保管室晒玉米,要知道,晒玉米算是最轻松的活了,只需要拿竹耙隔段时间翻翻就行,干这个活的多是要生孩子的妇女,陆明文不敢相信,他有手有脚的会被分来干这个,他不服气,找陆建国反应。
  “是你妈的意思,你们又要干活又要学习,她怕你们吃不消……”
  “咋就吃不消了,以前我们不也这么过来的吗?”以前比现在惨多了,现在起码回到家能吃饱饭,以前干活学习连饱饭都没得吃的。
  “明显不一样啊,今年的玉米比去年好很多,别以为晒玉米就轻松,最近天气变幻莫测,前一秒还晒得要死,下一秒暴雨就来了,你俩动作麻利,抢收可要快啊,咱全年的收成都握在你们手里呢。”
  确实,夏天的雨说来就来,稍微动作慢了粮食就遭殃了,前年开始就陆建国自己在保管室守着了,今年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们,陆明文顿时觉得肩头的担子重了起来,见他听进去了,陆建国拍拍他的肩,“好好干啊。”
  陆明文笑嘿嘿站直,“好呢。”
  有了时间,陆明文和陆德文看书的时间更多,期间有过几场暴雨,因两人手脚麻利,没有啥损失,而且陆德文记得薛花花的话,读书时嗓门往死里扯,以最大的声音读,吓得旁边打盹的孕妇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睁开眼气势汹汹地瞪着陆德文,陆德文急忙指了指手里的书,“我是念给猪场的猪听的,我妈说了,猪听了知识才长得好。”
  这个说法是生产队所有人认可的,随着仁安村生产队名声越来越响,年底,仁安村生产队养的猪也成为各个地方哄抢的对象,人们觉得生产队出去的猪之所以肥硕肉美,就是偷学了知识的缘故,有文化的猪和没文化的猪体型味道不同是肯定的,所以哪怕越来越多的人扫盲成功了,就剩下几个老油条,陆建国仍坚持他们去猪场学习,扫盲过不过对他没啥影响,猪学到知识才是关键。
  吓得孩子差点生出来的孕妇稳了稳心神,不仅不生气,还拍手给他们鼓掌,“没关系,德文兄弟啊,你们读你们的,要多大声就多大声,要是嫌我打盹影响了你们,那我往后不打盹了啊。”要知道,在场晒玉米的都是孕妇,不仅猪能偷学他们的知识,肚里的娃也能偷学不少呢。
  得到孕妇们的支持,陆德文和陆明文更觉得浑身有劲,声音更嘹亮了,嘹亮的结果就是没几天嗓子哑了,只得翻着书小声读,刚读了两行,就感觉旁边站了人,陆德文抬头,原来是翠菊,“德文兄弟,你咋不大声读出来呢,是不是心情不好?”
  嫁进村的吴小红也凑到了陆明文旁边,“明文兄弟,你是不是累了啊,待会我帮你翻晒玉米,你继续读啊,昨天就读得挺好的啊。”
  片刻的功夫,围过来好几个大肚子孕妇了,陆明文不自在,往后靠了靠,哑声解释,“没啥,嗓子不舒服。”
  “是不是天气热嗓子干啊,正好,中午出门我带了个薄荷糖。”说着,吴小红把薄荷糖掰成两块,一块给陆明文,一块给陆德文,换作平时,肯定有人拿她以前说事,谁都知道,吴小红以前想和陆明文处对象,陆明文不答应她才嫁给别人了的,村里有人说吴小红忘不了陆明文,嫁人都要嫁到生产队来,这样离陆明文近点。
  吴小红做的这件事,正好让她们抓住把柄。
  但是,并没发生那样的事,吴小红拿出薄荷糖后,其他孕妇也纷纷拿出自己的吃的喝的,“明文兄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们要好好爱惜啊,咱猪场的猪还等着你们念书给它们听呢。”
  “就是就是,快把薄荷糖吃了,我娘家兄弟有次也是感冒嗓子哑了,我待会回去问问吃的药还有没有剩下的……”
  “对对对,得吃药,吃药好得快。”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的,热心得陆明文不好意思,他没有生病,就是前两天用嗓过度,等两天就没事了,而吴小红给的薄荷糖他是坚决不敢收的,他妈不知哪儿不对劲,脾气好得反常,反常得东东都老实了,他哪儿敢往枪口上撞,别说吴小红,就是好几个女知青哭哭啼啼喊他帮忙他都没答应,只说下回,而下回来了,他只得推下下回,惹得两个女知青不高兴,开门见山问他下下回是啥时候。
  他想,怎么着也要让他妈发了脾气过后吧,他妈表现得越温和,他就越觉得有事发生,书里不是说暴风雨前的平静吗,他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吴小红的糖,他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了,看陆德文要拆,急忙抢过手跟着还了回去,“你是孕妇,你自己留着吃吧,我们的嗓子又不是大问题,等两天就好了。”
  “咋不是大问题了,嗓子哑了将来说不出话怎么办,你吃吧,吃了就好了…”吴小红举手就把糖往陆明文嘴里塞,吓得陆明文没坐稳直接摔在了地上,薛花花给两人送水正好看到这幕,以为吴小红嫁了人不安分,还想招惹陆明文,当即脸色就不好。
  陆明文慌了,“妈,妈,不关我的事啊,是吴小红非要喂我吃薄荷糖的。”他嗓子粗哑,声嘶力竭地向薛花花证明自己的清白,边喊边往薛花花的方向爬,周围孕妇反应过来,忙帮忙解释,“婶子,你别误会啊,小红是看明文兄弟嗓子哑,读书没声音,出于好意才给他糖吃的,我们可以帮忙作证的。”
  “对对对,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两清清白白的,我身上要是没糖,有的话我也给明文兄弟吃。”
  人家都这么说了,薛花花还能说什么,把装水的搪瓷缸递给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陆明文,“赶紧起来,这么大年纪也不嫌丢脸,要不要让东东他们过来看看啊?”
  瞬间,陆明文从地上爬起来站好,仔细观察薛花花的表情,确定她没生气才松了口气。
  因为这件事,生产队好几个人找薛花花解释,吴小红婆婆也出来为她说话,说两人没什么,让薛花花千万别骂陆明文,至于更多原因她们没解释,总不能说‘哦,希望我孙子听明文他们念书长得像猪场的猪又胖又聪明吧’,丢不起这个脸。
  日子转瞬即逝,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到丰谷乡公社是十月国庆了,县里召开会议,陆明文骑自行车载陆建国去的,这次进城,城里的氛围明显与以前不同,到处贴满了横幅,“高考为了生产,促进经济发展”,“精神成人,知识成才”,“要充分认识自己肩上的责任,祖国在期待你们,人们在期待你们,革命在期待你们”。
  大街小巷,很多抱着书在看,陆明文上前询问,才知国家恢复高考了,全国报名参加考试就能读大学了,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回城的机会。
  陆明文没什么概念,回村的路上和陆建国讨论了两句,知青房的知青们为了拿到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攒了劲儿的干活,生病都舍不得耽误两天的那种,有这个机会,接下来他们恐怕天天捧着书不撒手了。
  送陆建国回家后他转身去了猪场,这几年稻谷全装进保管室了,剩下扫尾的工作,陆建国让他今天休息明天干活,刚到猪场,就见孙桂仙从凳子上跳起来,“花花啊,我气啊,有时恨不得打死他个龟孙子算了。”
  毫无疑问,孙桂仙口中的龟孙子就是刘大宝,这学期又留级了,和他同年入学的小瑞他们都读初中了,刘大宝留级留到一年级去了,现在和小明同班,就这样,刘大宝的成绩还不如小明,孙桂仙能不气吗?
  “我看大宝脑袋瓜挺聪明的,你好好跟他说说,真不行就让他回来,等将来条件好了,送他去学个手艺啥的。”薛花花晒了点菊花,留着将来泡茶喝的,看陆明文回来,“要不要下地干活,没活的话就去山里砍柴,红英带着西西他们摘酸枣去了。”酸枣树上的酸枣黄了,东东叫嚷嚷的要吃酸枣,红英拿着竹竿打去了。
  “我马上就去,对了妈,你知道我进城发现了啥不?”
  薛花花心里咯噔了下,算着时间,恢复高考的消息该下来了,她面上云淡风轻,“什么事?”
  陆明文嘿嘿笑了两声,凑到薛花花跟前,吓得薛花花一巴掌拍了过去,反应过来,心里没个好气,“说事就说事,凑这么近干什么?”
  “这不想先告诉你吗?国家恢复高考了,县城到处都贴着横幅呢,建国叔说待会召集大家开会说这事呢,咱知青房的知青们总算能回城了。”陆明文和知青房的有几个关系不错,他们要学历要学历,要技术有技术,回了城,肯定能把国家建设得更美好的。
  祖国建设,离不开广大群众的共同努力,他们是国家需要的人才。
  “哦?”孙桂仙听悄悄话似的凑了过来,陆明文抬手就要扇她巴掌,认出她的脸才止住了。
  “哇,是不是说很多人都能读大学了?”
  “是的。”陆明文说,“读大学不交学费,国家还会给补贴,粮票布票的啥都有,还有工资拿,县里领导说上头很重视,希望能鼓励更多人参与高考,祖国建设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没知识,进大学有老师教,没技术,进大学有老师教,婶子,你说好不好?”
  孙桂仙点头如蒜,拉着陆明文问,“读大学真的有钱拿?”
  “真的,不信你问建国叔,不仅有钱拿,毕业后国家还分配工作。”
  “分配工作?”孙桂仙眼神亮了起来,指着外边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陆明文重重点头,“对,就是那个意思,进城吃供应粮,就是城里人了。”
  “啊,不行,我得找陆建国问问,得让我家大宝去试试,咱全家就指望他出息点了。”孙桂仙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找陆建国了,她嫌跑步太慢,忍不住放声大喊,“陆建国,陆建国呢,陆建国呐……”震耳欲聋的声音听得陆明文起了身鸡皮疙瘩,偷偷瞄了眼神色平静的薛花花,“妈呢,咱要不也让西西去试试?大宝期期倒数都行的话,西西肯定没问题。”
  陆明文眼里,西西是家里最聪明最懂事的孩子了。
  终于,薛花花抬头看了他眼,眼神颇有些复杂难掩的情绪,陆明文云里雾里,这时候,猪场的其他几个知青跑过来,紧张地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其中有个女同志女无伦次,甚至抓住了他的手,陆明文抖了个激灵,忙推开她,躲到薛花花身后,“是真的,恢复高考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待会建国叔开会就会提了。”
  开会的地点仍是小山坡,陆建国还没到,山坡前已经站满了人,平时开会慢吞吞的知青们难得积极,头三排几乎都是知情,陆建国站在山坡上,先夸奖了遍祖国大好河山,然后才说了高考的事,话还没说完,前边的知青们直接抱头哭了起来,陆明文能理解他们的心情,离家好几年,总算能回家了,换作他,估计也是这样的。
  薛花花喂猪来得晚了,站在陆明文身后,问他,“你想读大学不?”
  猛地传来这么个声音,陆明文没反应过来就答了,“当然想了,每个月有补贴不说,毕了业还有供应粮吃,傻子才不想呢。”说完觉得不对劲,回头看,差点没吓出心脏病来,气势瞬间弱了七分,讪讪说,“妈,怎么是你,我以为是哪个不长眼……”感觉又说错了话,他忙纠正,“我以为谁给我开玩笑呢。”
  呵呵,呵呵,笑得尴尬无比。
  薛花花没有回他,晚饭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又郑重问了遍桌前的人,“国家恢复高考了,你们想去吗?”
  最先表态的是陆红英,“我想去,我想读大学,我不想搞革命搞建设,只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努力的女孩不比男孩差,重男轻女的思想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陆红英在小学,班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很多家庭认为女孩读书是浪费钱,留在家里干活就够了,这种思想,扼杀了多少女孩的希望啊,小时候帮家里干活,大点了就结婚生子,生了女孩又像父母对待自己那样对待自己的女儿,代代轮回,这是种悲哀。
  陆红英难得露出迫切的情绪,西西和东东拍手鼓掌,“姑姑的话对,姑姑读大学。”
  薛花花看向赵彩芝,赵彩芝缩了缩头,“我,我就算了吧,学了好几年才考个及格分数,肯定考不上,我还是在家……”
  薛花花打断她,“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你和红英一块去。”
  轮到陆德文和陆明文了,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肯先说,眼看薛花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了,陆明文坐不住,吞吞吐吐地开口,“要不我也试试?”有陆红英的理由在前,他没脸说自己是冲着工资补贴供应粮去的,绞尽脑汁才想了个还算接地气的理由,“妈常教育我们成为社会有用的人才,我不知道怎么算人才,我就想着,要是有朝一日人民辛苦付出的汗水能得到同等的收获就好了,粮食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根本,要是能找到增加粮食产量的具体方法,帮助广大群众不挨饿,我想这就算为社会做了件有用的事吧。”
  薛花花又看向陆德文,陆德文假笑了两声,“二弟说得对,我和二弟想法差不多。”
  “那你说说老二说的啥啊?”
  陆德文扯了扯嘴角,说不出来了,薛花花敲了敲桌子,陆德文立即挺直的脊背,大声说,“我想学技术,学开飞机,将来要是再有战争发生,我希望跑在最前线。”每个人心中都有个英雄梦,每次听人家说打鬼子的故事,他最羡慕的就是开战斗机的人,睥睨天下,俯视众生……好吧,他承认,不用担心周围随时有枪杆子对着自己轰轰乱射,在天上多安全啊……
  本以为薛花花会嘲笑他不着边际,奇怪地是薛花花并没发表意见,而是鼓励他们,“既然想读大学,那就专心读书吧,明天我找你建国叔说说,你们都去。”
  “啊?”陆德文困惑不解,陆明文也诧异,“我们都走了你在家怎么忙得过来?”
  “那也是你们考上了再说,吃饭吧,吃了饭看会书,高考有很多知识分子参加,可不是运气好就能进的。”薛花花咬了口粗粮馍馍,想起什么,又说,“既然都想考大学,那就更要攒劲复习了,全国各地的知识分子都会参加,竞争激烈,你们起步晚,得比他们更努力才行。”
  这几年攒的煤油灯薛花花都密封装起来的,想的就是留着给他们看书用,吃过晚饭,薛花花回房间把煤油拿出来,舀了些装碗里,装上灯芯,屋子就亮了。
  陆明文没想到薛花花如此看重,紧张得不行,“妈,咱像往常那样学习就行了,点煤油灯会不会太隆重了。”
  他要是考不上岂不浪费了煤油?
  “不隆重你们不没压力,老大拿书出来复习,老二跟我去个地方。”
  第八十四章 极品婆婆
  外边的天已经黑了,薛花花提着个篮子走在前边,陆明文在后打着火把,村里安安静静的,偶尔响起几声孩子的哭声,乡间小路崎岖难走,陆明文火把举得高高的,问薛花花,“马叔把马顺接回来了啊?”
  这个时候,薛花花肯定是去隔壁生产队找马水根的,马水根娶的媳妇和便宜儿子回到以前的丈夫家里了,两个儿媳妇找上门人家不认账,直接离了婚,离婚后生了个儿子,两边都不肯养,马水根心软,把孩子抱回来自己养着,他个大老爷们,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薛花花时不时的会过去看看。
  他记得刚听说薛花花去马水根家里时,他以为薛花花想跟马水根好来着,和陆红英嘀咕要不要去看看,马水根建的房子富丽堂皇,比她们家宽敞多了,那边如果住得开,到时候他们跟着搬过去住,那会陆红英在菜板上切菜,听了后差点没将就菜刀给他甩过来。
  之后,薛花花回来,他才知道,薛花花是记着东东出生时马水根送的布票,想还人家个人情。
  也是马水根性格好,媳妇跑了公社干部没人帮他出头,但马顺的户口上到马水根户口上了,还让其他两边按了手印,孩子是他们自己不要的,将来敢来要,进村就打断他们的腿。
  就这样,马顺就成了马水根名正言顺的孩子,为了让他有口奶喝,马水根拿自己的工分和生产队生了孩子的妇女换奶,东东不能穿衣服鞋子,薛花花缝缝补补的全给马水根拿去,次数多了,两个生产队没有啥闲言碎语流出来,反倒夸薛花花脾气好,见谁都愿意帮忙。
  篮子上盖着树叶,装的啥陆明文不清楚,他问薛花花,薛花花没瞒他,“马顺爷爷这两天好像感冒了,这是山里挖的草药,还有几个鸡蛋,不管怎么说,咱穷的时候人家帮过咱,咱不能忘本。”
  陆明文哦了声,“东东说他去那边玩,马顺爷爷还给过他糖吃呢,这么好的人,那娘三也太不是人了。”这几年吃马水根的,穿马水根的,临走还把钱偷走了,简直狼心狗肺,要不是离得远,他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就当为社会除害了。
  “都过去了还说什么说,他好好抚养马顺长大,以后马顺孝顺他就够了。”对于马水根的遭遇,她也顶多安慰几句罢了,“人心复杂,不到关键时刻谁都不知人心里想什么,你们几兄妹,红英我是不担心,就你和老大这性子还得磨磨……”
  说到自己身上,陆明文顿时矮了半截,认真回想最近行为,好像没犯什么错,胆子又大了起来,“妈,我们哪儿还用得着你操心,你看我最近都没和女同志凑堆呢,干活学习还来不及,没心思搭理她们。”语气得意,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薛花花嗤了声,“是没心思还是其他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在我眼皮子下我还能看着,出去你们可得自己多长个心眼呢,要不然,你迟早会栽女同志身上。”
  夜风吹得火把的光东摇西晃,陆明文急忙表忠心,“绝对不会,我时时刻刻记着妈的话,不会跟人不清不楚的。”别看他和女同志们走得近,他心里坦荡荡的,绝对没有任何龌龊的心思,他是坚决拥护党和人民的,怎么能做出违背道德跟女同志搞暧昧呢。
  那是错的。
  薛花花哼了哼,眼看马家要到了,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还是像往常,她搁下东西和马水根寒暄两句就走了,马水根留她喝口水她都不肯,马水根抱着马顺出来送她们,薛花花让他回去,“马顺还小,别送了,我们看得见路。”
  “花花……”马水根站在院坝沿,身形佝偻,似是老了很多,薛花花停下来,脸上难得露出鼓励的笑,“你啊,也别东想西想的,把身体养好了,马顺还要你照顾呢,都是邻里乡亲,帮个忙没啥,换作我遇到事,你肯定也会帮忙的。”马水根是个好人,薛花花对他没什么别的情感,但真心想帮他,她刚来这给世界,马水根是最先传递善意的,她都记得,她又说,“孩子要从小教,你为马顺做了什么,他大点都明白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最后句话是村里人最爱说的,马水根已听过几十遍了,他掂了掂怀里的马顺,眼里燃起了希望,“别人说我不信,你说的我肯定信,不管将来马顺对我如何,别像他爸爸就行了。”起码要做个堂堂正正感恩图报的人。
  “不会的。”薛花花摆了摆手,转身回去了。
  回到村里,薛花花示意走大路回家,远远看着知青房还亮着光,隐约有读书声传来,陆明文偷偷看了眼薛花花,又看了看知青房方向,小声说,“妈,知青们好像开始用功了?”农村生活枯燥,尤其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知青房少有点着煤油灯看书的,和他们差不多,天黑就睡觉,天亮就起床,傍晚陆建国才说恢复高考的事,知青们就已开始努力了,有点超乎他的想象。
  薛花花继续走着,“你以为就你们用功啊,知青们底子好,复习速度很快的,你们不努力,几天就被他们比下去了。”
  那可不行,陆明文想,如果连知青房的人他都比不过,怎么和外乡,外县,外省的成千上万名知青竞争,他脑子快速转了转,“妈,你明天找建国叔的时候,顺便让他分配工分低的任务给我们吧,秋收忙过了,生产队没什么重活累活,我想多腾出时间看书。”
  他无比庆幸试卷和书籍他们都留着,有次东东要拿那些纸起火,薛花花严肃地教育了他顿狠的他还觉得薛花花太过了,再想想,幸亏都留着,要不然他们连复习的资料都没有。
  从这天起,生产队的景象变了,以前忙着处对象,拉帮结派搞分裂的知青们个个拿起了书本,田野里,竹林间,山坡上,随处都能看到他们捧着书读的场景,受学习气氛感染,陆德文他们外出干活也会往裤腰系本书啥的,见缝插针的学习,陆红英和李雪梅在小学教书,路上两人都拿着书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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