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看着这幕,霍妙菡不禁咬了咬嘴唇,两汪清泉在眼眶里转了转,不等落下,她便转身跑开!
  自打上回生辰时,在候府见过世子一面,她一颗痴心便倾付了出去。雍郡王世子秀丽矜贵,端如华岳,就如她梦中所见的谪仙一般!那样的人儿,看她一眼,她都觉得自己超然了。
  一个身世传奇骨子里流着天子血脉的郡王世子,和一个候府庶女……这注定只是她心中一个无望的痴念。故而她谁也没敢跟谁说,只画了一幅世子的画像偷偷藏于闺房。待夜深人静时,才敢取出观摩以解相思。
  偏偏那晚被娘亲发现,她只得哭着说出了心思,原以为娘亲会骂她心比天高,却不料娘亲说……说她有办法!
  故而饶是觉得此事无解,可霍妙菡还是抱着娘亲给的那个虚无缥缈的热罐子,心存下一丝希冀。
  可她不知道,不知道苏鸾是怎么猜到她心思的?又是何时与世子这般亲密的!明明上回在候府时,苏鸾和世子还并不熟识!
  不对……霍妙菡蓦地停住脚下疾步。上回在候府时,世子就一直在帮苏鸾。
  难道那时起,他们就……
  那眼泪终是大颗大颗的滚落,霍妙菡呜咽出声……可怜她没能早看出来,竟在那时,将情根渐渐种下!
  ***
  厢房内,几个小宫婢排着整齐的队进来,将托盘中的碟子一一摆到桌上,又端着空托盘排着整齐的队出去。
  垂眸看着眼前各色珍馐,苏鸾却是迟迟不肯动筷。
  “怎么了,不饿?”陆锦珩沉声问她,同时拿自己手中玉箸夹了颗肉圆,强送到苏鸾面前的碟子里。
  他以一种命令的语气说道:“不饿也得垫垫,寿宴还有三个时辰才开始,且要奏乐焚香,诵读百官贺辞。真到能动筷时,不知何时了。”
  苏鸾不安的抬头看陆锦珩,忐忑问起:“世子,您刚刚可是见过圣上了?”
  “嗯。”沉闷的应着,陆锦珩抬手又夹起一块儿佛手金卷,送进苏鸾碟子里。
  “那个……”苏鸾愈发不安起来,心下也是捊不清个由来,陆锦珩既已面过圣了,那应该听皇上说了呀。皇上都知道她订过亲不要她了,怎么陆锦珩也看不出半点儿生气呢?
  陆锦珩又夹了一筷子,而后抬眸看向苏鸾,见她还没‘那个’出来,干脆主动问道:“什么?”
  “那个……世子您……不生臣女的气么?”苏鸾终是支支吾吾的问了出来。
  “为何生气?”陆锦珩瞥她一眼,而后满不在乎的抬起筷子,这回夹了块芡汁浓稠的绣球乾贝。
  正往苏鸾的碟子里送去,却见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已是盛放满了,再难摆下。陆锦珩的手滞了一瞬,此时苏鸾心虚着开口:“难道皇上还没给世子说,臣女已然同薛家定了……”
  苏鸾原是想着这事儿瞒不过,与其等皇上说,倒不如趁这会儿陆锦珩有点儿人情味,她自己说!指不定陆锦珩念起她过去的救命之恩,放弃利用她的念头呢?
  可这“亲”字还没说出口来,陆锦珩悠忽手一抬,那块儿绣球乾贝就塞进了苏鸾的嘴里!
  “嗯——唔——”苏鸾蹙眉闷哼了两声,却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陆锦珩是生气了。苏鸾这下看出来了。
  她不敢吐,只得含泪硬嚼。平时做梦都吃不到的美味,如今就在嘴里,苏鸾却胆战心惊的顾不得品味,如同嚼蜡。
  看着苏鸾的狼狈样儿,陆锦珩不由得失笑。先前骤冷的脸上被春风一拂,瞬时化了寒霜,只余明媚。他伸手将苏鸾别在襟扣儿上的帕子摘下,凑到她唇边为她轻轻擦拭油汁。
  苏鸾的动作立时僵住,嘴巴不敢再咀嚼半下,呆愣愣的望着陆锦珩的眼睛。
  他眼睑半垂,寒芒不见,只余柔情脉脉。苏鸾觉得眼前这副面容,如此陌生,陌生的一点儿都不似她认识、她听说的那个陆锦珩!
  第45章
  用完晌午饭, 不等苏鸾请, 陆锦珩便自行称有要务而离开。
  他带苏鸾进宫本是给皇上看的, 可眼下因着苏家与薛家的旧事被苏鸾摆上了台面儿,那一时半刻也就赐不了婚。
  既如此, 陆锦珩也多少顾忌起些男女大防来。
  苏鸾毕恭毕敬的送陆锦珩到门口, 她站在门里, 见陆锦珩走远了, 便伸手欲将门带上。
  就在门关了一半儿之时,苏鸾蓦地看到对面正朝这处走来的霍妙菡。苏鸾推门的手不由得驻了下来,与直勾勾瞪着她的霍妙菡四目相交。
  “霍家姐姐, ”苏鸾低低的打了声招呼,心下也是发虚, 隐隐觉得霍妙菡来者不善。初初她还想着对霍妙菡解释些什么, 可这会儿却是不想解释了。
  她与霍妙菡原也是没几分交情的,霍妙菡若是对陆锦珩有意,那么此时便已视了她为对手,她再说什么, 霍妙菡都会先入为主的认定她是心机深沉, 有意炫弄。
  就如她若现在告诉霍妙菡, 是陆锦珩强留她于郡王府的,也是陆锦珩强行带她入宫的。霍妙菡是会气她,还是陆锦珩?
  若她再告诉霍妙菡, 自己进宫的一重目的还是为了帮霍妙菡度过一劫……霍妙菡会相信么?大约只会冲她说声“呸”吧。
  霍妙菡走到门前, 见苏鸾身挡于门前似是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 旋即露出个不屑的眼神。既而又笑的怪异:“苏妹妹先前在梦中唤我名字唤的大声且急切,莫不是在梦中与我争抢着什么宝贝?”
  这阴阳怪气的言中所指,苏鸾自是意会到了,遂以极郑重的语气说道:“霍家姐姐,我眼里的宝贝,只有我爹娘和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
  却不料苏鸾这话,竟换来霍妙菡的嘲讽:“哟,这会儿把个下人也搬上了这么高的台面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妹妹多么怜贫惜弱呢。可怎么我刚刚听说,妹妹一进宫就打了二皇子妃身边儿的两位女官?”
  “那不是我打的,是世子打的。”苏鸾尽量保持着平和语气。
  霍妙菡却又是一笑,“那世子护妹妹还真是护得紧呐,夏桀宠妺喜也不过如此了。”这话中带着几分嘲讽,也带着几分醋妒。
  苏鸾:“……”
  一个时辰前,还说与她一见如故感情甚笃,转眼间就这样了。果然哪里都有塑料姐妹花儿情谊。
  如今她在霍妙菡面前,已进入到说什么错什么的环节了。这样杠下去只会成为无聊的扯轱辘。
  “霍家姐姐,您把苏鸾比作什么这没所谓,可夏桀是一代君王,您拿他与雍郡王世子类比,这恐怕不妥吧?
  霍妙菡面色一白,正欲推翻前语,就见苏鸾无比淡然的一笑:“不过姐姐放心,苏鸾不是爱搬弄是非之人,你与我说过的话,便止于这个门前。我有些困了,打算回屋睡会儿,姐姐自便。”
  说罢,苏鸾便不带半分迟疑的将门关了过去。
  背身倚靠在门上,苏鸾久久未动,只呆愣愣的抬头对着房间穹顶,视线却没焦点。她脑中回想的是,方才霍妙菡的话。
  陆锦珩的确是护她护得紧。以前苏鸾以为是他想对原主报恩,后来苏鸾便认为他是想利用于她。可眼下,似乎所有猜测都推翻了。
  陆锦珩若只为报幼时之恩,他暗中给苏家些实惠便可,就如书中他曾对原主做过的一样。再者,就算是一命报一命,如今也只会是她欠陆锦珩的了。
  而陆锦珩若为利用她,想将她安插去何处做个棋子,就更不可能了。
  一来她已将自己订过亲的事捅到了御前,皇上不会要她。二来她入宫便将二皇子给开罪了,也无法指望她能去二皇子跟前当什么细作。就连太子,也很快就会知道陆锦珩为护一个小丫头,下了二皇子的颜面!太子就算再傻,也不会敢收了这个丫头。
  她对陆锦珩而言,其实……没有价值了。
  可陆锦珩为何还会对她好?
  躲在房里愁闷了许久,苏鸾觉得眼前的事好似一团捊不清的乱麻,令她心下发堵。
  这时,先前引苏鸾来的两位嬷嬷过来请她,说是世子吩咐可以带她在附近的几处园子里逛逛。
  皇家园林的景致自是无话可说,高台厚榭,环抱池沼,处处透着典雅与别致。苏鸾在两位嬷嬷的引导陪同下,逛了整整一下午的园子,也没觉脚下疲乏。反倒身心轻松,将先前的各种污糟之事一并释然了。
  酉时,金乌渐渐西沉。苏鸾慵懒的坐在水榭栏凳上,捻着手里的点心碎屑,不时往湖里洒上一些。各方的鱼儿飞速游过来争先抢食儿,看的苏鸾脸上一乐。
  一位嬷嬷走到苏鸾身边,浅笑着提醒道:“苏姑娘,还半个时辰便要正式开席了,想是这会儿广宴殿那边已然开始聚人了。”
  苏鸾扭头看着嬷嬷,嘴里“噢”了一声,心下却生起不解。
  “嬷嬷,不是说广宴殿的大堂只宴请诸位大人与勋贵么?”
  嬷嬷笑着悉心解释道:“苏姑娘,女眷的确是上不了广宴殿的大堂,但是广宴殿后面还有一间专门招待各府贵眷们的偏堂。”
  “那不去可不可?”
  嬷嬷脸上现出一丝为难,而后略显严肃道:“凡是今日进宫为圣上庆寿的,皆一一将名字记录在册,若是进了宫却不去赴寿宴,有对圣上不敬之意。且贵眷这边的宴席是由皇后亲自主持,您不去,也是对皇后娘娘的不敬……”
  “知道了,那回去吧。”苏鸾起身时还是一副礼貌的笑颜,转过头去便带着一脸的悻悻,沿着来时的路返了回去。
  原本苏鸾以为陆锦珩在前堂用宴,她只需在歇脚的房里随便用些吃食便好,等陆锦珩用完了,便可带着她一道出宫。可眼下看来,她却是要与那些贵眷们挤在一处了。偏偏这种场合是她最疲于应付的。
  随着两位嬷嬷到达偏殿时,苏鸾先是驻足于门外往里眺了眼。殿中宾客已来半数,苏鸾也的确在这其中看到了几张熟悉面孔。
  “苏姑娘?”嬷嬷唤了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解。旋即又好似想通了,只当苏鸾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儿,心中发怵。
  嬷嬷悄悄伸手指点了下,“苏姑娘,您的席位在那儿。”
  苏鸾顺着嬷嬷所指,看到安排给她的位置是在靠近中间的地方。不由得眉心蹙了蹙,她并不想如此招眼儿。
  四下里扫了圈儿,苏鸾抬手指着末席一处最不起眼的位子,带着央浼之意:“嬷嬷,不知能否寻人通融下,将我的位置调到那儿?”
  宫里的老嬷嬷都是有些脸面跟门路的,特别这两位嬷嬷还是陆锦珩指给她的,苏鸾相信她们定有些自己的道业。
  果然那嬷嬷笑着应下:“世子交待过了,让老奴尽可能为姑娘行些方便。那姑娘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与主事儿的嬷嬷说道说道。”
  “有劳嬷嬷了。”苏鸾目送嬷嬷离开。
  其实她之所以劳烦别人调换位置,也不单单是为了招不招眼儿。中间那段席位坐的多是些勋爵家眷,苏鸾坐在那处,一边挨着霍妙菡,一边挨着她那大姐夫的正室夫人阴氏,左右都是尴尬的。
  不消一刻,嬷嬷便过来请:“苏姑娘,已为您安排妥了。”
  苏鸾笑着道谢,而后跟着嬷嬷过去,在角落里落座。
  偏殿狭长,所有贵眷们分列两排,一人一案。苏鸾因着位处最末席,故而皇后娘娘驾到之时,苏鸾甚至看不清皇后的面容。只随其它贵眷们一同起身施礼,而后落坐开席。
  因着苏鸾这处格外不起眼,故而别的贵妇们寒暄觥筹之际,她只自顾自的低头吃菜,对外界之事不管不顾,如身处事外。
  太子妃与二皇子妃分别坐于皇后左右下手的席位,因着白日之事,二皇子妃对苏鸾有了深刻印象,故而晚上也是特别命了身边女官留意苏鸾的动向。得知苏鸾原定的席位空着后,她便又起了挑弄是非的心思。
  二皇子对付不了雍郡王世子,不代表她对付不了一个依附于世子的六品官员之女。再说她也无需亲自操刀,只需拖皇后与世子妃下水。
  思及此,二皇子妃心下美快,端起一杯酒敬了敬身居主位的皇后,可话锋却是指向了对面的太子妃:“母后,今日的宴席,太子妃也是操劳了不少。听闻各府贵眷们的贴子皆是由太子妃所下,就连宴席的座次,也是由太子妃所拟。”
  皇后娘娘看了太子妃一眼,面露赞许。太子是她嫡亲的皇儿,大周的正统所归,太子妃未来也会如她一般,成为母仪天下之人。趁早让太子妃熟悉这些命妇或是勋贵家眷们,未来也好笼络。
  太子妃仰头将杯中酒咽下,笑道:“这算是哪门子操劳,不过是顺手之事罢了。大家都是来为父皇祝寿,心里敬着的是父皇母后,本宫不过就是代劳几样杂事。”
  “是啊,大家心里敬着父皇母后,所以早早就都赶来了。”二皇子妃笑着转头沿案桌向后看去,忽地笑容一滞,骇怪道:“不过中间空着的那个席位,不知是哪位贵眷手里事忙,竟没来坐席?”
  顺着二皇子妃所指,皇后与太子妃也都注意到了中间那个空位。皇后不禁面露不悦,转头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惶恐的禀报:“母后,那处席位本是留给雍郡王府的。但雍郡王府来的是何人,儿臣也不知。”
  “雍郡王府?”皇后不由得蹙眉,心下万般不解。雍郡王妃这都走了二十年了,雍郡王又不曾再迎立新妃,总不至糊涂到带着房妾室进宫?
  嫡子未娶,庶子纵有正妻也不配居中。那整个雍郡王府哪里有女眷配得上这位置。
  皇后正心奇之际,二皇子妃却是开了口:“噢,原来是她啊~”
  皇后不禁将目光移到二皇子妃身上,“到底是何人?”皇后眼底显露愠色,显然是有些动气了。
  二皇子妃干脆起身,疾挪几步跪至皇后正下,郑重回话:“母后,雍郡王世子今日的确是带了个姑娘进宫,想来太子妃所留这位置,便是给此人的。只是儿臣未料到这姑娘竟如此高慢,明明人都进了宫,却连母后亲自主持的晚宴不肯露面。”
  ……
  “啪嗒——”一声,刚刚舀了参汤的金匙脱手掉在面前的食案上,苏鸾战战兢兢的抬头,看向宴席的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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