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也是凤笙考虑得周全,说是魏王奉旨赈灾,实际上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去,朝廷肯定是会给他派帮手。
  且不提这些人能不能放心用,若是人不顺手,会耽误很多事。一旦到了山西,就是在跟老天夺命,自然轻忽不得,所以这次凤笙也是费了大力气。
  不过她这些力气也不是白费的,事实上去了山西以后,这些人确实为魏王办了很多事,说是立下大功也不为过,当然这是后话。
  时间赶得紧,待一切准备妥当后,魏王就告别了妻儿,匆匆带着人出京了。
  第121章
  一路行来, 沿路可谓是触目惊心。
  出了京城繁华之地, 才发现如今的灾情有多么严重。
  河渠干涸, 土地干裂,越往西走情况越是严重,等进了山西, 偶经农田, 就见农田里的作物都是稀稀拉拉的, 山西以种高粱小麦为主,那穗子又干又瘪, 哪怕是魏王这种不擅农事的, 也知道这样的作物割下来打不了多少粮食。
  即使如此, 很多农户也在抢收着,很多人都是边收粮食边嚎哭着, 更甚者有灾情严重的地方, 那作物等不到收割,就被饥民拔下来填进肚子用以充饥,只留下光秃秃的杆子竖在那里。
  可以想见也留不下多久,因为他们看见有饥民为了几根高粱秆就大打出手。
  这情形看得一行人心中酸涩不已, 等晚上就地扎营造饭之时, 魏王下命饭食减半。
  皇帝也不饿差兵, 所以这趟他们出京随行带了不少粮食,再加上沿途经过的州县, 当地县官哪怕是饿着自己, 也会紧着钦差吃饱喝足, 所以是不缺饭食的。
  收到命令后,奉命保护钦差的兵卒们并无抱怨,魏王这次带来的私人随扈中,也无人多置一词,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不过就此事,随行中一位叫舒永泰的人,向魏王谏言了不少处事方针。当时魏王听后,虽未曾遭遇过那般情形,但事态不明谨慎为上,遂吩咐了下去。
  事实证明舒永泰的建议很有道理,因为又往西走了一日,便有大量饥民前来拦车。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些饥民竟知晓这一行是赈灾的钦差,便拦着路不让人走,连声哭求说既是钦差,肯定有粮食,求着钦差施舍些粮食救命。
  这些个饥民个个饿得黄皮寡瘦,似乎风一吹就要倒,对比这些从京城来的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般惨状,这般鲜明的对比,于是许多人都心软了。
  这趟魏王出京,建平帝除了命工部侍郎阮成友为副钦差,辅佐魏王处理赈灾事宜,还从京大营及锦衣卫中各抽百人,由两位百户带领,随行保护钦差的安全。
  两个百户一个姓王,一个姓张,王百户是京大营的,生得魁梧壮实,典型绿营出身的做派,豪爽大方。而张百户是个白面中年男人,打扮得不像锦衣卫,倒像个文士,不过只看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和那阴测测的眼神,就知此人极不好惹。
  不过也没人敢惹锦衣卫的人,都知道这群爷是阎王现世,开罪不得。
  此时,王百户就和张百户吵上了。
  王百户见饥民可怜,心想他们这些军汉即使几天不吃也不会饿死,再说也不是不吃,就是省着吃,把多余的粮食施给百姓,等到下一个州县,就有粮食补足。谁知此事遭到了张百户的阻拦,王百户骂张百户没有人性,张百户阴着脸也不反驳,就说是钦差发下的命令。
  两人吵到魏王面前。
  事实上话确实是魏王发下的,与舒永泰的谏言有关。
  舒永泰的谏言之一,就是路遇灾民不得随意施粮。
  “王百户大抵是没有遇过这种情形,我等有要务在身,本就在行程上耽误不得。这些饥民们彼此都通着信,您施了这些人,走不出多远便会有下一场到来,不把咱们的粮食挤干净,这些人恐怕不会罢休。且一旦粮食消耗殆尽,必然有些人没拿到,就怕引起冲突激起小股民变。”
  舒永泰年逾四十,生得瘦长身材,留着一把山羊胡,满身书卷气。若不明言他是师爷出身,恐怕所有人都不会将他与素有奸猾、精明的师爷联想到一起。
  也是师爷中少不了害群之马,作为师爷,素来与主家关系亲近,主家为恶,这师爷少不了会助纣为虐,他们自诩上可通天下可通地,把持衙门,久而久之养得满身骄纵气,更是眼中无人,为师爷这一体系招来不少骂名。
  王百户听了舒永泰的话,有点不服气。
  “怎么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舒永泰哂然一笑:“老夫确实见过不少,王百户只管听着就是,若不是钦差大人心中自有衡量,也不会听信老夫之言。”
  见提到魏王,王百户顿时不说话。
  而从始至终,魏王在一旁都没有说什么,这时轮到他说话了,他也没有多说,只说按照舒永泰的话行事,尽快赶到太原府才是。
  命令发下后,王张两位百户便下去办了。
  一时之间,队伍前面是哭嚎震天,甚至还有人原地打滚,赖着不走的。这可把素来耿直的王百户气得不轻,只差命人将这些人拖走了。
  最后还是命人把这些人拖走了,因为不这么办,他们根本没办法前行。这些饥民恐怕不是第一次这么干,软硬都不吃,只管要粮食,不动点手段怎么可能走。
  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在之后的一段路程里,再没有饥民挡道。
  即使有人看见这条队伍行来,也是远远地躲在树后看着,不敢上前。
  就这么被这些冒着绿光的眼睛看,勇猛如京大营的兵卒们,也有点受不住了,总忍不住想磨蹭下手臂,只觉得寒毛卓竖。
  “别看,小心他们扑上来把你拖走炖了。”
  这是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兵卒在吓他身边走着小兵卒,这年轻的兵卒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头倒是高大,却满脸稚气。听了这话,就是一抖,下一个反应就是对方在骗他。
  “不信就算了。”老兵卒撇着嘴说。
  他的心情也不太好,被人这么看着,恐怕是个人都心情不好。
  这些兵卒们大多都是穷苦出身,没有从军之前也不是没有遭过难,于是晚上扎营造饭时,有不少缺德想吓人的人给身边人讲故事,例如易子而食,例如人吃人之类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即使有人嘴里说着不信,其实心里大多数都信了。
  怪不得那些人用那种眼神看他们的,就像是在看‘肉’。
  这么干不少没好处,平时煮的饭都是不够吃,今天却剩了不少,刚好省下来明天早上吃。
  现在钦差队伍一天就只吃两顿饭了,早晚各一顿,大家心里都有数就算再经过州县,恐怕当地官府也拿不出多少粮食来给他们作为补给。
  甚至到了太原,有没有粮还是未知。
  不过进入山西境内不到四日的时间,沿途的所见所闻就为所有人心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
  他们猜得并没有错。
  接下来经过的州县,不但没有粮食给他们作为补给,反而找钦差哭诉没粮,以及各种难处。
  看这种声势,倒像是做戏,可沿途所见所闻让众人明白,即使是做戏,恐怕也没掺多少水分。可钦差初来乍到,对境内的情况并不了解,只有去了太原,才能做到众观全局,才能因地制宜拿出具体的赈灾方针。
  再次启程难掩狼狈之态,若是碰到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他们是落荒而逃。
  其实与落荒而逃也没什么区别了,魏王虽表面不显,实则内心焦躁,他急着想抵达太原,甚至吩咐下去减少扎营休息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又是两日过去,距离太原大约还有两日的路程。
  至此,钦差一行所随身携带的粮食已所剩无几了。他们从开始吃干,到之后吃半干,再到吃稀,到如今只能以稀粥果腹。
  别说肉了,菜叶都不见一丝一毫,这些兵卒们大多食量大,无肉不欢,饭没有油水就不耐饿,没几天就受不住了。
  可受不住也得挨着,没见着钦差也跟他们吃一样的饭食?
  有的人能熬,有的人不能熬,所以这晚扎营后,趁着埋锅造饭的空档,就有人四处寻摸着想找点吃的,例如弄只野兔子野鸡什么的。
  大家都快啃树皮了,还能给你剩下野兔子野鸡?所以出去一趟俱都无功而返,只有一人用衣裳包了一包东西过来,那喜笑颜开的模样,像是捡到什么大便宜。
  “憨栓子乐啥,捡啥了?”有人与他打招呼。
  那人也没遮掩,掀开衣角,露给人看。
  “呶,等会一起吃。”
  “赫!”对方发出一声感叹,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喜的。旁边也有人看见了,嚷道:“这东西能吃?”
  “怎么不能吃?好吃着呢,等会锅腾出来了,放在锅里烤一烤,撒点盐巴,保准好吃的你要吞舌头。”
  这个叫憨栓子的兵卒,怀里那包都是蚱蜢。
  东西不多,也就成人两捧的样子,也不知他怎么抓来的。
  还鲜活着,绿油油的,期间夹杂着浅褐色。
  这东西在乡下并不罕见,甚至很多娃儿抓来玩,知道能吃的人不少,但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抓虫子来吃。
  看到这一幕,有人龇牙咧嘴表示嫌弃,还有人估计尝过味儿表现得兴趣盎然。喝了这么多天稀粥,嘴里能淡出鸟来,有点肉来打牙祭也是好的。于是有几个兵卒也动了心思,往一旁行去,估计打着和憨栓子同样的注意。
  也是奇了,平时这蚱蜢并不多,他们也不过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每个人收获都不少。几个人凑了一下,竟凑了小半锅的样子,便去寻了造饭的兵卒帮忙给做了。
  有的人知道蚱蜢可以吃,有的人不知道,大抵都觉得这吃虫子是稀奇事,蚱蜢下锅后,聚了不少人在一旁看热闹。
  等出锅后,也没人让,敢吃的上前拿了往嘴里丢。
  一尝味道还真不错,连忙吃得更急,于是几个不敢吃的也上手了。
  这边的热闹,自然也为帐篷处获知,不过大多都没放在心上。
  天气太热,帐篷里也待不住,这会儿日头也快落山了,总算有些风,舒永泰便出了帐篷四处探看。
  他观察的多是树木和草丛,还有土地,想看看当地旱的情况。越看眉头皱得越近,忽然听到一阵笑闹声,他目光移向那处,本是没有焦距,在下一刻目光凝聚。
  他疾步走过去,问:“这是从哪儿来的?”他指着那锅里还剩了不少的蚱蜢。
  这个时候吃虫子是十分惊世骇俗,甚至有些埋汰的行举,别看这些兵卒子之间打打闹闹,让外人看去了多少有些发窘。
  他们也认识舒永泰,知道这个师爷最近挺让魏王殿下看中,便也没有遮掩,描述了下大概情形。
  舒永泰听完,也没说什么,转身四处看了看,从土灶旁抄起一把烧火棍,就往边上去了。走了大约有十多米,他突然停下,用烧火棍挖脚下的土。
  这烧火棍用来挖土并不方便,所以他挖了一会儿才把土给翻起来。
  看着那土里密密麻麻的虫卵,他的脸顿时白了。
  第122章
  这大概是魏王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次出行。
  他素来爱洁, 每日都要沐浴多次, 可自打出京以后, 就成了奢望,尤其进了山西境内后, 竟只能每天用打湿的帕子擦拭一二便罢。
  不是没水, 他身份在此,缺了谁的也缺不了他的,而是眼看着大家每日苦寻来的水仅仅够喝, 实在做不出‘浪费’之事。
  像此时, 他便在德旺的服侍下, 用打湿的帕子擦身。擦完后换了身轻薄的缂丝长袍,鞋袜也换下来了,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魏王倒没觉得委屈, 反倒德旺委屈上了。
  “要是让王妃知道,该心疼死了。殿下实在不用屈着自己, 大不了让王百户他们多寻些水来便是。”
  所以说德旺会说话,也了解魏王性格,同样的话若是没有前头一句, 指不定魏王会怎么训斥他, 可偏偏加上那句‘王妃知道该心疼了’, 魏王反倒什么也不会说。
  德旺又絮叨了几句, 就没有再多说了, 他也明白说多了惹人厌烦的道理。只是作为奴才, 主子受苦他若什么也不说, 他也就离失宠没多远了。
  而魏王也因他的话,不可避免想到家里,想他走后,魏王府不免成为众矢之的,即使有母妃护着,母妃到底处在深宫,鞭长莫及,凤笙带着两个孩子,珒哥儿惯是喜欢惹祸,玹哥儿还小,也不知她能不能应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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