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纪雅之胸口起伏剧烈,白琅看得出她在极力隐忍。
“前辈,闹够了就把玉简还给我吧。”
“你跪下谢罪我便把玉简还你。”长发男子笑道,“我申如丘向来宽宏大量,从不与后辈计较,你也别做出这副苦相,免得别人以为我欺负你。”
周围陷入寂静,好像过去了几百年那么久,纪雅之跪下了。
年轻弟子们又是一阵哄笑,长发男子露出心疼的表情:“瞧瞧啊,雅之,你行这么大礼做什么?虽说我是前辈,却也长不了你几岁,下回见我就不必跪拜了。”
要是周围再静点,白琅估计能听见纪雅之咬碎后槽牙的声音。
“喏,你要的玉简,下回可别乱扔了,幸好有我给你捡回来……”
“不是我扔的,是你们抢的!”
长发男子脸色骤然阴沉下去,过了会儿,他又慢慢恢复了疼惜的笑容:“雅之是疯了罢?这是我帮你捡回来的,不要跟人乱说,明白吗?”
纪雅之跪在地上,狠狠瞪着他。
长发男子将玉简递出去,纪雅之伸手接。在她指尖触到玉简的那一刻,长发男子松手,玉简落地碎了。
这里的玉简上都有禁制,不会轻易被打碎,肯定是那个长发男子催动真气弄碎的。
白琅抬手就把一张风符贴在书架上,然后绕去对面,把另一个书架也贴上符。书架有两米来高,装满了玉的、竹的、铜的厚重典籍,她轻念法诀,符箓化作厉风吹动书架,书架打破禁制直挺挺地朝中间压了下去。
纪雅之跪在另一个书架下面,震惊无比地看见前头两侧书架忽然朝中间压下,将那群还在放肆大笑的人掩埋了。
白琅趁这个当儿把玉简碎片全扫入袖中,然后拉起目瞪口呆的纪雅之就跑。纪雅之边跑边回头,正好看见不知道谁被铜书简割断了手,血流一地。
跑了不知道多久,一路爬至藏书馆顶楼,白琅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了。
“你……”纪雅之看见是白琅,立刻破涕为笑,“你又救我一次。”
白琅手撑着膝盖,抬眼看她:“他们为何总是跟你过不去?”
纪雅之叹了口气,将事情一一道来。
万缘司弟子分为两种,一种职位较高,均是从十绝境受举荐而来。另一种职位较低,大部分都是散修或者普通小门派来的弟子。
纪雅之的师父裴素琴是从灵虚门紫阳道场受举荐而来的,本来应该直接登高位。但无奈来这儿的时候尚未结丹,司命不许她掌缘签,只让她拿了玉签去断缘司下层历练一番。周围那些普通弟子看见她心里就泛酸水,但明面上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好欺负纪雅之出气。
“就因为这个?”白琅不解,“裴师姐是大门派出身的,那些人不该好好巴结她吗?”
“不是没巴结过……”纪雅之叹了口气,“师父比较高冷,不近人情,那些人很快就发现就算巴结她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白琅质问道:“那他们踩你就能得了什么好处吗?”
“至少他们自己心里舒服了。”纪雅之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白琅还是听出她挺不高兴的。
“你师父知道吗?”
纪雅之摇摇头:“她前些日子一直在突破结丹,我怎么会跟她说这些。”
之所以瞒着裴素琴,一来是怕她冲动之下伤人,触犯司里规定;二来是觉得她修行真的不容易,不能让她分心。
“谢谢你了。”纪雅之叹息,“我也没有什么能报答的……对不起。”
白琅把玉简恢复了,然后交到她手里:“你该跟裴前辈全部说清楚的,她很在乎你,越晚知道,对她的伤害也就越大。”
她记得在船上,裴素琴抱着纪雅之疗伤,神色间的焦灼痛苦掩都掩不住,好像伤的不是徒弟而是她自己似的。
纪雅之整理好仪容,将玉简带回去给裴素琴。白琅则走下楼,到刚才她推倒书架的地方。
这里已是空无一人,徒留一地狼藉。她将两边架子扶正,然后把地上的书和玉简都拾起来,碎了的都恢复好,再一本本放回去。她发现有本铜书上沾了血,还以为自己砸死人,差点跑去自首。不过后来回想一下,当时书架下面的都是筑基修为,应该没可能被砸死吧?
“藏书馆已经关了,为何还在此处停留?”
白琅差点被背后的声音吓得灵魂出窍。
她回头一看,发现有个穿土灰色布袍的严肃男人站在后面,手里抱了几卷书。这人看起来比她还穷酸,布鞋布袍布条,还背了个大布口袋。若不是修为高深,仪态威严,恐怕去路边摆个碗都有人给他扔钱。
白琅被他瞪着,立刻感觉自己做了亏心事:“我、我来借书,马上就走。”
“什么书?”
“龟、龟山地理志……”
那个男人皱了皱眉,白琅一颗心瞬间提起,她眼尖地瞄到他手里那几卷书的名字。
“啊,对,就是您手里这个!”
“这几本我暂时要用,你以后再来借吧。”布袍男人抬脚要走,“闭馆时间已经到了,赶紧出去。”
谁知道他是借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孔慎还约了七日后见面,若是没找到凤纹图,他们要拿头开龙山界门吗?
白琅心里急得很,脱口而出就是:“前辈,我能跟你一起看吗?”
“……”
“……”
白琅好想把舌头咬掉。
最后她挨了那男人一记白眼,灰溜溜地空手而归了。
到库房,她一进门钟离异就问:“为什么你借个书要这么久?”
白琅本来就气,听他这么问更没好脸色:“有位前辈把书借走了,我找了一圈也没个副本。”
她没提纪雅之的事情。
钟离异见白琅确实很累,只得好声好气地哄她:“本来是不想跟你说的,不过看你心情不好……要不然休息一下吧?孔慎今夜在猜月楼宴客,也邀了你,你要不要去?”
“因何宴客?”
“明笑身体康复。”
“……”白琅感慨,“他们俩是真爱啊。”
顿了顿,她又说:“我还是不去了,累得要死,让我睡会儿吧。”
“你可以问问他有没有龟山地理志啊。”
白琅叹了口气,肩膀垮下去:“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说是“收拾”,其实白琅就是在怀里揣了面镜子,钟离异就是戴上了面纱。
两人到猜月楼门口,被负责迎客的鱼双双拦下了。
她满脸烦躁地跟白琅说:“姑娘,上回给你一块通行玉佩,你可不能蹬鼻子上脸。今夜楼主宴请贵客,我们不开张,请你回吧。”
白琅准备跟她解释,但钟离异直接把孔慎给的半月玉玦甩到鱼双双脸上:“碍眼,快点让路。”
鱼双双满脸惶恐地把他们放进去了。
“你是强盗吗??”白琅压低声音说。
“什么强盗,我拿她什么东西了吗?”钟离异把玉玦收回去,告诉白琅,“有些人你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白琅怔了怔,又想到纪雅之。纪雅之就是因为一直这么忍着,那些人才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很多事情真的没办法凭一张嘴解决,修道界说到底还是用拳头说话的。
“想什么呢?”钟离异斜眼瞧她。
一口气走上九楼,她连句话都没有,铁定是在想心事。
白琅叹了口气,正想跟他这个经验丰富的前辈谈谈,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前辈,你把斗笠借我用用!”她一把揪住钟离异的脑袋,“前面有个人我在万缘司见过。”
钟离异拼命挣扎:“你疯了?给你用,那我拿什么挡封印?”
前面那个穿布衫的男人在一众花枝招展的男妖女妖间显得格格不入,他就是白琅之前在藏书馆见过,还抢先借走龟山地理志的人。
“白姑娘?”孔慎的声音也从后面传来,他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眼看那个严肃男人也要回头了,白琅一把撕下钟离异后脑勺位置的黑纱围在脸上,钟离异气得直冒烟。
“幸好我脸小。”白琅嘀咕一句。
“白姑娘脸上这是?”孔慎走过来,疑惑地问道。
明笑站在他后面,规规矩矩地给两人行礼。厅里其他修道者见此都万分惊讶,因为明笑是猜月楼主的影子,在楼中只服从于楼主一人,很少见她对其他人如此敬重。
“我……不喜见生人。”白琅闷闷地捂着脸。
孔慎恍然,又高兴又担心地说道:“若是不喜见生人,你可以不必来的。”
“听说明笑身体恢复,我想来看看。”白琅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明笑脸上闪过一丝喜悦,她说:“谢谢白姑娘担心,您明明不喜见客还特地为我而来,明笑实在是受宠若惊。”
孔慎想了想:“我为你们准备个僻静的单间吧,正好有个人可能要加入龟山之行,我想安排大家见一面。”
他拍了拍手,明笑应一声“是”,然后带着两人往里走去。
到单间刚坐下没多久,一扇扇拉门又被打开,外面走进来的居然是布衫男子。
“这位是万缘司百工司总务孟屿。”明笑介绍双方,“这位是天殊宫白姑娘和她的同伴钟离,两位先谈着,楼主需要见几位宾客,稍后就来。”
明笑走后,房里一片死寂。
孟屿正襟危坐,视线在白琅和钟离异之间徘徊。
良久,他冷哼一声:“魔宫涉足仙境也罢,如今都把手伸到万缘司来了?”
白琅怕他认出自己声音,只好掐了下钟离异。
钟离异“嗷”了一声,清清嗓子道:“白姑娘是为一桩旧事前往龟山金母秘藏的,并不想与万缘司扯上关系,也不是贪图秘藏内的宝贝。”
孟屿眉头微皱,额上刻出个清晰的“川”字:“旧事?”
“准确的说,是一位故人。”钟离异把那块帕子拿出来,诚挚地说,“白小姐想知道故人为何要赠此物,又为何要绣上龟山金母洞府,仅此而已。”
孟屿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看着白琅说:“为一方帕子就不惜跨越三千界来此……此物是您的恋人所赠吧?”
“是……”钟离异“是”了半声,又想起来他是替白琅答,连忙说,“是一位挚友所赠!”
孟屿脸色更加和悦:“原来是重情义之人。”
白琅眼见他们越扯越远,连忙凑到钟离异耳边说:“你问问他能不能把书给咱们。”
钟离异咳嗽一声,问道:“道友,你为何加入龟山之行?”
孟屿面色微沉:“我是应孔慎邀约而来。”
原来孔慎和孟屿是相识多年的老友,这次孔慎在寒潭吃了亏,只好找到孟屿,让他设法带路。孟屿在百工司担任总务,也算万缘司高层。龟山金母曾任司命,他在万缘司应该找得到不少内部秘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