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出仕(士) 第90节

  ……
  大乐再作。
  殿内十三个行省各三个长官,京中六部再加上翰林院、国子监、鸿胪寺等等部门长官,终于都挨个汇报完了去年政绩。
  接下来就是皇帝新春开笔理事的环节了。说是开笔,也就是先写几个‘福’字,或写首新春开笔诗。而理事,也就是颁布提前写好的圣旨。
  古人似乎极为讲究和喜欢‘一、三、九’这三个数字,一乃万物之始,三乃数之小终,九乃数之终极。总之‘一、三、九’这三个数字,似乎有着特别意义。
  黎池站着无聊且冷,就想这些有的没的。再根据以往惯例,得出结论:此次大朝会,皇帝要么只发一道圣旨,要么就连发三道。至于连发九道?数目过多,不太可能。
  果然,黎池没有料错,此次大朝会连发了三道圣旨。
  这第一道圣旨的内容,毫无意外。二十一年、二十一次大朝会,新年第一道圣旨,从无例外都是训诫天下官员,勉励天下百姓,希冀今年风调雨顺。
  而这第二道圣旨,只有少部分官员没料到。
  稍微消息灵通些的,以及消息不灵通却看过贞文二十年《殿试策问合集》的官员,都已知晓或察觉到了。
  这第二道圣旨的主要内容,正是来自于黎池殿试上答‘储君三问‘第二问的答案。储君当如何选拔?黎池的答案为:秘密立储制。
  今科科举,竟出了一个百年难得一遇六元及第状元!这样的祥瑞之事,只要在官场上混的,耳目不鼻塞的官员,都是要去了解一下的。
  因此,此刻大朝会上的大多数官员,都已看过黎池那篇答‘储君三问‘的策问文章,各人如何暗叹不必多提。但答第二问的‘秘密立储制‘,却是让众多读懂个中三昧的官员,看得心惊肉跳的!
  文中对此制度优点的精准阐述,对劣势的一笔带过,自然是让众官看得心服口服的。但真让他们心惊肉跳的,是黎池这一篇文章一出,若是真被采纳……
  朝中已然形成的两大皇子阵营对峙的形势,将瞬间土崩瓦解!而暗流涌动中的某些皇子,还未加入就已经没有必要加入了。
  在这之后,众皇子只需勤修己身、恪守本分、努力进取即可,互相争斗或阴谋陷害,都不划算了,无论输赢都是一样。
  看着盛宠浓厚的皇子,或许并不是皇帝心中属意的储君,而只是推出来的一个箭靶子。若是皇子互相争斗,这之中恰巧就有皇帝中意的人选,假设被发现了,皇帝因此改变心意,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以后众皇子在明面上时,就只有勤修己身并努力表现这一条路可走了。
  当时有些京外官员看到这篇文章之后,真是很想当面见见这黎池本人!
  因为黎池早已将秘密立储制阐释得很详尽,所以这第二道圣旨也写得很简练。先以四六骈句,歌颂了一番先贤先祖之后,就直言‘欲秘密立储‘,然后将黎池那篇策问中的‘秘密立储制‘的操作流程,精简提炼出来,接着写在后面。
  也不用担心百官们有听没懂,没懂的都去看黎池那篇《答‘储君三问‘》即可。
  ……
  这第三道圣旨……
  嗯,也与黎池(这样一个都排在广场上去的从六品翰林官)关系甚大。
  掐头去尾,精简圣旨篇幅,总结出来中心内容:在工部四司之外的制造局之下,新设两个机构,即煤炭局和水泥局。
  1. 煤炭这事,可能在京中的一些官员,以及三晋行省、朔平府、平鲁县这一线的官员,尚且略微知晓一些。
  而水泥这事,就只有关注过黎池形迹者,以及昨夜参加皇室家宴的皇室中人才知道了。
  就连黎池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两件事。
  但是,贞文帝仗义、不夺臣子之功,在圣旨中有用上‘得黎池之幸‘、‘经黎池试验出‘这样的字眼啊!
  如今圣旨一出,谁还不知煤炭局和水泥局的建立,与黎池有莫大关系?即使此时听得云里雾里的,散朝后再一打听,不也就都知道了。
  黎池一边跪听圣旨,一边暗暗琢磨:看来圣上,及其派去平鲁查探的人,效率都很高;以及‘水泥‘这个名字,定是由赵俭命名的无疑了。
  以前黎池对外都是称的‘石泥‘,也就只有重生的赵俭,才知道‘水泥‘这个名词了。
  三道圣旨宣读完毕,群呼万岁之后又喊过‘臣等遵旨‘,百官这才得以站起身来。
  站在黎池前面的官员,碍于纠仪御史在,并不敢回头看。但站在黎池之后的文官,以及斜后方的低阶武官,却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黎池记性好,善于体察他人情绪。而且,在他未全神贯注时,对别人的视线也还很敏感。
  这会儿站在队列里,黎池表面一副仪态端正的样子,实际上却感觉如有芒刺在背,不自在得很。
  ……
  贞文二十一年,新年第一天的三道圣旨已发,日头即将当空,大朝会也就快散了。
  黎池他们又站了一会儿,然后鼓乐齐鸣,昭示着大朝会即将结束。
  “万岁!万岁!万万岁!”在礼部官员的主持下,百官下跪叩头,群呼万岁。
  等皇帝銮驾离开后,丹陛上的礼部官员喊了平身。再又有其他礼部官员,在前面将百官们往宫外领。
  哪怕此时太阳已升至正空,依旧还是冷得很,那点阳光根本不经事,似乎就连太阳光都是冷的。
  百官们,尤其是站在殿外丹陛上和广场上的官员们,早已冻得四肢僵硬,走起路来双腿都不协调了。
  黎池前世与某任女友约会时,看过一部生化末世电影,里面的丧尸走路直来直去的,僵硬笨拙得很。此刻散朝往宫外走的百官们,与那些丧尸走路的姿态真有些像,双腿僵硬不协调,膝盖似乎都不能自如弯曲……
  为了维持翩翩风度,黎池一路走出皇宫,费了很大一番心力。
  出了皇宫,百官也就解散了,黎池停都没停,径直就坐上估摸着时间来接他的府中的轿子,直接往家去了。
  他需要赶紧回去泡个热水澡,灌一碗姜汤,以防风寒着凉。
  作者有话要说:  贞文二十年,是非同寻常的一年。
  这一年,出了史上第三个六元及第者——黎池。
  这一年,科举殿试上,影响大燕王朝三百年之久的秘密立储制,在黎池的那杆笔下诞生。
  这一年,黎池发现了煤炭,试验出了水泥。
  并且,黎池出仕之后的每一年,都是非同寻常的一年。
  ——节选自《贞文盛世》
  第104章
  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之后,百官有两天的节假,可用去走亲访友、串门拜年。
  京城之外的亲友,在年前时黎池就已寄出了节礼。
  当然,在年前时候,黎池也收到了几份从京外寄来的节礼。有科考时有些来往的同年考生寄来的,还有浯阳县陆县令与平鲁县王前愈寄来的。
  而在京城之内,黎池需要送上节礼的人不少。顶头上司,如翰林院中的王掌院、唐翰林和钱翰林;身份贵重者,如俭王赵俭;以及与他有过来往的阶高官员,如礼部尚书;还有交情不错者,如钟离书、明晟等。
  以上这些人,都是由黎池亲自携礼上门拜年的。当然有些太忙的,并不一定能亲自接待黎池,这也无所谓。节礼到了、拜帖到了,也就行了,自有他们府中管家登记来访者及其送上的节礼。
  而那些关系平平的‘老翰林‘同僚们,以及官阶比黎池低还没多大来往的,黎池则是请托了黎海帮忙去送节礼。两兄弟齐上阵,才在两天内将该送的节礼都送了出去。
  这其中,也有时间上的错位安排。初二时黎池出门送礼,初三则黎海出门送礼与回礼。只因送礼都是位卑者先送,位尊者其后回礼或不回礼。
  所以,在正月初二这天,黎池出去送礼,黎海就在府中接待前来状元府(比黎池位卑的)送礼者。初三黎池在家接待回礼的位尊者府上的人,而黎海则出去送礼与回礼位卑者。
  家中人员来来往往,为防冲撞到徐素,黎池都没让她出来,让她娘陪着她在后面,他和黎海两个人忙完了这个年节的人情往来。
  这样忙着奔走送礼或回礼,自然不能静下心来体味节日的喜庆和快乐。不过黎池早已习惯这样的迎来送往,节日是小孩子的,忙碌才是大人的。
  黎池竟也从这样的忙碌中,体会到了门庭若市的自豪和快乐,总比门前罗雀要来得好,到时清静倒是清静了,但也意味着状元府式微。
  所以,黎池觉得,还是这样忙碌些得好。反正两世都出自山野的他,是不太能体会山水之乐的清静了,他就是钟爱繁华。
  ……
  正月初四,大燕的百姓还在过年,直至十五元宵方罢。
  可京中官员们,却已经重新上衙点卯了。京外官员们也在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回任上去。
  而黎池重新去翰林院上衙点卯才三天,正月初七的时候,他就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工部行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有翰林院修撰黎池,试验水泥有方,授尔工部行走之职。全权负责筹建京城水泥局,且协助俭王选定各行省地方筹建水泥局之址。钦此!”
  行走,非专任的、额外派遣的官职,称为行走。因此黎池这个工部行走的官职,就是一个临时官职,等京城水泥局筹建完成,且协助俭王将各省水泥局选址定下之后,这个官职自然也就要卸下的。
  虽然煤炭与黎池也有莫大关系,不过煤炭局的筹建却与黎池没多大关系,自有其他人去负责,他就安心负责京城水泥局的筹建就好。
  黎池前世经手过拟建工业厂房的审核工作,因此对京城水泥局的筹建,他心中有数。
  比较过前世民营与如今官营的区别之后,黎池主要只用考虑两个因素即可,即生产原材料产地距离,及交通运输便利程度。
  最终,黎池将京城水泥局的厂址和衙门,定在了京城郊外西偏南的地方。此地位于京城往朔平府的官道旁三里地之外,附近十里地之内就有两大座产石灰石的石山。
  而厂房南边距朝南流入黄河的一条小支流不远,可挖渠引水过来。无论是生产用水,还是水力驱动铁碾,都能解决。
  黎池做事虽能很好地遵循官场上的规则,该慢就慢,能快就快。但一般情况下,他做事的原则还是讲究效率。
  在厂址确定好,并上奏折得到了贞文帝的批复之后,黎池就去工部要人了。
  无论是厂房和衙暑的修建,还是设施建成之后生产水泥,都需要人维持。
  “……如今匠户紧缺,轮班匠三年才入京服役三月,能顶什么用?隶属于京城的住坐匠,虽一月服役一旬,可营缮、虞衡、都水和屯田‘四司‘都需用人,实在是没有多余匠户划到水泥局下。和周,不是镜四爷爷不帮你,实在是没有人啊!”
  黎池:呵。
  黎镜这是把他当毛头小子在敷衍呢?
  “黎右侍郎……”
  黎池摆明了在官言公的态度,并不与他叙那些‘四爷爷‘与‘侄孙‘的关系。
  黎池与黎府的关系,早在殿试前黎镜送他那壶墨,黎温惊到徐素,以及今年黎池没向黎府送礼时,就已经断绝了。虽未闹开明说,但两方都应是心照不宣了的。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给黎镜留脸面?“黎右侍郎,至贞文十九年,天下轮班匠十二万三千余名,除去在地方局院服役者,今年入京服工役者五万余名。
  同样至贞文十九年止,天下住坐匠四万七千之数,隶属于京城的住坐匠为一万五千余名。
  而今年京中的工程只是寻常维护和修建,并无大规模宫殿需营缮,也无何地需修桥铺路,敢问这么多工匠……是用到何处去了?以至于连划给水泥局五百住坐匠、三千轮班匠的名额,都没有?”
  黎池记性好,在翰林院书库中呆的那一个月里,看的档案资料可不是白看的。总结串联之后,总能看出些蛛丝马迹的。
  黎池所说数据详实精确,语气强势逼人,将黎镜说得一时语塞,“……总之,唉,黎行走,你只知匠户数大,却不知内里情形,看着像是没什么地方用人,实则处处在用人,人手是着实不够用啊!”
  所以说,黎池幼时在黎水村时,就疑惑为何黎镜在这工部右侍郎位子上坐了这么久,却硬是没往上升。如今也终于是知道答案了,虽黎池到底为官这么多年,学到了些官场门道,却只学到了皮毛表相,没能学到精髓。
  比如黎镜为官这么些年,却还没学会判断什么情况可以敷衍,什么时候一旦敷衍就可能有麻烦。
  “黎右侍郎,您确定下官不知‘内里情形’?或者说您确定,下官不知匠户的内里情形?要不,下官就在这里给您说说?”黎池扫视一圈工部大厅中,看似正在认真办公的官员,语气中带着威胁与戏谑。
  值得注意的是,黎池将匠户读成了‘浆糊‘。看似正在认真办公的有些工部官员,脸色立即为之一变!
  而黎镜,看着依旧镇定自若,要么是他自信黎池没有证据,要么是他一个工部右侍郎却不知‘内里’,他被排除在外了。
  “黎行走!本官刚还想着黎行走何时来我工部一趟呢?没曾想今儿这就来了!”正在黎池即将开口之时,此时工部尚书苏千,从厅外走进来。边走边与黎池打着招呼,声音响亮而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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