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祈雨这件事上,顾清宁所想的与顾泽慕也不差,毕竟当初萧胤经历过的那段日子,她也是陪着的,自然知道这祈雨还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她担心萧湛,他毕竟不像他父皇,在宫中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多年,于权谋一道有着极为高超的手段。
  顾清宁:“你之前为何会答应祈雨一事?分明你父皇一朝到了后期便不再有人提起祈雨一事,怎么你一登基,他们便撺掇着你去祈雨,你就没想过是怎么回事?”
  然而萧湛听完,却并不如顾清宁所想一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反而从容不迫道:“母后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他这么一说,震惊的人就变成了顾清宁了。
  她以为萧湛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答应,可如今看来,他分明对臣下的打算知道的很清楚,且还并不阻止,似乎别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么?”
  因是在梦中,对方又是亲娘,萧湛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父皇曾和我说过,君臣之争,此消彼长。父皇高瞻远瞩手段强硬,他临朝之时,臣子的权力几乎被压缩到最低,但我没有父皇的才干,与其最后弹压不下群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堵不如疏,确保我能掌控整个方向的前提下,也给他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顾清宁愣住了,看着萧湛侃侃而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她记忆中的萧湛,温柔和善,便是对待宫人都非常和气,他看起来没有野心,行事也十分温吞,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他们都看轻了他。
  “母后闭宫后,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明德二十二年,因黄河决堤,御史弹劾当时的河道总督詹世杰贪污受贿,后来父皇派了钦差去查,回报说詹世杰畏罪自杀,又在他家中搜出了账本,父皇勃然大怒,判了詹家满门抄斩。其实这件事的疑点不小,可朝中畏惧父皇威严,没有人敢为詹世杰说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连父皇这般英明的人,尚且还会犯错,何况我还不如父皇,一旦一意孤行,岂不是错的更多,若是辜负祖宗社稷,我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萧湛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些温和,却又有着顾清宁从前未曾注意的坚韧。
  “我给他们权力,让言路畅通,就是不想要偏听偏信,我纵然比不上父皇,但这满朝文武都可助我,我希望在位期间,能够让这天下比明德一朝更繁盛。”
  顾清宁心情复杂,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萧湛将那俾睨天下的神情收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很多年了,不过从前一直只是想想,直到登基之后才能付诸实现。”
  顾清宁沉默了,她想,萧湛或许并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太大了。
  他的温柔和善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不为外人所知的帝王之心。
  第25章
  顾清宁重新回到身体,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与萧湛这一次见面几乎颠覆了她对对方所有的印象。或许是因为在梦中,又是自己一直敬爱的母后,所以萧湛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宁是有点害怕这个儿子的。
  她并非只是一个魂魄而已,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本就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只想要好好地生活着,如今总算有了这个机会,她就想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长大。
  或许,她不该和萧湛再见面了。
  就算之前是母子,但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湛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不会被臣子所蒙骗,她可以放心了,就算她还活着,也要学会放手才是。
  再加上,萧湛终究是帝王,而且如今顾清宁也知道,他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和善且没有心机,他甚至敏锐地过分。和这样的萧湛不断接触,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而一旦暴露,萧湛若信还好,若不信,恐怕整个威国公府都会被连累的。
  如此想明白之后,顾清宁暂且放下了心,她忍不住舒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在她托梦给萧湛的时候,睡在另一间房的顾泽慕竟然也醒了。
  他看向顾清宁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第二次了。
  一年多以前在千佛寺,他也是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然后就看到顾清宁身体一震,她睁开眼睛的那瞬间,眼睛里流露出的怀念。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够露出的眼神。
  而今天,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联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越发觉得顾清宁的身份有些可疑了,他竟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如果自己是重生之人,那么顾清宁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呢?这样一想,有时候她的一些举动就有了解释,只是他暂时还是想不到对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看来,要好好试探一下了。
  -
  第二天,顾清宁醒来后,就将昨晚的事情给忘掉了。洗漱完毕之后,便和顾泽慕一起去练武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泽慕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经过这三年的历练,顾清宁已经逐渐适应了扮演孩子的生活,若不刻意去看,她与顾清薇等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但顾泽慕细看之下,却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也让他越发决定要好好试探一下顾清宁。
  于是,顾清宁就发现了,今天的顾泽慕似乎处处针对她,她原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再加上天然地对顾泽慕看不顺眼,是绝不肯忍耐,立时就要掐上去的。
  结果就是被柳氏给拎到一处,严肃地教育他们。
  两人看着虚心听教,实际上没有一个往心里去,柳氏教育了一通,最后也只能无奈通知家长来领人。
  陶氏很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孩子自小就互看不顺眼,从抓周开始,逮着机会就要斗几句,本以为年纪大了就好了,谁知现在还是一样。
  不过陶氏暂时也功夫管他们,第二天就是元嘉长公主的宴会,她要做的事情不少,只能将两人分开放着,然后分别劝慰。无外乎也是让他们和平相处,至少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不要惹出什么事来就好了。
  好在顾清宁与顾泽慕虽然互掐,但在这种大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
  陶氏略略放下了心,被他们的事情一牵扯,却意外让她没有那么紧张了。
  说到明天的宴会,最近在京城也是掀起了一股热潮,元嘉长公主虽然这三年一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京城的各大豪门,哪家不是人精。先时还有人追捧乐平长公主,如今真正的天之骄女回来了,谁还去追着个差一档次的。
  这次的宴会就在公主府中举行,元嘉的公主府是当初成帝与奉皇后亲自为她挑选的地方,位置极佳,且占地极广。这些年元嘉虽然一直没有住,但当今还专门嘱咐了内务府好好照料公主府,故而元嘉再次回来的时候,屋子修缮一新,院中的花草繁盛,打理的极好。
  况且元嘉一回宫就直接去了坤宁宫,还和帝后一同用了午膳,更别说陈皇后担心元嘉久疏交际,还特意让姚黄带了人过来帮忙。就算是那些之前未曾听过她名号的,如今亲眼看到皇后贴身的大宫女帮她操持宴会的事宜,也该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荣宠之盛。
  哪家的贵妇接到了帖子,都是可以拿出去炫耀的。
  到了宴会当日,公主府门口满满当当停满了华丽的马车,威国公府的马车夹在中间,非常不显眼。
  陶氏还是有些忐忑的,但她知道今天的场合,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威国公府的脸面,故而便是再紧张,她也将面皮绷住了,维持着和两位嫂子一样的淡定模样。
  可是只有被她握着手的顾清宁才知道,她的手冰凉,掌心更是一直在出汗,一双眼睛也只是勉强维持着正视前方,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可见其僵硬。
  曾经的奉长宁很不喜欢菟丝花一般柔弱的女子,但看到陶氏之后,却又忍不住心疼,于是她用力地握了握陶氏的手,用这种方式给她一点鼓励。
  陶氏自然是感觉到了,有些怔愣地侧过头,看到顾清宁眸中的担忧和鼓励,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清宁在害怕吗?别怕,娘亲保护你。”
  有了这个信念后,陶氏似乎又有勇气许多了,她甚至还伸过手去拉顾泽慕,顾泽慕原本是不喜欢这样的,但感受到了那只手冰凉的温度后,破天荒地没有挣扎,任由她握住了自己。
  下了马车,众人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然后让公主府的人引着她们进去。
  陶氏一开始还是很害怕的,但发现似乎没有人在意自己,又暗暗地松了口气。
  众人跟着婢女到了花园,此时已经来了不少贵女,都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而朱氏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被人簇拥着的乐平长公主,不由得微皱眉头,转而就要带弟妹往另一个方向去。
  却不知乐平也看到了他们一行人。
  乐平觉得自己最近十分不顺,应该说从知道元嘉要回宫就一直都不顺。先是被人明嘲暗讽,她借口那女子对她不敬,指使人狠狠地掌嘴,却没想到那人是永寿候的儿媳妇,江平总督的嫡次女。因为这件事,她被陈皇后叫进宫厉声指责了一通,还要让她上门道歉,若不是淑太妃护着她,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
  之后她自认为好心给元嘉帮忙,谁知元嘉一点都不领情,且她办个宴会,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这来参加宴会的,大部分都是京城积年的勋贵豪门,从前她请了人家都不一定会给面子来的人物,居然一个不拉都来了,还有那些从前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新贵们,如今也将谄媚的对象换成了元嘉。
  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打她的脸。
  大家同样都是长公主,凭什么她就要低人一等!
  几个围着乐平的女子也见到了她脸色不好,都不敢说话,只有一个愣头青,口无遮拦道:“殿下看到那跟在柳如臻后面的女子了没有,听说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丧门星,一个侍郎的侄女,就凭着那张柔柔弱弱的脸进了威国公府的门,您说,还有天理没?”
  乐平脸色一沉,这话几乎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与驸马成婚多年,相敬如冰,而驸马喜欢的就是这样娇弱可人的女子,她自然不喜欢,尤其当这样的女子还能成为正妻,更是令她十分不愉快。
  于是,乐平便带着人朝朱氏等人走了过去。
  朱氏原本想要避开她的,但如今避无可避,她也就不再避了,转身不卑不亢道:“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是不敢的,不过这毕竟是元嘉妹妹的宴会,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能来的,表姐你说是吗?”
  陶氏身子一颤,几乎要躲到了柳氏身后去,顾清宁眉头一皱,脸上顿时流露出怒意。
  乐平的话说完,那股熟悉的寒意又萦上了心头,这一回,她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明明白白看见站在陶氏身旁的那个男孩正冷冷地看着她。乐平先是一怕,很快又回过神来,这不过是个才几岁的小孩子,自己为什么要怕他。
  柳氏正准备说什么,就被朱氏给按住了,她淡声道:“我们都是接了元嘉长公主的帖子,不知殿下此话何意,是指责元嘉长公主行事不妥当吗?”
  这时候,旁边的一些贵妇也发现了她们这边的状况,不少人都偷偷往这边看。威国公府三公子娶了个侍郎侄女的事情她们都还是记得的,虽说顾老三为人不太靠谱,但也有不少人想要嫁入顾家的,谁知道被这样一个人给截胡。
  陶氏原本就长得柔弱动人,是这些正妻们最讨厌的一种长相,再加上她没有诰命,所以根本没有人为她出头,都只是在一旁看热闹。
  乐平不依不饶:“表姐可不要信口雌黄,我分明是说有人不知礼数,还要与这么多贵人们同处一室,未免有些太过……”
  就在此刻,一个冷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皇姐好大的威风,对我请来的贵客这般无礼?也不知这场宴会的主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第26章
  人群朝两边分开,元嘉长公主款款地走了过来。她容颜似雪,服饰华丽,越发显得气势凌然,与乐平高下立判。
  乐平心头一惊,回过头,勉强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一个没有诰命的女子,怎么就成了你的贵客?”
  谁知元嘉理都没理她,直接越过她走到陶氏面前,唇角微弯露出笑容:“玉娘妹妹,我还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久都未曾进来。”
  陶氏眼眶里的眼泪原本已经要掉出来了,被她用力给逼了回去,扬起一个笑容:“无妨的,劳烦玉容姐姐出来接我们,真是惶恐。”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知道的人不多,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在借此打自己的脸,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元嘉微微一笑:“皇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乐平放下心来,看来元嘉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松口,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行礼,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周围的人却有些失望了,没想到元嘉这么轻易退让,还有些人竟有点同情陶氏,平白无故成了两位长公主斗气的靶子。不过想想也是,便是两位长公主私底下有什么不合,终究还是要顾着名声,不至于这般大庭广众给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们大概是忘记了,名声对于元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她当年可是敢直接将驸马扔出公主府的猛人。
  果然,元嘉的下一句话就把乐平直接钉在了原地。
  “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只能请皇姐移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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