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玉嬛偏着脑袋,眉目含笑,“正好,我也想吃。”
  ……
  次日玉嬛果然做了红烧醉鱼,让人给他送去一份,顺道又做了梅花扣肉和竹筒排骨,蒸了一屉香甜软糯的南瓜饼。这些美食吃下去,腹中觉得有点撑,便趁着入暮天凉,往府里后院散步消食。
  回来时走得劳累,沐浴完倒头就睡,倒比往常早了一个多时辰。
  香梦沉酣,浑身舒泰,醒来时屋里还黑黢黢的,里外静悄悄的没半点声息,透过帘帐,依稀能看到月光漏进来,也不甚明亮。
  她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忽然听见屋顶上传来极轻微的动静,像有人踩瓦片似的。
  玉嬛前几日总做噩梦,怕府里出事,心底里有根弦绷着,听见这动静陡然清醒,再侧耳细听,又是两声踩瓦片似的轻响。
  ——若是夜里乱跑的猫,动静必不会这样明显。
  一颗心几乎吊到嗓子眼,她连软鞋都没趿,赤着脚走到窗边,轻轻推开条缝。
  外面月色将沉,看着像是四更天气,府里各处都安静宁谧,唯有夜风吹动树梢轻微作响。这屋子坐北朝南,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脑袋也看不见隔壁正院里的情形,只能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片刻安静,夜风里似传来极轻的兵器碰撞的声音,转瞬即逝。
  玉嬛心里怦怦乱跳,都做好了喊人护院的准备,周遭却又安静下来。
  良久沉寂,极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越过重重院落传来。东跨院里值夜的仆妇到了换值的时辰,有仆妇挑着灯笼从正院过来,跟这边的人简短交谈了几句,便在廊下接着值夜。
  看来外头一切如常,否则总该有人察觉。
  渐渐月暗星沉,玉嬛在窗边吹了许久的风,见周遭一切如常,恍然间甚至怀疑刚才是她听错了,疑心太重。遂蹑手蹑脚地爬回榻上,钻进锦被里,拢了头发搭在枕畔。
  闭上眼,心里仍突突跳着睡不着,她翻来覆去,抱着半幅被子调匀呼吸。
  ……
  谢府后院外的甬道上,此刻却不似府里平静。
  梁靖身上的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手里长剑泛着冷沉的光泽,那双深邃的眸中尽是厉色,暗沉如墨。剑尖所指,是穿着夜行衣的刺客,身上受了重伤,嘴里的牙齿几乎被捶落大半,藏好的毒。药混着血喷出去,连寻死都艰难。
  负责在外围刺探消息的陈九恭敬站在身侧,“这个人,待会如何处置?”
  “带回去审。”梁靖抬脚点在那人咽喉,稍稍用力,几乎扼断呼吸,躬身时声音冷厉得如同腊月寒冰,“务必挖出主使。若不招供,手段随你。”
  这便是诸般狠辣手段都随便用的意思了。
  陈九当即抱拳,“遵命!”
  梁靖颔首,念及京城里汹涌的暗潮,知道此事不会轻易过去,便又叮嘱,“别叫死了,往后会有用处。”
  声音冷沉,眉目肃然,比起沙场上驰骋纵横爽朗的英姿,更添几分阴沉冷厉。
  陈九会意,待梁靖翻身进了后院,便低低一声呼哨,叫来潜伏在附近的两位同伴,往青石板上撒些土盖住血迹,带了那刺客隐入夜色。
  梁靖回到客院时,因无人值夜,内外安谧如常。
  整个谢府仍在沉睡,全然不知方才刺客偷袭,险些取了谢鸿夫妇的性命。
  他掀开窗户翻身入内,没发出半点动静,而后将黑衣藏在床板下的倒钩,长剑搁在枕旁,合衣而卧。
  次日前晌,玉嬛去客院时,他仍跟平常一样,换了药在廊下歇息。
  阳光下他的身材颀长磊落,穿了玄色锦衣,眉眼轮廓英隽分明。休养了这些时日,伤势虽未痊愈,眼神却不似先前涣散无神,站在一丛芭蕉旁边擦拭剑锋,算不上神采奕奕,却觉英姿勃发。
  当下有点家世的男儿很多都文武兼修,晏平曾提及茂州风物,也提过军中的情形。看他的谈吐和那日重伤将死却甩开追杀者,就知他身手不弱,且气度从容自持,想必是提笔能文,骑了战马便能纵横沙场的。
  这样的人,自然比府里旁人警醒。
  玉嬛今早去冯氏那里,问她昨晚可曾听见什么动静,冯氏答曰没有。她又放心不下,便来梁靖这里探探口风。
  屋里的丫鬟仆妇都被屏退在外,门扇虽洞开,压低了声音,外头便听不见动静。
  紫檀收腰的桌上摆着瓜果糕点,还有一盘甜滋滋的炒栗子。
  玉嬛随手取了一枚慢慢剥,关怀过伤势饮食,便随口问道:“昨晚四更时分,晏大哥可听见了什么动静吗?”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的真面目当然是杀伐决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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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第 8 章
  这问题来得突兀,梁靖稍觉意外,却仍是低头剥栗子的姿态,神情纹丝不动。
  昨晚四更正是刺客潜入谢府,被他探明意图后驱逐重伤的时候。彼时阖府上下无知无觉,没想到她却听见了动静。
  梁靖仍是垂眸,道:“什么动静?”
  “就是……我听见屋顶上瓦片响了,若是院里的猫,不会有那种动静,应该是屋顶有人。而且没多久,还听见刀剑的声音。只是后来又安静了,想着晏大哥身手出众,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什么?”
  她心里狐疑忐忑,黑白分明的眼睛水灵灵的,一错不错地盯着梁靖。
  梁靖觑她一眼,拨着衣袖,淡声道:“似乎听见了点。”
  玉嬛心中一紧,连忙追问道:“那后来呢?有没有出去看到是什么人?”
  当然看到了,而且是他潜伏在暗夜守株待兔,将那意图闯入谢鸿夫妇房间的刺客重伤捉到手里,这会儿应该有人在用酷刑审讯,逼问主使。
  梁靖眼底的精光转瞬即逝,将剥好的栗子塞进嘴里,神情是惯常的冷清,不以为意似的,“后来又睡着了。”
  “睡着了啊……”玉嬛稍觉失望。
  原本她还怀疑昨晚是否听错,既然梁靖也听见动静,想来不是错觉。若那动静只是个行窃的梁上君子便罢,若真带着刀剑,那就很吓人了。她发愁地趴在桌上,像是东跨院里那只蔫头耷脑的兔子。
  梁靖的另一颗栗子剥好,抬眉见她无精打采的,唇角微动,递到她跟前的小瓷碟里。
  玉嬛从善如流,取了吃掉。
  外头风声细细,孙姑和许婆婆在树荫下闲话家常,声音嗡嗡的。
  两人也不说话,梁靖靠在椅背,修长的腿一屈一伸,剥的栗子少半自己吃掉,大半放在玉嬛跟前的碟子。
  玉嬛便蹙眉沉吟,想请梁靖帮忙留意,又怕他伤势未愈,这请求会唐突。况且府里若真碰见麻烦,也该自家想法子,不能总指望旁人。嘴里是甜糯的栗子,心里默默盘算着,细嫩的手指扣着瓷碟,等剥好的栗子落下来便拈着送进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见碟子空荡荡的,目光微抬,就见梁靖靠在椅背,正默默看她。
  玉嬛眨了眨眼睛,再看下盛着炒栗子的细竹篾编的盘子——
  “这就吃完啦?”
  感觉意犹未尽,还想再吃呢,玉嬛默默舔了舔唇。
  梁靖唇角微挑,凑近些许,“再叫人送一盘来,我剥给你?”
  温热的呼吸落在脸颊,那双清冷深邃的眼眸似藏了千山万水。
  玉嬛莫名心中一跳,下意识垂眸,不好意思再叨扰人家,遂站起身来,“还是算了。晏大哥你伤还没好,多歇着吧,想吃什么东西,告诉许婆婆也一样。别客气。”说罢,取了几颗樱桃,转身欲走。
  梁靖叫住她,语气是惯常的冷清淡然,“最近夜里我会留意,别担心。”
  玉嬛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帮忙,大喜之下,回眸莞尔,“多谢晏大哥!”
  ……
  出了客院,玉嬛便直奔冯氏平常爱纳凉闲坐的后院凉亭。
  到了凉亭那边,果然见冯氏坐在亭下,手边的笸箩里放着一堆丝线。
  端午临近,府里各处都在准备粽子、雄黄酒和菖蒲等物,年少的姑娘们在端午要佩戴放着朱砂、香药、雄黄的香囊,能驱虫辟邪。玉嬛的香囊向来都是冯氏亲自做的,今年也不例外。
  笸箩边上,裁剪好的花样压在银剪下,冯氏挑了五样丝线,摆成一排。
  见了玉嬛,便笑着招手叫她,“小满,过来瞧瞧这香囊,样子喜欢吗?”
  冯氏虽出身高门,因幼时性情娴静、心灵手巧,女工做得很好。谢鸿和玉嬛贴身的衣服、佩戴的香囊,许多都是出自她的手,裁剪绣工都没得说,加之跟着兄长们读过书,腹中有了墨水,那香囊做出来,便别有意蕴。
  玉嬛瞧了花样,几乎能想象到雏形,那必然是藏着诗经楚辞里的诗句的。
  遂贴在冯氏身边,软声笑道:“当然喜欢,娘亲做的我都喜欢。”
  还是这样爱撒娇讨人喜欢的性子,冯氏搁下花样,让旁边的丫鬟慢慢挑,却揽着玉嬛,道:“刚才做什么去了?我到东跨院找你,也见不着人影。”
  “去客院了,找晏大哥。”
  “他伤势怎样了?”
  “瞧着比昨天好了些,我进去的时候他还擦剑呢。”
  那把剑是救下梁靖后,从后院捡回来的,冯氏看过两次,剑锋锐利、通身漆黑,是能削铁如泥的宝物。剑鞘也不是凡品,上头缂丝花纹乃至手柄的尺寸都很讲究,不是普通兵器铺能买到的。
  ——能使那把剑的人,家世身手必定不差。
  只是梁靖不肯透露身世,谢鸿瞧着没事,便当他是个客人,也未强求探问。
  此刻玉嬛提起,冯氏倒想起来了,那晏平落难至此,先前伤重虚弱,走路都艰难,如今既然捡起宝剑,难道是已经生出了辞别的意思?
  夫妻俩虽不知那晏平的底细,但看素日行事,却不像宵小之辈。且他生得相貌出众、身姿磊落,言语谈吐皆似进退有度,多少有些好感。
  冯氏想着心事出神,玉嬛却已续道:“今早我说的事,娘还记得吗?刚才我问晏大哥,他说夜里也听见了动静。”
  “是吗?”
  “嗯,千真万确!”
  “还真有这样的事……”冯氏脸上笑容慢慢收敛。
  今晨玉嬛提起半夜屋顶动静时,她其实没太当回事,只当这孩子是半夜睡迷听错了。毕竟阖府上下除了玉嬛,没人发觉异样,连上夜的仆妇都没察觉。
  可若当真连梁靖也听见了,那就不能再掉以轻心。
  谢鸿最近仕途倒霉,被太子一系盯着打压,朝堂上波谲云诡,太子虽瞧着宽和温厚,但能稳居东宫的人,哪会是心善手软的菩萨?他周遭那些个谋臣属官,更不是省油的灯,瞅准谢鸿没能反击,谁知道会不会踩得更狠。
  不管昨晚那人是刺探还是有更狠毒的打算,都不得不防。
  冯氏留了心,当晚便跟谢鸿郑重说了此事。
  谢鸿虽出身淮南世家,却也只是个读书入仕的文官,自身不会武功,府里那些护院又本事有限,遂下令让护院惊醒,托人从魏州城请了几位镖师帮忙守一阵。
  他前些年背靠谢家荫蔽,安稳无事,每日里读书弄文,几乎没碰过刀剑。如今因不肯把玉嬛送进宫给老皇帝,惹得老太爷生气,暂时失了庇护,为免伤及妻女性命,只能托人寻摸靠得住的高手,想留在府里护院。
  只是一时间寻不到,遂给相熟的巡城兵马司打招呼,请他们晚间务必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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