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今日仍未废后(二十八)

  似乎指责的毫无缘由。
  霁摘星微垂首, 那如一团乌云般的发便散开来,极顺滑地从肩上滑落,露出那一点莹白色的颈项。
  “你早该知道的。”
  霁摘星离开的时候太匆忙了些, 但还是记得给青山派的同门们留下一封书信,说他云游江湖,做个闲散侠客去了。
  那书信上, 也并无被强迫留信的痕迹,看上去无比自然。
  但是霁摘星这样的性格,又怎么可能离开师门数月, 都不曾回书信一封。而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尚且能算一流高手,也不至于出去这么久,也还籍籍无名。
  而正巧, 孟钟离的易容术, 在青山派中当属顶尖。
  孟钟离没有说话。
  直到他听见霁摘星和缓地问道:“大师兄,我离开那日,你认出我不是小师弟了吗?”
  那天的曲清星格外沉默,未曾开一次口。
  但谁也指责不了他,毕竟那般好的小师弟,却还是成了梁王的棋子, 要被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暴君。
  青山派在江湖上地位非凡, 几个亲传弟子更各有身家。但要是和一国抗争,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
  何况那时候,哪怕和曲清星关系极好的几位师兄要为他搏命,曲清星却只道, 他是大梁的皇子, 这……也是他的责任。
  谁也拦不住大梁的军队。
  而“曲清星”乘上车马时, 似乎怀念般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恰好与孟钟离相对。孟钟离看见那一双极黑极沉的眼眸, 分明未哭,却似沾染了一片水汽,似乎哀寂无比,最后化进漆黑的、如同没了生机的枯竭瞳仁中。
  那一瞬孟钟离也生出心痛与怜悯来。
  但随之,却是一种可怕的安心感。
  因为他在同一时间意识到,那并非是曲清星的眼睛。
  即便是最开始想不分明,但后来的种种细节暗示,霁摘星好似忽然间的凭空蒸发,也足以孟钟离发觉,那日随着大梁军队离开的人到底是谁了。
  今日溟灵皇宫之中,孟钟离的神色无比冷淡。
  但他依旧低低应了一声——
  “是。”
  决明觉得无比古怪起来,好似原本安稳可靠的大师兄,忽然间成了噬人的怪物。
  这种古怪甚至让他不动声色的,离大师兄远了一些。哪怕决明心知肚明,要是那一日的是他,说不定也会做出一样的抉择。
  大概是因为早就料到的缘故,霁摘星的气息平稳。
  在原来的剧情中,溟灵的霁摘星没有等到他倾心的少年,成了大梁明君,将他从溟灵皇宫中接出,长相厮守。
  自然也没有等到他的哪个师兄发现不对,来到他面前,对他说那句话——
  “你不想待在这,师兄便带你回去。”
  霁摘星有些困倦,以至于他的声音微微低哑,便好像有水汽润过一般,说不出的温柔意味。
  他有些疲于再周旋思考。便想到,原本的霁摘星,应当会说什么话呢?
  “我原本想过很多次,哪日师兄能出现,对我说这句话,我应当很开心。”霁摘星道,似乎带了点笑意,“我只是没想到,师兄除了说这句话,还带了刀。”
  不是来救命,却是来诛心。
  指尖的银针几乎像是反扎进了指缝间,决明下意识地看去,但发现银针还是好好的被他收着,并没有发生伤主的乌龙事件。但那一瞬间扎在身上的细密刺痛,又不像作假。
  让他羞愧无比,再无法坦荡。
  决明微微皱眉,将那些银针用内力融了,化得无影无踪。
  哪怕他其实也在一瞬间察觉——
  这些银针,终究是扎进去了。
  孟钟离也将他的配刀,收了回去。
  入鞘时,发出一阵金玉相撞之音,不知为何,响得吓人,似一记重锤般落了下来。
  孟钟离冷淡地道:“对不起。”
  霁摘星没有应声。
  他今日似乎思索以前的事,思索的特别多。
  “我刚入青山派的时候,很害怕,总觉得师兄冷淡。尤其是大师兄,对我便是一张冷面。”霁摘星道,“可师父告诉我,门派中我最无需害怕的便是大师兄。”
  对师父的话,霁摘星记得清楚,现在更是能复述一遍,虽是他自己的声音。倒也能听出那般语气,模仿自何人。
  “钟离是青山派的大师兄,他性情冷,人却沉稳,待同门极好。只要你是他的师弟一日,他便会将你当做责任一日。”
  连孟钟离都不知道,原来师父还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他还没新奇完,后面又是少年温润的声音了。
  “我记住了师父的话。到后来,果然师门中我最不怕的,就是大师兄。”
  他的话语气并非熟稔,却让人察觉出一股亲近意味。无人会怀疑,他对话中的大师兄定然是十分信任,青睐有佳。
  少年又低笑一声。
  “只是我还忘了一件事……”
  “便是同为师弟,同为责任,也是有个远近亲疏的。”
  是他忘记了。
  “小师弟是亲,我是疏。”
  平静的语气,像只是最最寻常的陈述句。
  孟钟离却莫名想到了那一日少年坐在马车上,“曲清星”回望的那一眼,心中莫名生出的触动与怜惜来。
  他几乎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是。”
  只是冲动之后,却是寻不到足以让他解释的依据。
  从前的他或许对底下的师弟,是一视同仁的,只是小师弟来后,便生出一些偏颇来。
  孟钟离从来不觉得这些偏颇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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