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回 家

  这是霍伯回家之旅的第一步。一路到家。他已经做好了在矿井区降落的决定,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他又开始想念他的孩子了。然而,这一次,他们的笑容不再令他充满内疚,取而代之的是让他充满了希望。
  他抛弃孩子远去的事实永远不会改变,也永远不会被遗忘,无论是他们,还是他自己都不会忘记。但是也许有一些方式可以缓和这种关系,破镜也会重圆。
  他已经找到了一直以来幻想的怪物,现在是时候把它们抛之脑后了。
  “还要多久马里昂号飞船才能进入大气层?”他问道。
  拉茜斯在他身旁的领航员座位上耸了耸肩。
  “很难说,尤其是从这里来判断。一旦飞船对接,我们可能会有几天的时间,也可能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我们靠近这艘飞船,而且它已经掠过了大气层的话,那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好机会,不管怎么说,我们不会再设法去对
  接了。”
  “别这么说。”霍伯说。
  “对不起。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样做风险很大,而且难以实现,难道不是吗?”
  “是的,风险很大。但是我们必须要有必胜的信念。”
  霍伯想到那些他们已经失去的,比如巴克斯特的惨死。尽管他已经竭尽所能,付出一切以求生存,但最终还是不幸惨死。巴克斯特拖着受伤的脚踝穿过遍布异形的矿井,最终只落得一个可怕的结局……这太不公平了。
  但在无边宇宙的黑暗深处,公平二字看起来毫无立足之地。大自然是冷漠的屠夫,外太空也对人类充满了敌意。有时,霍伯感觉,他们仿佛挣扎在无边泥泞的沼泽中,内心深处充满无助,有一种进退维谷的感觉。他也不能够确定,这
  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们要这样做,”霍伯说,“我们必须这样。为了离开这座矿井,为了回家。”
  拉茜斯惊讶地看着他。
  “没想到你还有回家的打算。”
  “形势已经发生变化。”他说。愿上帝保佑,希望可以扭转乾坤。
  “我们已经把它们甩在身后了。”拉茜斯坐在他的座位上放松地说道。大家走过来时,他扫描着仪表板,把手放在舵杆上,但霍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谁会认为我们能够做到?至少我不会这么想。那些东
  西……它们不是自然界的产物。上帝怎能允许它们存在?”
  “上帝?”霍伯嗤之以鼻。但是他转而看见拉茜斯眼中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对不起,我无意冒犯,虽然我不是信徒,但如果那是你的选择的话,那么……”他耸了耸肩。
  “没关系。但是那些东西,我的意思是……它们是如何生存的?它们的家在哪个星球,它们是如何旅行的,还有它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霍伯问道,“人类的目的又是什么?每件事都是一场意外。”
  “这一点我真不敢相信。”
  “还有其他很多事,我都不敢相信。如果你的上帝创造了一切,那他创造它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深深地困扰着他们,没有谁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没关系。”霍伯继续说道,“我们几个有幸存活下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回家。”
  “我们五个人,现在。”拉茜斯说。
  “四个。”霍伯轻声说,“斯内登现在是与我们在一起,但是……”
  “但是,”拉茜斯说,“我们四个人在雷普利的穿梭机上,两个男人,两个女人。”
  “我们将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类之旅。”霍伯打趣道。
  “尊敬的霍伯先生,我认为雷普利会生吞了你。”
  他笑了。这是他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开怀大笑,也许甚至在灾难发生以前,在这苦难的七十天前,他都从未这么开怀地笑过。这感觉很奇怪,不知怎么的,总感觉不太对劲儿,
  就仿佛笑声意味着对所有已经死去的朋友和同事的忘却。但是拉茜斯也在大笑,以抖动肩膀的无声的方式笑着。
  虽然感觉不对,但也感觉良好。他们开启迈向幸存的另一个脚步。
  离开大气层后,一种平静的感觉扑面而来。剧烈的震动和摇晃结束了,穿梭机的部分重力带给他们一种轻盈的感觉,也令他们情绪高昂起来。霍伯回头看向船舱,发现雷普利正在看望斯内登。他站在那里,然后向她走去。她转过
  身,点点头,微笑着。无论斯内登的命运如何,那一刻都必然会发生。
  她现在所处的困境很难理解。她知道自己会死去,她也曾看到过这个过程如何发生在别人身上。而且作为一名科学官,她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一定要减轻自己的痛苦吗?也许她早已与卡西亚诺夫沟通过。但是如
  果她没有,霍伯也会确保一旦她有需要的话,医生将做好准备,让她安静地睡去。
  他只希望斯内登自己能看到或感觉到这种迹象。
  什么东西轻轻地敲打着控制面板。
  “是马里昂号飞船,”拉茜斯说,“还有六百英里远。
  我们会在十五分钟后抵达。”
  面板上闪出一些东西,屏幕亮了起来,出现一系列代码。
  “那是什么?”
  “萨姆森号飞船的电脑主机正在与马里昂号飞船的电脑主机进行连接,”拉茜斯说,“导航电脑鉴于速度和轨道的比较,将给我们指出最好的向量航线。”
  “是艾什。”雷普利说。她出现在霍伯后面。此刻霍伯正靠在椅背上休息,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能断开吗?”霍伯问。
  “断开什么?”
  “断开萨姆森号飞船电脑与马里昂号飞船电脑之间的连接。”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拉茜斯吃惊地看着他们两个,就仿佛他们俩突然长出两个脑袋一样不可思议。
  “因为艾什。它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对我们来说会更有利,尤其不能让它知道斯内登身上携带的东西。”
  “它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我们必须假定它已经入侵了马里昂号飞船的电脑。”
  雷普利说,“这就是它的目标。也许它不能,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性……”
  “不会的,”拉茜斯说,“这简直太荒谬了,我们手动盲飞是很愚蠢的主意。”
  “但是你能够做到,对吗?”霍伯问。
  “当然可以。”拉茜斯说,“是的,在正常情况下,我可以做到,但现在飞船的机械设备都还远远没有恢复到正常的水平。”
  “没错,”雷普利说,“远未恢复正常。艾什,那个人工智能机器人,它的命令非常特别。船员都是可以无条件牺牲的。我的老部下如此,现在这艘飞船也一样。拉茜斯,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领航员沉默了一段时间,把这些事情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他访问了穿梭机的电脑,滚动鼠标,按下几个按钮,输入命令。
  “已经断开了。”他说。
  “你确定吗?”霍伯问。
  “已经断开连接了!现在闭嘴,让我好好操控飞船。”
  霍伯抬起头,看向雷普利,她点点头。
  “斯内登怎么样了?”
  “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切都还好。”
  霍伯解开安全扣,转身回到船舱。卡西亚诺夫似乎在打瞌睡,但当他们通过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透过气闸舱小小的观察窗,他看着外面的外太空。
  雷普利来到他的身旁。
  斯内登背靠着气闸的外层门,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脸上布满晶莹的汗珠。霍伯轻敲着大门。她的眼睛在眼皮下面滚动着,眉头紧锁。他又敲了敲门。
  她睁开眼睛。看样子,她有些迷失了,正奋力挣脱噩梦,想重回现实,可醒来后等待她的仍是恐惧。然后她看到雷普利和霍伯正关切地看着她,就向他们竖起了拇指,示意自己很好。
  “看来要不了多久了。”雷普利边说着,他们边走出到门外。
  “你觉得在矿井下面我们应该会支持你,”他说,“后退几步,让你就那样活活烧死她。”
  “也许会吧。”她看起来很可怜,他伸手摸了摸她。起初他以为她会拒绝,抽身向后,打他一拳,就像她刚刚降落在这颗行星上时那样。虽然刚开始她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就在他的怀抱中放松下来。这一切看起来竟然毫无违和感。因
  为这是出于心灵的安慰和纯洁真挚的友谊,还有面对困境时的同舟共济。
  “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她的头发碰到了他的嘴唇,让他感觉有点痒。
  “小心!”拉茜斯大喊道。“马里昂号飞船就在前方,在上面。大家系紧安全带,准备抵达。霍伯,在我控制飞船飞行的时候,劳驾你处理下这里所有琐碎繁杂的工作。”
  霍伯最后握了一下雷普利,然后回到驾驶舱的座位上。
  “离家更近一步了。”他说道。
  “好吧,我现在只能凭肉眼飞行到这里。”拉茜斯说,“对接时会发出警报,但我现在不能使用自动操控装置与马里昂号飞船进行无缝对接。”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看到那里的那些屏幕了吗?时刻留意,盯住它们。一旦我们的对接范围超出一公里远,如果飞船速度接近临界值的话,它们就会变成红色,你就大声喊叫提醒我。出现任何红色,你都要大声狂叫起来。”
  “你这样做过,对吧?”
  “当然。有几百次之多。”拉茜斯对他咧嘴笑了笑,“在模拟演习的时候。”
  “哦,是这样。”
  “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他提高了嗓门,“女士们,提紧你们的裤子,我们准备对接了!”
  尽管他只是很短暂地展示出同心协力的态度,但霍伯知道拉茜斯对待他们的态度是异常认真和严肃的。他谨遵法国人的命令,盯紧屏幕,但他同时也观察着领航员。他很专注、果断,并十分谨慎。
  马里昂号飞船最初是以一个闪亮斑点的形式出现在他们的前方,就在星球表面,飞船的上方,清晰可见。它迅速地变大,其特征越来越明显,最后距离近到他们足以看清对接舱腹部受损的情况。
  “盯着屏幕。”拉茜斯说。
  对接过程十分顺利,就如同教科书般完美。拉茜斯一直在喃喃自语,说个不停,仔细检查各个程序,低声对运输机说出鼓励的话语,还偶尔唱出几句霍伯几乎从未听过的歌曲。飞船对接时,几乎没有剧烈摇晃,然后拉茜斯疯狂地按
  下一系列按钮,滑动屏幕,以确保它们连接到一起。
  “我们已经顺利对接。”他瘫在椅子上,如释重负地说,“斯内登怎么样了?”
  雷普利迅速解开安全扣,一下子跃至门口。
  “她很好。”
  “无论现在,还是最后,她都会和我们一直在一起的。”卡西亚诺夫说,“我一直在想有什么东西我可以放在一起……”她尾随着,但霍伯朝她点点头。
  “我也正准备要问这个问题。”
  “那么现在有什么计划吗?”雷普利问道。
  霍伯眨了眨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去取燃料电池,然后去你的穿梭机上。”他说,“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那另一只异形怎么办?”卡西亚诺夫问。
  “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它现在躲藏在某个地方。”
  “如果一切都不尽如人意呢?如果它攻击我们,我们不得不与之战斗,而且燃料电池也已经受损了该怎么办。”
  “你有什么建议吗?”雷普利问道。
  “猎杀异形,把它击倒,”卡西亚诺夫说,“确保它已经死了。只有到那时,我们才能转移燃料电池。”
  “我的穿梭机位于下一个对接臂处,”雷普利说,“大概有一百米远,如果这样说来的话。”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侦查一下行进的路线。”霍伯说,“当我们确定这边是安全的之后,就把通向飞船其他部分的大门都上锁,并转移燃料电池。然后当其他人为旅行搜集准备食物和补给的时候,留下两个人守卫穿梭机的安全。”
  “好主意,”雷普利说,“但是斯内登怎么办?”
  他们都看着气闸舱。斯内登通过小窗口看向他们,在她脸上同样露出忧伤的微笑。霍伯打开内门,她缓慢地走进来,环顾大家。
  “我感觉到它在动。”她说,“就在刚刚,不久之前。
  所以我认为……也许我应该先走一步了。”
  雷普利举起了她手中的等离子体喷枪,斯内登向她点了点头。
  他们再次戴上了宇航服的头盔,所有对讲装置已连接,准备穿过真空气闸舱和前廊。
  “我现在准备放空气进来了。”拉茜斯在领航员座位上说道。
  霍伯吞咽着,减轻耳朵的压力。最后的空气也流出去了。萨姆森号飞船外层的门已经打开,斯内登走回马里昂号飞船。
  他从未见过如此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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