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节

  次日一早开始,他就时不时往门房路过,等到半上晌,果然叫他打听到想听的消息,心中不由冷笑连连。
  等凑到杜振熙跟前,却又是一副腰板直无表情的模样,“七少。苏小姐又来求见老太太了。”
  他昨晚睡前总结了一下庆叔的经验谈,料定苏小姐有了动作,必定会来家中长辈跟前“过明路”,果不其然就叫他等着了。
  不过苏小姐还真是急不可耐,这样快就来耀武扬威了。
  竹开心下冷哼,面上再无做贼样儿。
  杜振熙让他留意苏家动静,他自然要尽忠职守。
  回禀完果断飘走。
  倒叫杜振熙有话没处说,或训斥或收回成命的话卡在喉咙眼,望着空无一人的地面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少了事儿多的听众竹开,她不由扶额哀叹。
  左右没有竹开“怂恿”她,也没人知道她是何想法,还有什么好自欺欺人的?
  凭什么苏小姐能几次三番的找上门来,她连见也不敢见?
  她在等什么?
  又能等来什么?
  杜振熙猛地起身,抬脚就出了霜晓榭。
  半合的院门后探出竹开的脑袋,他望着杜振熙径直入二门的背影松了口气,随即握紧拳头:小主子诶,加油哟!
  杜振熙莫名打了个喷嚏,无心吐槽哪个闲人又在背地里念叨她,跨进清和院的脚步不由放缓,本能抻衣襟整衣袖,挺直腰板冲守门的丫鬟正色颔首,抬脚进了堂屋。
  堂屋内江氏坐在上首,江妈妈随侍一旁,坐在下首的苏小姐正起身接过茶盏,道了谢继续道,“是母亲不放心父亲,才叫我去定南王府探看,问问父亲怎么连着两天不回家。一去才知道,竟是定南王不肯放父亲,和父亲谈兴正浓,有意多留父亲多住几天,还令府里幕僚招待父亲的吃住。”
  她两次来都不忘提定南王府对苏先生的态度,无非是想提醒江氏,苏家虽丢了官,背后却还有定南王。
  若非如此,江氏也不会好脾气的依她求见。
  江妈妈看一眼眉眼不动的江氏,没有打断苏小姐的话。
  “母亲正病着,无法理事。就叫我给父亲送些换洗衣物去。”苏小姐浅笑嫣然,指了指身边下人手中的包袱,“昨儿赶巧遇见恩然哥哥,我才知道,原来恩然哥哥这阵子也借住在王府。左右都要跑这一趟,我就想着先来您这里,帮恩然哥哥也带些换洗衣物去。”
  她的丫鬟适机道,“不怪我们大小姐对陆四爷上心。昨儿我们大小姐险些崴了脚,多亏陆四爷出手相扶。后来又是陪着我们大小姐见苏先生,又是亲自派车派人送我们大小姐,这份好,倒是和以前一式一样。”
  江氏眉头微动。
  苏小姐主仆一唱一和,想表达的意思她岂会听不明白。
  她倒是不在乎苏家如何,但如果陆念稚另有想法,她却是不好擅作主张……
  才想到这里,就听江妈妈略意外的招呼道,“七少来了?可是有事找老太太?”
  杜振熙笑着摇头,尚未开口,就见身侧人影一晃,苏小姐起身走上前,伸手就去拉她,口中又惊又喜道,“七少?这么多年没见,小七竟这样大了?当年我只知你是由恩然哥哥启蒙的,总在庐隐居闷头读书,倒是没怎么见过你。”
  说着转头看向上首,惊喜的笑脸带着怀念,也透出遗憾和唏嘘来,“昨天和恩然哥哥一道用晚膳,席间说起彼此这些年的日子,才知道小七早已出师,已经开始打理贵府的庶务了。听恩然哥哥感叹,我才切实感觉到,真是岁月不饶人。
  当年若是……只怕我也不会错过小七的成长。说不得……也不会失去膝下那两个无辜的小生命。以前是我没有福分,否则如果一切都没有错失,如今不定都有和小七差不多年岁的孩子了……”
  以前没有福分,现在呢?
  江氏眉头大皱。
  杜振熙却觉得握着她的手又冷又腻。
  小七,小七。
  苏小姐凭什么亲亲热热的叫她小七?
  团了一夜一日的邪火直冲脑际,她甩开苏小姐的手,眯起眼笑起来,“苏小姐这话……可好说不好听!”
  第195章 爽快
  “原来所谓的书香门第,家教竟如此与众不同。”杜振熙微侧身形,偏头看向苏小姐的小眼神里,明晃晃的轻蔑毫不掩饰,“我倒从来没有见识过,哪家大归的寡妇成日里往别人家跑,不仅越俎代庖地把手伸进别人的家事上,管起外男的换洗穿用,还昧着良心装起没事儿人!
  不知道的,还当’背信弃义’是什么了不得的美德呢!怎么?当初紧着攀高枝,发现高枝不好攀后悔了,就想着回头把自己随手丢掉的亲事,再捡回去?苏小姐这是太高看自己,还是当杜府是什么上不得台盘的破落户,能随便由着自以为是的东西挑挑拣拣?!”
  说着隔空一抱拳,掷地有声道,“定南王心系民生,从来重视岭南文风、学子的培养。王爷上居高位,想常人不能想,眼界更不是常人能比。因此礼贤下士,善待苏先生,那是王爷不拘小节,是苏先生尚有真才实学。
  怎么到了你嘴里,倒似王爷不明事理、不分公私,甘愿自降身份为苏家无条件撑腰?王爷没那么小家子气,你苏家也没那么大的脸!三句不离定南王府,抬出王爷是想吓唬谁?
  吓唬谁,也吓唬不着我杜府!你不讲理,我就跟你讲讲道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有所亏欠对不起人的从来都是你苏家,而不是我杜府!你想使什么心机手段,可找错对象了!”
  她一气呵成,本因手下落空而略尴尬的苏小姐,登时面无血色,即震惊又羞恼、愤恨。
  她身边下人倒是知机快,忙就护到她身前,只去看江氏,“杜老太太!真要论家教,奴婢在苏家这么多年,倒没听说过有晚辈这样对长辈口出恶言,不讲礼数不敬尊长的!”
  倒是晓得避重就轻,只拿苏小姐和陆念稚同辈身份说事儿。
  杜振熙冷笑出声,谁的脸色也不看,只觉心口那团邪火出来一点她就舒服一点,当下甩袖一指,“你要讲规矩,我就跟你说说这世上的规矩!这世上还有句话,叫’上不慈下不孝’,可惜就连这不慈不孝,也套不到你们苏家头上!
  苏小姐算我哪门子尊长?当年不义不仁在先,如今倒指望我来以德报怨?笑话!这是沈氏的天下,不是你苏家的天下!还擎等着人人都跟傻子似的,听凭你们想交好就交好,想丢弃就丢弃,掉两滴悔恨的泪水,事情就能抹平了?
  你们苏家闹出的这场笑话,不仅不好笑,还让人恶心得不想再看下去!真当外头传言做了手脚,一面倒向’可怜可叹’的苏小姐,我杜府就得跟着装瞎子做聋子?我给你句明白话,你们要是再敢往四叔跟前凑,再拿旧日情分做筏子,我也不怕费事,找人把杜、苏两家的事编成话本子,好好帮你宣扬宣扬,什么才叫种恶因得恶果!”
  杜府可是妥妥的地头蛇,真要较起真来,十个苏家不够看的!
  苏小姐但觉耳畔嗡嗡,心中只恨不得撕烂杜振熙的嘴,却仍端着凄苦且坚强的美人样,滚下泪来望向江氏,“老太太,不、我没有这些意思。是昨晚见了恩然哥哥,他……”
  “四叔二十有八,苏小姐也二十有六了吧?没干没系的外人,你还是个寡妇,可别再叫什么哥哥,没得叫人听得耳朵疼。”杜振熙斜身一挡,杵在江氏和苏小姐之间,嗤笑道,“苏小姐不要脸面的一口一个哥哥,是一心认定自己仙女也似的人物,四叔定然会念念不忘?
  你还真是太高看自己。四叔惊才绝艳、人物清白,这满广羊府人杰地灵,也不缺仙女似的好姑娘。你比那些闺阁女子胜在哪里?胜在始乱终弃嫁过一次人?胜在能视夫孝于无物,转头就自顾自己过清闲日子?
  四叔的门槛再低,也轮不到个品德有亏、心思叵测的再嫁妇人进门。别说四叔没这个意思,我第一个不同意!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祖父祖母虽已仙逝,但还有曾祖母给四叔做主。曾祖母,也不会同意!”
  就算陆念稚有这个意思,就算江氏许诺不再插手陆念稚的亲事,她也得把黑的说成白的。
  不论其他,她首先接受不了陆念稚娶苏小姐这种人!
  杜振熙深呼出一口气,这才看向江氏,“苏小姐想吃回头草,我却不想要这么个四叔母。曾祖母,您想不想要这么个四孙媳妇?”
  同样惊呆的江氏缓缓转头,和一脸错愕的江妈妈对视一眼,险些齐齐鼓掌叫好。
  所谓快刀斩乱麻,不外如是,杜振熙的声声讥刺,简直动听。
  陆念稚是嗣孙,杜振熙却是亲曾孙。
  必须偏向亲曾孙啊!
  江氏展颜而笑,她老了心软了但性子也长实了,能让她纠结的事少之又少,不管陆念稚是什么意思,她却不能违背自己的三观,答杜振熙答得干脆,“不想要。”
  说着转头,笑看苏小姐道,“不管这一次,你是不是又是迫不得已,还是受了苏太太或是什么人的’蒙蔽’,凡事有一不可有二。苏小姐,你若是想着再嫁恩然,却是不能了。就算你没这想法,我杜府的门,也不再欢迎苏家人来。”
  有些事一旦红口白牙的说破,受到暴击的,只会是暗搓搓想牢牢藏在窗户纸后的那一方。
  窗户纸捅破了,只会无所遁形。
  本就难以施为的境况,彻底失却了转寰的余地。
  被逼进死路的苏家下人噤若寒蝉,深垂着头的苏小姐亦是裙摆乱颤,不敢和江氏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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