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臣妾不敢,臣妾所说句句属实,此事兹事体大,一不小心便是秽乱宫廷之罪,即便是为了小十一的清白也应彻查清楚,臣妾逾越,但请陛下明鉴!”
  陆晟勾唇一笑,“淑妃那个蠢货,真是不受教。”他伸出手,握住慧嫔下颌,扶起她的脸,淡然道:“看来赵家的女儿,留一个便足够。”
  ☆、第41章 41章
  青青第四十一章
  风清云冷, 月亮悄无声息地藏起半张脸, 看世间种种情爱转念皆成灰。
  视野昏暗, 屋内堆积着厚重的尘味,与男人厚重的呼吸声交缠在一处,处处偷着难言的暧昧。
  他不上前, 她不提步, 两个人隔着漂浮的尘埃在一片焦灼当中沉默对峙。
  然则终究是他忍不住先开口, 怅然彷徨,全然不似往日恣意妄为的陆震霆,而是这月光下卑微的一粒尘,渴求她片刻驻足,“他们都说你死了。”
  “我也希望我死了。”
  借着窗户缝里透出的一丝光,她看清了他的脸, 半年未见, 未料已然尘满面鬓如霜, 仿佛沧海桑田已是相见不相识。
  他说:“我知道你恨我。”
  青青低声问:“教我如何不恨你呢?”
  这怨恨如丝,缠了千重万重, 将他的心缚得密密实实,令他无处可逃,只得缴械投降。
  他败了, 败给饕餮汹涌的情, 败给无法割舍的爱,他一步上前,拥住梦中、脑海思念入骨的人, 只一秒,便有泪涌上眼眶,被他生生咬牙忍住,手臂的力道却不自觉加重,疼得她在黑暗中皱了眉,声音仍是冷的,仿佛是一块永远也捂不热的冰,“你知道我如今是什么身份?你如此待我,是不想活了?”
  陆震霆咬紧牙,恨恨道:“你是我的!”
  “是吗?真的是吗?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
  陆震霆放开手,低头望她,“四叔他!欺人太甚!”
  青青唇角轻勾,莫不嘲讽,“我能入他的眼,全赖王爷一首成全。”
  “青青……”
  “他总爱问我,俄日敦如何?俄日敦也爱这么弄你?或又说俄日敦若能亲眼见一见你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也要忍不住与朕同乐……”
  “别说了!别说了!”身处行宫,怒到极致仍不敢放肆,不得已将嘶吼都压在咽喉,忍到两眼猩红对住她,“我带你走,今夜就走。”
  入戏入迷,青青也已双眼朦胧,“走?走到何处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一声令下,你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你拼得过皇权,扛得住天命吗?”
  “什么皇权!什么天命!那本都是我的!”终于终于,他把心中百转千回的勃然野心喊出口,置于昭昭月华之下,再无掩藏,“是他夺了我的皇位,是他逼得我退无可退,也是他!连你都要夺走!他明知我喜欢你,他明明知道……”
  “他当然知道!”青青面露轻鄙,讥讽道,“莫不是到现在,你还对心存希望,指望他看在叔侄一场放你一马不成?”
  陆震霆被刺中软肋,一时间垂下眼彷徨无措,“四叔对我……并不算坏……”
  啪——
  他未料到,青青会抬起手给他一记响亮耳光,彻底打破这个本就混乱无章的夜。
  “废物!”她气急,缓了许久才吐出这一句,“原是我错看你,真当你是豪杰英雄义盖云天,今日一见才知你原是绣花枕头窝囊废,上对不起先祖,下对不起兵将,是个偏安一隅苟且偷生的虫豸蚊蝇!”
  “你闭嘴!”
  “我如今是你四叔的女人,你凭什么叫我闭嘴?”
  她眼神倨傲,分明半点也瞧不上他。他怒到极致,又牵绊到了极致,一时间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去揽住她柔软腰肢,封住一双令他忧过、苦过、亦甜蜜过的唇。
  他在沉醉,青青却出乎意料地抗拒,她不住地推拒他,对这样的亲近产生出前所未有的厌恶,好在守在门外的荣泰及时畜生,隔着门提醒道:“主子,差不多了,不好再耽搁。”
  陆震霆这才不得已放开她,眼睛里透着深深的不舍,让青青不得不避开他的眼,低声道:“我与你就此别过,高墙内外,永不相见。”
  “你是我的。”他反复说着,“你终归是我的。”
  青青凄惘道:“是你的……又能如何呢?”
  荣泰又在催促,陆震霆无奈只能放开她,任她拉开门,离了这间幽暗小屋。
  夜风一过,她的泪便干了,人也醒透。
  匆忙在轿子里将拨乱的头发与泪湿的眼角都收拾妥帖,再度下轿时已然似无事发生,从容不迫地走入殿中,却在进门时停下脚步,“里面怎么不点灯?”
  荣泰答:“圣上头疼,不让点灯。”
  青青心生犹疑,却也不得不跨过门槛,走入一间漆黑无光甚至更无人的房间。
  将将向前走上几步,身后的门便吱呀一声合上,令她再无退路,她心里害怕,禁不住小心翼翼唤道:“皇上……四叔……可有人在?”
  等了许久无人应,她正打算出门去找荣泰,却无论如何不曾料想,行宫禁地,会有贼人胆大包天,自她身后闪出,一把捂住她口鼻,将她的呼叫挣扎都闷在掌下,继而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皮绳,将她两只手腕交叠,紧紧反绑在身后。
  黑暗中,她依稀瞧见身旁那人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对付她不费吹灰之力,眨眼间已将她手帕塞入口中,再一张白布蒙住双眼,她便成了砧板上的鱼,任人刀俎。
  她看不见,只剩听觉灵敏,可惜那人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将她轻轻向前一推,让她半个身子趴在床上,因双手被缚,她根本站不起来,毫无尊严地在床上扭动,而那人仿佛故意折磨她,并不着急上前,而是一步接着一步的,让她能够清晰地听见他缓慢靠近的脚步声。
  终于,他站在她身后,他的鞋尖靠近她脚后跟,如同一头猛兽正在观察猎物最后的挣扎。
  忽然间,青青只觉得有一道力气将自己提起来,悬挂在半空,细想之下才明白,是从床顶落下一根绳,勾住她手腕上的绳索,将她上半生悬挂起来,双脚仍然落在床边,令她的身体呈现出一副任人宰割、予取予求的姿态。
  他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心中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填充,这感觉甚至美好地令他害怕。
  ☆、第42章 42章
  青青第四十二章
  青青身上疼得厉害, 一整夜半梦半醒不得安稳。因此天未亮时, 陆晟起身她便也醒了。泽兰进来撩起纱帐, 灯影寥落,映出床上一张海棠春睡画卷,亦照出海棠花蕊上遮不住的点滴瘢痕。
  闭着眼, 她听见身边不远处传来细微说话声, 陆晟的声音本就低沉, 当下再刻意压低,便更像一把凤首箜篌,拨弦动音,震得她耳根子微微痒。
  然而她仍然不敢醒,直到穿戴齐全的陆晟侧身又坐回床边,吓得她僵着身体恨不能把自己蜷起来。
  “别怕。”陆晟握住她手背, 轻声细语与她说话, 语调中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昨儿是朕不好,朕与你陪个不是。”
  这个突如其来的道歉, 全然在意料之外。青青未曾想过,陆晟倨傲如斯,竟也有低头服软的一天, 但又回想昨夜她所承受的折磨与屈辱, 原本硬如铁石的心肠,不知怎么变作百转愁肠,千万分委屈齐齐涌上心头, 当下便再也克制不住,一双羽扇似的睫毛不停颤动,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发着抖,不多久便有泪流下,她心里觉着难为情、觉着丢了面儿,却也无能为力。
  静默中,耳边传来一声低叹,大约他要伸手为她拭泪,她却急迫的侧过身背对他,抱着床角一块被褥独自流泪。
  隔了许久,等陆晟已然准备起身离开,却忽然听见青青哭着说:“我也是人……我也是人……”
  她一声剖白,用心费力,震得陆晟的手也停下,犹豫再三,终究握住她肩膀,笨拙地仿佛在沙场安慰失意的将领一般捏了捏她脆弱的肩胛骨,尔后说:“你是人,但先得是朕的人。”
  或许是担忧这话说得过于生硬,继而补充,“朕领他们去猎场跑跑,晌午回来与你一同吃饭。”
  他主动示好,青青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半点回应没有,陆晟下不来台,也只好沉着脸先走。
  过后泽兰进来小声试探,“主子和皇上拌嘴了?奴婢瞧着,皇上走的时候脸色可真真吓人,明明方才洗漱时还好好的……”
  青青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坐起来,“你管他做什么?上了年纪的男人,喜怒无常总是有一点的。”
  泽兰当即便吓得打了个冷颤,再不敢多说。
  中午陆晟回得略早,看着心情不错。卸下铠甲,净过手边贴着青青坐下,身上略微带着一点汗味儿,倒也不算难闻,青青不提出来,他就更不在意,抬手将周英莲召进来,指着周英莲手上的黄花梨木匣子说:“今儿张有谦献画一幅,朕瞧着很不错,拿来与你一观。”
  张有谦是前朝旧臣,再有才气,也有亏节略,再者说,当朝书画大家,除开隆庆,她是一个也瞧不上的。
  周英莲令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将画卷展开,张有谦画的正是今日饮马行猎、雪原冬狩场景,远山排头的自然是陆晟,旌旗猎猎,好不威风。到底文人大家拍起马屁来最让人舒坦不过,只看陆晟的脸色就只这奴颜媚骨的张大人不日便要更进一步。
  青青只略略瞧上一眼,冷不丁说道:“张大人画艺又得精进,但到底改不掉一身匠气,实在可惜。”
  陆晟一听反倒来了兴致,半靠在软枕上,眯着眼问:“噢?这怎么说?”
  青青不屑道:“张大人这画,或还不如我呢。”
  陆晟笑,命人拿笔墨来,“朕要亲自伺候贵人作画。”
  青青没料想他当真,只睨他一眼道:“这儿既没有美景又没有美人,摆上笔墨也不知画什么好。”
  陆晟抚掌道:“这个好办。”回头再吩咐周英莲,“去搬一面西洋镜来。”
  他这是直白明了地与她调笑,青青瞧见他似笑非笑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羞红了半边面颊,可他还要说:“小十一脸红什么?朕叫他搬镜子来,是要照着朕给你作画。”
  青青愤然,咬牙道:“好个不知羞,你哪是什么美人,说出来也不怕遭人笑话。”
  陆晟道:“有什么可笑的?朕本就是草原上第一等的美男子,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找皇后打听。”
  “谢皇上给我指一条明路,我若去问,皇后还会拆了你的台子不成?”
  “那就叫上朕的近身侍卫来与你说。”
  “我又不是闲得慌,四处与人打听这些。”
  两人正斗嘴,周英莲已将西洋镜同笔墨纸砚都搬上来,陆晟一摊手,“请吧。”
  青青却仍是不给面子,“我不画,我昨儿挨了打,腕子疼。”
  周英莲弓着腰,听出一声冷汗,不料陆晟仍是乐呵呵的,让人把笔墨都撤了,喊一声“摆饭”,便将这一出戏都揭过去,吵闹斗嘴的,权当是闺房情趣。
  吃过饭,陆晟匆匆出门,青青回到自己那处宛园,刚一落座便差云苓去请荣泰,云苓领了旨意却迟迟不动,责问再三才支吾说:“主子还不知道呢?昨儿夜里荣公公御前失仪,让拖出去杖毙了。”
  青青心头一震,“你去请元总管,今日周英莲当值,他不会走不开。”
  云苓应是,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元安领到青青跟前,两人各有心思,关起门来说话。
  元安坦然道:“昨晚慧嫔到圣上跟前告状,告你秽乱宫廷,被罚暨阳宫思过,或是再也回不去宫里了。圣上的行踪素来不许透露给后宫,慧嫔这回知道得如此清楚,必是有人背后相助,周英莲是个谨小慎微的,只剩奴才……是奴才治下不严,荣泰估量着奴才与淑妃走得近,便顺水推舟卖了淑妃这个人情,不过你放心,荣泰已死,是奴才亲自监刑,淑妃娘娘那……恐怕也没有好日子。”
  青青坐得端正,听得惊心,她双手紧握,皱眉问:“那……皇上知不知道……”
  元安低着头,沉默许久才答:“奴才不清楚,但倘若圣上已知或仅是猜疑,想必殿下与奴才此时此刻便不能如此全须全尾地商量了。”
  话是如此,但青青仍不放心,正要再问,却听见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乾政殿里当值的小太监来寻元安,“元总管,前头出事了,圣上失手,射伤了晋王手臂,让您找一只老参给晋王送去。”
  元安下意识地望向青青,蹙眉喃喃道:“圣上箭法精益,不说百发百中,却也绝不会有次误伤之事。”
  还未等青青反应,泽兰便进来说:“主子快换身衣裳,圣上回宫,正往这儿走呢。”
  元安起身告退,青青恍惚之间已被泽兰重新打扮一番,她换一身月白的衫,浅碧的裙,仿佛要与雪原山水融在一处。
  陆晟一来,便占了她的暖榻,他扶着榻上小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她许久,直到看得她背后发凉,才牵了她的手,垂目看着她腕子上一只通透水绿的玉镯子,没头没尾地开口道:“朕失控了——”
  “皇上说什么?”她没听清,略略弯下腰侧耳去听。
  陆晟适才抬起头,握着她的手忽而加重力道,攥紧了,故意让她疼,“朕方才是真想杀了他。”
  青青惶恐,强撑着说道:“四叔的话我听不明白。”
  这下陆晟又不说话了,仿佛头一回见她似的,认真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间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你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叫朕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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