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第47章 闻雨
  气氛本就有点阴沉,偏这个时候还传来一声粗噶的鸟叫,抬头一看,一团黑色在她头顶盘旋,像是乌鸦。
  乌鸦飞远了,宁宁缓缓低下头来,看着守门人:“……改变两次,或者三次主角的命运,我会怎样?”
  守门人失笑一声,侧过脸看着身后。
  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他身后,是一个个面具人,他们挤在电影院大门后,像被关住的囚犯一样,充满渴望的看着外面的世界,充满嫉妒和贪婪的看着她。
  守门人缓缓回过头来,对她笑道:“你可以试试看啊。”
  可她怎么敢试?
  从这天以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疏远石中棠。
  除了拍戏的时候,其他时间她看见他都绕道走,绕不过,那就闭目养神,比如现在。
  化妆室的镜子前,宁宁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件外套,闭着眼睛,似在小憩。
  “最近为什么不理我?”两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石中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我知道你在装睡。”石中棠沉默了下来,突然有些伤感的问,“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我不讨厌你。”宁宁闭着眼睛,心想,“我只是怕你。”
  守门人的说法让她焦躁不安,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改变石中棠命运的举动,可是守门人却不这么认为,仔细一想,她觉得守门人是对的。
  毕竟身在局中,跟身在局外是两种感受,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也许在旁人眼里,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叹了口气,她打开眼睛说:“等到这部电影拍完吧。”
  石中棠:“恩?”
  宁宁甚至没有勇气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她盯着镜子里的他,说:“等到这部电影拍完,我会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尾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尤其是看见镜子里的石中棠露出了明亮惊喜的笑容。
  她该怎么告诉他——这场电影拍完以后,你就会死。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电影拍完,你要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石中棠笑吟吟的,他的眼睛比平时更加明亮,很多人都这样,看见爱慕对象的时候,会突然间眼前一亮,“对了,我可以不接受‘好’以外的答复哦。”
  宁宁垂下眼,更加无法直视他的眼睛,胡乱的回了一句:“等杀青那天再说、”
  杀青那天,就是石中棠自杀那天。
  孤零零的,没有任何人陪伴的,一个人死去。
  他死了,这部电影就结束了,他死了,她就可以回去了,他死了,她这根蜡烛就可以停止燃烧了,无论燃烧的是她的寿命健康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可看到镜子里那张鲜活的笑脸,宁宁却只能死死握紧衣服底下的手,强迫自己住口,强迫自己不去问——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自杀?
  “你们在这啊。”石导的声音忽然传来,一只啤酒肚试图进门,却被门给卡住了,“该死!这门是给宠物狗用的吗!啊啊啊啊!终于出来了……来来,你们两个出来,给你们介绍个人。”
  今天的剧组,来了一名新演员。
  一个扮演幼年男主的小演员。
  “这是我儿子,闻雨。”石导把人从背后扯出来,介绍给大家,“来,叫叔叔阿姨好。”
  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因为他从身后扯出了一个小天使,有着粉嫩的脸颊,纤细柔软的头发跟睫毛,以及一双不染尘埃的大眼睛。
  宁宁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她认出了对方。
  虽然两年不见了,但他改变的地方不多,五官还是原来的样子,因为受到妥善照顾的原因,脸上有了点娃娃肥,个子也稍微长高了一些。
  是闻雨。
  在《弃子》当中,与她相依为命的闻雨。
  “这是我爸爸收养的小孩。”看她对闻雨一副很在意的样子,石中棠私底下随口跟她聊了聊,“是个挺不错的小家伙,只不过因为以前经历过一些事,所以性格上嘛,有点不大合群……”
  何止是不合群。
  根本就是孤僻。
  他几乎不跟剧组的任何人聊天,一沉默就能沉默一天,如果不是念台词的时候说了句话,剧组里的人会以为他是个哑巴。
  不拍戏的时候,他也不爱跟人呆在一起,会自己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画本出来画画。
  “你在画什么?”宁宁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
  闻雨正坐在一个木制回廊的坐凳上,廊上垂下紫藤花,风一吹,几片花瓣勾勾转转的落下,落在雪白的画纸上,被一只小手拂去。
  手的主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继续低头画画。
  “还是那么喜欢画画啊……”宁宁说完才觉得不好,她刚刚这句话显得太过熟稔了,正想补救一句,目光已经被画上的内容吸引过去了。
  他的画风变了许多,不再是童稚的画风,而是写实派的素描,栩栩如生的同时,已经不大像个小孩子画出来的东西了。
  宁宁看了眼画,又抬起头,顺着闻雨的视线看了看对面的模特。
  然后,她疑惑的问:“你为什么要把她画成这样?”
  不远处站着宁玉人,《争宠》过后,一身皮肉受千锤百炼,终成了一件惑人的兵器,无论这兵器外罩的是廉价的裙子,还是婢女的青衣,都掩不住内里的艳光四射。
  可落在纸上,却是一个双头人。
  两个头都很美,可长在一起,就叫人心里发怂。
  “她很奇怪。”闻雨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用铅笔细细描她的头发,“好多时候,像两个人。”
  对面,一名工作人员端来一盘子切好的瓜,宁玉人摆摆手将人招过来,拿起一片就开始吃,吃了两口,忽然醒过来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的对人笑:“不好意思,太渴了,我先吃两口,剩下的帮你送过去?”
  果然是两个人。
  前头那个使唤人的,是《争宠》中的妃子宁玉人,后面那个尴尬不已的,是在娱乐圈混了多年也没混出个头的宁玉人。
  旁人眼里不过一夜功夫,但对宁玉人来说,她已经在《争宠》里度过了十余年,把一身皮肉炼出艳光的同时,使唤人的习惯也深入骨髓,一时之间很难改掉。
  私底下,有些工作人员嘲她:“人还没红,就开始耍大牌了。”
  只有闻雨,看过她之后,画下双头人。
  宁宁在旁边愣愣看他一会,这或许就是大人跟小孩的不同吧,从小孩子的角度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继续吧。”她对他说,“还有什么奇怪的人,你都画下来吧。”
  闻雨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屁股朝旁边挪了挪,两人之间保持了一个距离之后,他将画本重新翻了一页,笔在纸上,眼睛看着她。
  宁宁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奇怪的人……是我?
  沙沙沙的画声响起,闻雨又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看着画本。
  僵硬迅速从脸部蔓延到身体,他看到了什么?他会画下什么?三头人还是四头人?亦或者脖子以下是她,脖子以上却长着闻小宁的头?
  第48章 入魔
  一只手忽然从闻雨身后伸出,抽走了他手里的画本。
  石中棠站在他身后,看了眼画上的内容,转过头来,笑眯眯的对他说:“剩下的让我来画吧,这个姐姐可是我的画中人哦。”
  闻雨看了他一会,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蹬蹬蹬跑走了。
  宁宁刚想叫住他,他又自己跑了回来,把手里的铅笔塞到石中棠手里。
  看着他再次跑远的身影,石中棠耸耸肩,对宁宁笑道:“好了,现在你可以松口气了。”
  宁宁闻言一愣。
  “我弟弟的画,通常不怎么讨人喜欢。”石中棠翻了翻画本,“他的第一个美术老师就是被他的画给吓跑的,看。”
  他将画本反过来,将上面的画亮给宁宁看。
  “这是我弟弟的自画像。”石中棠说,“他当着美术老师的面,对着镜子画出来的。”
  结果,画里却有两个人。
  闻雨侧身站在画架前,肩上搭着两只手,黑色的线条如烟如雾,从那两只手上一路向上蔓延,在他身后聚拢出一个女人的半身图,女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只能看出她在流血,在死亡。
  “后来我问他,这个女人是谁。”石中棠说,“他说是小宁姑姑……就是他之前的抚养人。”
  宁宁愣愣看着那幅图。
  石中棠大概以为她被吓住了,于是把画本又收了回去。
  “他姑姑坠楼身亡,就死在他面前,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石中棠低头看着手里的画,沉默片刻,得出结论,“他被画中人给困住了。”
  说完,啪的一声,合上了画本。
  画本合上的一瞬间,那些属于过去的,痛苦的,灰色的记忆,似乎也都化作黑色的线条,被一并关进了画本里。
  “对了,你渴不渴?”石中棠跟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变出两个鲜红鲜红的仙女果,“叫句石头哥,亲手喂你吃,怎么样?”
  宁宁恍惚一瞬,回过神来,对他勉强笑笑:“你自己吃吧,我去喝口水。”
  说完,她匆匆逃离,身后传来石中棠的一声:“喂喂,我又说错了什么?”
  他没说错什么。
  是她觉得恐慌。
  宁宁一直觉得自己救了闻雨,但在看到那副自画像的一瞬间,她扪心自问,她真的救了他吗?也许……在她坠楼的一瞬间,把他也带下去了。
  现在的闻雨还活着,可只有一半还活着,另外一半,被永远永远的留在了《弃子》里,留在了雪地上的尸体边,他在永不停止的风雪中哭泣着,声嘶力竭的喊着:“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石中棠远远看着那个跌跌撞撞逃远的背影,眼神复杂。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低头,打开手里的画本。
  一页一页的翻,直到翻到闻雨刚刚作画的那一页。
  小孩子总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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