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她冰冷冷看向眼前的大门,心想:反正她马上就要死了,我还没输!
  第90章 舍得
  “知道我为什么单独把你留下来吗?”连老爷子和颜悦色的问。
  宁宁心里明镜似的,表面上还是一脸疑惑的摇摇头。
  “我大儿子明明知道菜里有问题,还把菜放你面前,眼睁睁看你吃下去。”连老爷子叹了口气,“我的三女儿呢?她明明可以立刻阻止老陈,为什么要等到上了饭桌才阻止?还不是为了表演给我看,可她又演得不行,你也看到了,哭了那么久,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空虚又落寞,朝宁宁伸出两只枯瘦的手道:“来,过来爷爷这。”
  宁宁朝他走过去,连老爷子像抱芭比娃娃一样,把她抱在怀里,苍老的手指抚摸她的头发,喃喃道:“还好有你,至少还有一个有良心的……连莲啊,爷爷只有你了。”
  说谎,宁宁在心里说。
  如果说这个家里有一个人中了毒,那就是老爷子自己。
  他中了一个叫“不信任”的毒。
  从现在开始直到二十年之后,他沉迷于这种针对自己家人的人性测试,少则数月,长则一年,就要伙同外人出个题目测试一下自家人的品性,然后重新做一份遗嘱。
  新的遗嘱覆盖旧的遗嘱,新继承人覆盖旧继承人,他乐此不疲,像个登了台就不肯退场的戏霸,逼着所有人配合他演着这场名叫《毒药》戏……永远永远的演下去。
  或许只有死亡才能阻止他了。
  “好了,先吃饭吧,就要凉了。”连老爷子擦擦眼角泪水,松开怀抱,“桌上的菜够不够?不够叫你陈叔再去做。”
  “够了。”宁宁说。
  今天的菜是按照六个人的分量做的,足足有十道菜,大菜小菜都有,甜咸酸辣都有,连老爷子又吃不了多少,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了,一直催促宁宁吃,可她心里有事,哪里有胃口?
  还好连老爷子有睡午觉的习惯,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他开始困了,打了个呵欠,对宁宁说:“你先回去吧,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让司机过去接你过来住,老住在外面像什么话,自家人还是要跟自家人住一块。”
  “明天?”宁宁反而犹豫了,“太急了吧。”
  “不急,不急,今天不是还有一天的收拾时间吗?”连老爷子笑呵呵的,话里却透出一股独断专行,恨不得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宁宁只能暂时答应了,想着回头跟裴玄商量一下该怎么收场。
  留下老厨子收拾残羹冷炙,宁宁推着连老爷子的轮椅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一个人等在外头。
  “你怎么还在这?”连老爷子一看见她,就肚子里有火,面色不善的问。
  可连媛媛却理都不理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宁宁,充满震惊,充满迷茫,充满巨大的失望。
  宁宁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露出这么怪异的表情,不过宁宁知道,连媛媛不是个好演员,她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表现什么,这肯定是她的真实情绪,但为什么?
  宁宁将连老爷子送上了楼,下来的时候,看见连媛媛还在楼下等她,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盘子里剩下半盘小鸡炖蘑菇。
  “听老陈说,这里一大半都是你吃的?”连媛媛问。
  “是啊。”宁宁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连媛媛也不用筷子,直接翘着小指头,用手捻了一块蘑菇放进自己嘴里。
  “都已经冷掉了。”宁宁好心提醒她,“你要是肚子饿了,厨房里有热的。”
  “不用了。”连媛媛舔了一下手指,然后狠狠将盘子往地上一仍,盘子碎裂的同时,她转身离去,快步走出大门。
  看见她走出来,门口一堆车门打开,里面钻出来许多人,过来询问她状况。这些人里有她自己请来的智囊,也有不怀好意的亲戚朋友,甚至有听到消息过来的记者,她一概不理,伸手将人推开,左右四顾,在人群中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宁宁晚她一步走出来,因为人都围着她,所以宁宁身边空落落的,一辆黑色的车子宛若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来到她身旁。
  “上车。”裴玄摇下车窗。
  宁宁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不远处,连媛媛已经发现了这辆车子,她奋力想要挤出人群,人群却阻住了她的去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子离开,忍不住大喊一声:“裴玄!”
  车门阻挡了外头的风雪,也阻挡了她的声音。
  两个人坐在车内,宁宁正要将有关连媛媛的怪事说给他听,他的大哥大忽然响了。
  “喂。”裴玄拿起大哥大听了一会,忽然将大哥大递给她,“找你的。”
  找我的?宁宁一脸疑惑的接了电话。
  木瓜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姐?”
  “……”宁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他话,要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是连莲,不是木耳。
  “喂喂,喂喂?”木瓜喊了几声,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假扮连家小姐的事情我早知道了,你说话啊。”
  “你已经知道了啊。”宁宁长出一口气,又觉得不对劲,他早知道了?这个早是多早?
  可不等她问出这个问题来,木瓜就已经开口道:“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这么巧。”宁宁说,“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木瓜:“那你先说。”
  “……我刚刚从连家出来。”宁宁斟酌着言辞,“连老爷子让我收拾收拾东西,搬到他家里去住。”
  木瓜沉默片刻,问:“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宁宁言不由衷的说。
  现在是挺好的,以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但过得再不好,也不会比现在差。“木耳”做不到的事情,“连莲”几乎都能做到,她想上学就能上学,想看病就能看病,想资助某个人就能一直资助某个人,她从手指头里随便漏下来一点,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家庭的命运。
  “……你今天就走吗?”木瓜问。
  “不。”宁宁说,“明天再走。”
  “那就好,你今天回家一趟吧,我……”顿了顿,木瓜忽然笑了起来,“我给你买了礼物。”
  宁宁觉得不对劲:“干嘛突然买礼物给我?”
  “我老惹你生气。”木瓜轻轻的说,“今天又做了一件会惹你生气的事,姐姐,原谅我。”
  “你做了什么?”宁宁忍不住追问道,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可木瓜不说,他迅速转移了话题:“我现在在火车站,马上就要上火车,去外地打工了。一开始肯定赚不到什么钱,没法寄钱回家给你还有妈,你一个人照顾妈会很辛苦,我把之前赚的钱都留给你,你知道我放哪了的……”
  “滚回来!”宁宁打断他的话,“姐很快就要有钱了,已经不需要你在外头赚钱了,你滚回来!”
  “不了,姐。”木瓜说,“你让裴玄接电话。”
  宁宁好说歹说,可他根本不听劝,无奈之下,宁宁将大哥大递给裴玄:“你也帮我劝劝他。”
  裴玄接过大哥大:“喂。”
  风雪茫茫吹在街上,一辆小车碾过地上的白雪,在上面留下两行黑色的长条,像火车的轨道,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裴玄的司机,园丁,男佣都在车上,其中两个挤在后车座,将木瓜夹在中间,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大哥大,贴在木瓜耳边。
  木瓜嘴角带着一团淤青,两只手被透明胶带困住,对裴玄道:“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我姐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木瓜说,“你放过她。”
  他赢了,裴玄真的把所有人手都派出来找他,以至于没空去管连家的事,所有计划全部落空。他也输了,他救得了姐姐却救不了自己,甚至他现在没法说服裴玄的话,他连姐姐也救不了。
  “她这个人一点都不聪明,估计她到现在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木瓜酸涩的笑了笑,“我跟我妈总是打她骂她,但只要事后稍微对她好一点点,她就又对我们死心塌地。你……只要你稍微对她好一点点,比我对她好一点点,她就什么都听你的。”
  “这么好的姐姐,你舍得吗?”裴玄问他。
  “……”木瓜一言不发,只有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舍不得的话,我送她过去找你。”裴玄柔声道,话音刚落,身边响起宁宁的喊声:“送我过去!”
  嘴唇动了动,一滴眼泪掉下来,木瓜低下头,哽咽道:“我舍得。”
  宁宁这个时候已经抢过大哥大,气势汹汹的对他喊:“你别跑,我马上来火车站找你!”
  木瓜仍低着头,眼泪不停流,却还要故作轻松的对她笑:“恩,我不跑……才怪!你有本事就来抓我啊!”
  十字路口,红灯转绿,载着姐姐的车,跟载着弟弟的车擦身而过,一个忙着打电话,一个低着头,都没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两辆车驶向相反方向。
  火车站,宁宁急匆匆推开车门下来,一路喊一路找,直至半夜,她精疲力尽的蹲在站台前,一辆绿皮火车快速从她面前驶过,吹起风雪,吹起她的长发,她忍不住抱紧自己,然后一件大衣从她身后披过来。
  裴玄站在她身后,用带着自己体温的大衣将她裹紧,低头对她说:“太晚了,明天再找吧。”
  “……明天?”宁宁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火车站,像个坐错了站的人,不知道自己该坐哪一趟车离开,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
  “振作点,明天你还要去连老爷子那报道呢。走了九十九步了,别倒在这最后一步。”裴玄对她说,“况且你弟走了,还有你妈呢,她今天吃饭了没?换了尿布没?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宁宁姑且回了家。
  一打开门,就是一股尿骚味,宁宁叹了口气,过去给她换了个尿布,又喂她吃了饭,然后就坐在旁边发呆。
  从前一直嫌这房子太小,小的让人窒息。今天却又觉得房子太大,大的让人发冷。
  “对了,礼物。”宁宁忽然道。
  她起身找了找,最后在厨房里找到木瓜说的礼物。
  一个蛋糕盒,一个礼品盒。
  宁宁没有吃晚饭,她切了一块蛋糕下来吃,一边吃,一边打开礼品箱。
  箱子里是一堆玩具,小火车,竹蜻蜓,机器人……最上面放着一封信。
  她把信拆开,第一行就写着:姐,对不起。
  “我这个人很自私,看你在学校里那么受欢迎,还有男孩子送你回家,我就想找他茬,一碗饭收他个五十块什么的。”
  “这毛病现在还是没好,有个录像店老板老问我你的事,我不想搭理他,又怕他直接跑去找你,就骗他,说你喜欢小火车竹蜻蜓机器人……哈哈,他真的相信了,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他送的,隔几天送一个,都送了几个月了。”
  “……我只是怕你有了别人,就不要我了。姐,我舍不得你。”
  “以后我再也不这么干了,你有你的生活,你不是为我活的……看在我已经洗心革面的份上,吃完这块蛋糕,咱们两个重新开始吧!”
  宁宁嘴唇上沾着白色的奶油,看到这里已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笑容一僵。
  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房间里的灯泡不再发出老化的滋滋声,隔壁夫妻的对骂声也已经停止,甚至连窗外总也停不了的车水马龙声也一并消失了。
  她转头看去,楞了一下,忽然伸手拉开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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