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刘达哪里会让她靠近平儿,一掌就推开了。
  众人方看见平儿梳着妇人的发髻,想是已经嫁了人。估摸着就是边上这位壮士。她打了人只管走,留下巫家可要倒霉了。众人都有些幸灾乐祸,当年为了夺人家产,硬生生把个小姐儿卖给了人牙子,如今她回来寻仇,都不用干别的,借刀杀人即可。果真是报应不爽。
  巫二婶一直哭闹,刘达和平儿简直懒的理她。
  听到老婆的尖叫,巫二叔冲了出来,正撞上平儿的眼睛,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细碎的说着八卦。
  刘达却是笑问六婆:“你会煮饭么?”
  六婆干涩的道:“女人家,哪有不会做饭的?姑爷要吃什么?”莫不是要她做断头饭么?
  刘达笑指平儿:“她不会。”
  当着众人,平儿涨红了脸,狠狠踩了刘达一脚。刘达笑着避开第二脚:“你那饭,真的难吃。”
  平儿脸更红了,她是不会做,在大同现学的,一股脑儿往锅里丢。硬是好几回把徐景昌逼的亲自下厨。平儿恨恨的想,还是我家姑娘好,给什么吃什么,姑爷就不好,尽挑嘴!
  刘达又笑问六婆:“你去我家,帮忙做饭成不?月钱不多,活儿也不多。一月一吊钱,可好?”
  周围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月一吊钱!!望向六婆的眼神里,全是羡慕嫉妒恨。就有人蹭上来道:“爷,您家还要人么?我力气大,能劈柴挑水喂猪种地,什么都能干。不用一吊钱,五百,不,三百我就干。”
  还有人道:“我不要钱,管饱饭就行!”
  刘达果断拒绝了:“我只要个会做饭的。”六婆孤家寡人,等他走了,必然会被寻麻烦,不如带走。横竖家里还没来得及请人。他哪里就舍得让平儿下厨做粗活了,至多做点子针线算完,不爱做,针线也别做。看书写字多好,文化人就要干文化活,粗活旁人干就好了。至于巫家,呵呵,巴不得被寻仇。
  六婆当然忙不迭点头:“好,好,我去。我收拾一下家伙就去。”
  有街坊道:“你收拾个屁,京里大户人家不要外头的东西进门。你那破铜烂铁的舍了吧,他们管裁衣裳打铺盖。”又扭头问刘达,“是也不是?”
  刘达点头:“四季都有衣裳。只府里规矩严,不许乱窜。”刘达虽说是住在王府,却不是府内,而是王府后头一片圈起来的地,专供属官居住。因人多,难免有走街窜巷之人,或是卖吃食,或是洗衣裳,还有梳头娘子与医婆等等,很是热闹。六婆去了,只别试图进府,别的与京中居民无二。无非是跟大门外守门人打声招呼,混个脸熟罢了。但对乡下人而言,就觉得很严苛。他初入京时,也是各种不习惯,现在才好些。
  又有一个妇人问平儿:“你们家多大宅子?”
  平儿冷着脸道:“没宅子,住主子家。”
  妇人讪讪的,人群里又悉悉索索闲话:“原来还是当丫头。”
  听到此话,巫二叔又雄起:“你快给我滚!滚!啊,不对,把药钱留下,你打了王少爷,岂能不赔钱?”
  话音未落,前方又来了人。竟是庄头王老爷坐着轿子亲至,巫二叔差点吓散了魂,跌坐在地上,抖糠一般。莫不是真的有报应?
  王老爷下了轿,笑问:“何放壮士,报上名来!”
  刘达反问:“庄头?”
  王老爷点头笑:“正是。”
  刘达又问:“皇庄的地界儿,没那么宽吧?”
  王老爷大笑:“看你有些见识。告诉你知道,圣上亲下的旨意,叫庄子里出产翻倍。哪家庄子能随意就翻倍了。既是圣上要,少不得租借租借左近人家。待圣上松了口,再还与他们。”
  远方隐约听见有齐整的脚步传来,想是周遭的驻军。刘达皱眉,此时确实不宜起冲突,他也不是监察御史,无权管皇庄。先回京再说!
  王老爷再问:“壮士,报上名来吧。”
  刘达爽快的道:“在下福王府亲卫营长刘达,有何指教?”
  王老爷呆了一下:“果真?”看了看装扮,十分朴素,又觉得不像。
  刘达冷笑:“跟我走一趟?”
  亲卫营长正五品,皇庄头叫的好听,不过是个奴才,哪里敢跟朝廷命官硬杠。尤其是福王极其得宠,惹恼了那位爷,怎么死都不知道。王老爷稍作犹豫,再看了一回,却是看到了刘达的刀。瞳孔一缩,那是皇家近卫常用的款式!立刻转了颜色,一拍大腿道:“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方才犬子无状,还请大人见谅!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未曾相迎,罪过罪过!”
  刘达道:“不知者不做罪。”
  王老爷殷勤的道:“不知大人可否赏脸,去寒舍喝杯水酒?不敢与京中比,只竭尽全力,奉迎大人。”
  刘达摆手道:“我明儿当差,现就要回了。”又指着六婆道,“我要带走,不知你们村有无车马行?”
  王老爷道:“要甚车马行,车马小人家就有。只简陋了些许,请夫人担待一二。”
  前倨后恭,变化太明显,街坊们都傻眼了,一波三折,比戏折子还精彩。巫二婶立刻跳出来道:“是我们家姑娘,回娘家省亲的,先回家吃饭!”
  王老爷看向巫二婶,他认识,村里生药铺子的,还往家里送过礼。迟疑的问:“原来夫人是乡亲?”
  皇庄在平儿的印象里,是十分遥远的事。小时候见人指着远远的地头道:“那是皇帝老爷的地。”今日庄头却在眼前。平儿不想沾惹是非,便道:“我不是认识,我只路过。”
  巫二婶瞠目结舌:“姐儿,你连婶婶都不认得了?”
  刘达淡淡的道:“卖出去的女儿,自是别人家的养女,与你有什么相干?”
  王老爷登时顺杆往上爬,忙问:“不知是哪家小姐?”
  刘达笑了笑,没说话。
  王老爷不敢再问,一叠声的吩咐赶车来。王老爷原是住在庄里,后来皇庄把村子都圈了进去,他就顺势住在了村里。说话间,王少爷带着驻军赶到,指着刘达道:“爹,就是他!我们打死他!”
  王老爷一脚踹在儿子的膝盖上,王少爷登时跪下,王老爷喝道:“还不快拜见刘大人!”
  刘达厌恶的看着眼前的父子,早知道要自报家门,就不带走六婆了。现在却是不好推,等马车到了,刘达摸出银子交与王老爷:“租一日。”
  王老爷哪里敢收,恨不得送几百银子给刘达,免得他去福王跟前下黑话。庄头外人不敢惹,可皇家人要换了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现后面排着几位想挤走他呢!
  刘达却不容拒绝,把六婆赶上车,自己带着平儿,骑马走了。
  留下巫二婶捶胸跺足,巫二叔则是追着马一直喊:“大姐儿!大姐儿!你别走啊!你的屋子还给留着呢!你啥时候回来啊?嗳你吃了饭再走啊!”
  平儿却是在马背上冷笑,谁是你家大姐儿,那个父母娇宠的巫峡月早就死透了好么!
  第257章 喵喵喵
  王老爷并不全然相信刘达的话,所以车夫一直在观察着马上的二人。衣着真是太朴素了,不像京中权贵。而且为何权贵家眷会骑马?马倒是还不错,但女眷骑马也太离谱了些。如果他们是骗子,必要揪出其住所,打个臭死,才能替少爷报仇。车夫暗暗的想了一路,入了京城,立刻笑嘻嘻的道:“大人,小的最熟京城,不知大人住哪条街?”
  刘达道:“先去叶阁老府。”
  车夫一凛。
  平儿问:“不回家么?”
  刘达道:“我要去找阁老,你累了么?累了我先送你回家。”
  平儿摇头:“不用了。”她是有点累,但在叶家亦可休息。
  车夫竖着耳朵听着,不敢再吱声。一直开到叶府,刘达道:“走侧门。”
  车夫心中惊奇,侧门……一般不是不得脸的,便是亲眷。乖乖的跟到侧门,里头就有人调侃:“啧啧,好姑爷,您这月第几回了?要不您索性住咱家得了。”
  姑爷!?车夫与平儿同乡,当年平儿被卖,乃坊间一大新闻。都说叔婶没了良心,却是无人能管闲事。一个村统共也没多少人,便是不熟,也见过的。赶车到街上之前,就有人悄悄同他说了经过。然巫家姐儿的夫婿,怎地在叶阁老家被叫姑爷?莫不是巫家姐儿被叶阁老家收做了养女?车夫一身冷汗,他家主人,只怕要坏事!心中一动,竟是想另攀高枝了。
  刘达没好气的说:“我找老太爷,在家么?”
  门房摇头:“不在,老太爷好容易病好,去了衙门,日日忙到天黑才到家。”
  刘达下马道:“四姑娘呢?”
  门房立刻转了颜色:“姑爷有正事儿?”
  刘达点头。
  门房道:“四姑娘在家里,只我们守门的,不知道姑娘在何处,姑爷您上二门问去。”
  平儿跟着下马,把六婆唤出来,对车夫道:“趁着天没黑,你赶紧回吧。”又抓了把赏钱与他。车夫不敢收,连退了好几步。
  六婆望着巍峨的叶府,吓的一直在抖:“姐儿……”
  门房奇道:“姑娘买的人?”
  平儿道:“雇的。”
  车夫不敢走,怔怔的看着里头出来几个人,牵了刘达夫妻的马,又拥簇着三人进去。不由咋舌,巫家姐儿,真的攀上了阁老府么?巫家岂不是要起来了?他家的田必能要回来,真是好八字!
  车夫如何想无人关心,刘达直冲东院。庭芳在书房里写书,身边三个孩子,分别是陈恭庭芜与小胖子。六婆头一回见如此金碧辉煌的住所,更是不敢随意动弹。悄悄抬眼看,只见一个比白娘子还标致的小姐带着几个孩子站起来,朝刘达见礼:“姐夫好。”
  刘达道:“我有事同你说。”
  庭芳了然,把三个孩子撵去陈氏屋里,又问平儿:“这是谁?”
  刘达道:“我们雇的烧饭婆子,叫六婆,能寻几套衣裳与她么?我家里通没有。”
  庭芳喊水仙带六婆去洗澡,然后问:“何事?”
  刘达便把今日见闻说了一回,末了还道:“长此以往,只怕京中亦不得安宁。阁老正着手括隐之事,必然动不到皇庄。然皇庄亦占田土,没了自耕农……”余下的话不用说了,没税收且在一边,流民……
  庭芳愕然:“京畿?”
  刘达点头,指着平儿道:“你问她,原先是什么样子。”
  平儿苦笑:“几乎都以为走错了地方。”她被卖的时候已经十岁了,该记得的都记得。何况统共就一条街。
  庭芳道:“此事要告之殿下,我晚间告诉老太爷。”京畿有邪教,有流民,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不管太子知道不知道,她们得了消息,就该上报。
  刘达点头:“我立刻骑马回去,平儿你后头坐车来。风尘仆仆的,先歇会儿。”说毕,又飞奔出门了。
  庭芳打发平儿去洗澡,自己坐在塌上想:圣上果真疯了。太子真的能成事么?自古又疯又老的皇帝……本朝太子,有朱高炽的八字么?还说什么百年后的屈辱,现在的统治就岌岌可危。莫非也要同清朝一样,被起义军杀进皇宫?这片土地上,到底还有哪里没有流民,没有邪教?就算是太子成事,可能救大厦于将倾?太子,你能做光武帝么?
  平儿洗漱出来,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问:“很严重?”
  庭芳苦笑:“不严重么?”
  平儿垂眸:“我不懂。姑娘,他会不会嫌弃我?我今儿好像,没明白怎么回事。”
  庭芳道:“平儿啊,女人不能老把目光放在内宅。多听,多看,多问。谁都不是天生懂的,你如今小,老夫少妻,刘姐夫乐的纵容你。等过几年,再赶不上趟,福王妃就是前车之鉴。”
  平儿低声道:“我问,他会说么?”
  “会,但你要长进。”
  平儿嗯了一声:“姑娘有空教教我。”
  庭芳恨恨的道:“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凡有正事儿,就不过心,知道吃亏了吧?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笨死的你们。你们这叫傻白甜知道吗?都以为男人喜欢傻白甜,怎么死都不知道!”利益一致才可能产生感情,别说男人,一个女人一直被婆家虐待,她能对婆家有感情?就算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她们俩也扑街了!
  平儿道:“知道了。”
  庭芳郁闷的道:“你收拾好了就回家吧。你那头什么都没有,我送你丫头,你制不住,还不如从外头买。雇也使得。”
  “统共一个四合院,哪里就要用那么多人了。”平儿道,“日常有洗衣服的人走动,不过扫扫地,他还抢着做。”
  庭芳补充一句:“你是妻子,不是仆妇,发挥长才,万不可满脑子想着怎么伺候好他。会伺候的人多的很,能跟他说话的人,却少之又少。我就从没想过做针线做饭,那些人人都会的事儿不值钱,明白?”
  “嗯。姑娘懂的真多。”
  庭芳笑了,知道求上进就好,总算安稳的嫁了个丫头出门,要又是个振羽,刘达可就真埋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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