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节

  可快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并没脱离危险。
  庞倍的追兵随时可能会从后面追上来,到时,只需要一发榴弹,困在隧道中的他们就会变成串烧bbq。
  而在他们前方,这条隧道不知有多远,他们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快艇头灯灯光所及的地方,在那之前是更加浓郁的黑暗。
  地面上。
  朱理昔日的寝宫中此时灯火辉煌。罗菲勒和五位军医还有一群智能人有条不紊忙碌着。
  庞倍躺卧在一张矮榻上,左手快速拨动面前平板电脑上所显示的结构图,“就是说,没人知道这个六角形的房间中有隧道?更没人知道隧道通向哪里?”
  “是。”回答庞倍的,是弗理哀中尉,他谨慎地抬起头,又说,“将军,德鲁蒙多上校和古德温上尉的尸体都已经找到了。”
  庞倍“嗯”了一声,眉头紧紧皱着,左手隔着披风按在腹部,不知是在忍痛还是对眼下的情况感到不满,“还需要多久才能打开密室的入口?”
  弗理哀沉吟一下,“如果不考虑是否会永久性破坏奉先殿的话,最多十五分钟。”
  庞倍挥手,“立即炸开它。我要在五分钟后知道下面的情况!”
  弗理哀正要再说什么,罗菲勒走到庞倍身边,“将军……”
  庞倍微举一下手制止罗菲勒再说下去,问弗理哀,“还有什么事?”
  弗理哀稍一犹豫,抬起头,“将军,逃入隧道中的叛徒们……属下对他们拥有绝对处置权么?”
  庞倍的眼神猛然变得锐利,他仔细看了看弗理哀,唇边多了一丝笑意,“我倒是没看出,你的胆气比古德温大太多了。”他抿唇,“活捉艾丽准尉,其余人全部就地处死!”
  “是!”弗理哀行个军礼,转身离去。
  室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庞倍的眉头又紧了紧,他解下披风,猩红色的衬里沾染了太多的血,颜色近乎黑色。
  两个智能人女仆立即走过来将披风取走,庞倍沉声问罗菲勒,“我的手术大约多久可以完成?我是说,手术完成后,我从麻醉状态恢复清醒需要多久?”
  罗菲勒已经开始用手术剪剪开庞倍伤口周围的衣服,在庞倍的授意下他给他的伤口做了最简单快速的缝合,几乎可以说是用订书钉把伤口给暂时钉起来了,再在创面上贴一大块生物胶布,这虽然可以避免更多的出血,但对于内出血和内脏的创伤毫无用处,庞倍的情况仍然危急。
  罗菲勒双手忙个不停,回答庞倍的语气却依旧从容,“手术需要四十五分钟左右,如果只是摘除破裂的脾脏,可能时间更短,但摘除脾脏可能会引起后续并发症,我猜测你是想要尽快恢复,这样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让我试着保留你的脾脏,另外,从刚才的造影来看,我觉得你的情形不是很妙,肝脏和其他器官也有可能受了伤,以最糟糕是情形算的话,手术大约需要再多一倍的时间。以您以往的记录和您目前的身体状况,术后您大约需要半小时才能恢复清醒。”
  庞倍缓缓呼一口气,“可以进行局部麻醉么?我想保持神智清醒。”
  罗菲勒手下一停,他瞪庞倍一眼继续忙碌工作,“你这是腹腔穿透性创伤,可能多处内脏受伤,不是腹腔镜能处理的小手术,我必须切开腹腔。”
  庞倍听了,沉思片刻,说道,“如果不进行任何麻醉,只注射肾上腺素呢?”
  罗菲勒愣了一下,“你是说……”
  他看了看庞倍坚定的双眼,想了想,“可以。但我要全程监测你的心跳,一旦你的身体无法负荷,我还是会立即进行麻醉,我的使命是挽救生命,不是看着听任病人死去,如果你有顾虑,可以考虑让自然人医生为你进行手术。”
  庞倍笑了,“不,我还是更信任你。好了,注射镇痛剂,开始手术吧!”
  庞倍的腹腔刚被切开,奉先殿那个方向就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但爆炸引起的震动却并没有传得太远。
  庞倍右手攥紧身下被冷汗打湿的床单,左手抓起那只黑色水晶雕琢而成的小盒子,拇指轻轻一按黄铜按钮,盒子弹开了,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在手术器械发出的轻响中仿若吟唱着什么咒语——
  “子孙延绵,国祚永固!”
  他合上盒子,闭上眼睛,另一位站在他身侧的军医用白手帕轻轻按压在他额头周围,吸走因疼痛产生的冷汗。
  “将军!”庞倍身前支架上的平板电脑中,弗理哀的军帽和军服上覆盖着一层灰,“密室中有两条隧道,里面有暗河,我已经派追踪机器人去追了,目前还不清楚这两天隧道通向哪里。”
  画面立刻被切换成了四块,一块是弗理哀,一块是密室内部的结构,另外两块分别是两条隧道的入口。
  庞倍依次放大两个入口的图像,隧道入口上方的墙壁上,本应雕着什么花纹或是图案,但爆炸使这两块浮雕碎成了碎片,墙壁上现在是两块不规则的凹槽。
  “给我看浮雕的碎片!”庞倍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可右手攥紧床单。
  弗理哀立刻让士兵和小八爪鱼机器人收集碎片,其中一块比较大的碎片有餐盘大小,上面仿佛是一条鱼尾。
  水道,鱼尾……
  “调动码头附近的苏芳驻军,立即封锁码头!所有船只不得离开,接受检查!”庞倍紧紧皱一下眉,又继续说,“可疑人物,就地处死!”
  “是!”弗理哀立即下令,“西蒙·奥赛罗,佐治·奇思,你们带人去码头监视!”
  他下令完毕,小机器人又找出了几块碎片,这些碎片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的鬃毛。
  庞倍正要专心去看,耳中忽然一阵蜂鸣——
  “嘀嘀嘀嘀嘀——”
  监测心跳和血压的机器发出急促的叫声,庞倍绝不愿弗理哀等人知道他究竟伤势如何,他对他命令道,“另一条隧道也要派人追!”说完,他切断视讯,张大双眼。
  他头顶是一盏垂着水晶珠子流苏的吊灯。他一向不喜欢这种灯。
  时间在黑暗中过得似乎格外漫长。
  艾丽一手操作快艇,一手握着朱理的右手手腕。他的脉搏暂时平稳,可是却跳动得很缓慢。
  在隧道中,她又有几次低声呜咽出声,然后胡乱用袖子擦掉眼泪鼻涕。
  希礼和薇露自从坐上快艇之后就默契地不再出声,艾丽也没心思搭理他们,只默默哭一会儿,擦擦脸,胡思乱想一会儿,又默默哭一会儿。
  快艇行驶时激起暗河中的温泉水,扑湿了她的头脸,潮湿憋闷的空气让她心中的焦灼无比。
  她又一次擦完鼻涕后,问希礼,“你身上有计时器么?”
  希礼摇头,“我的什么东西都给搜走了。哦,朱理身上一定有!”
  他摸摸朱理怀中,果然取出一个计时器,“你要干什么?”
  “定时,定二十分钟!”艾丽吸吸鼻子,“这段水路不知道到底有多长。我们走了多久?”
  薇露立刻回答,“我们走了十九分五十秒,船速加上水流的速度平均时速是一百二十六公里,如果这条隧道真的是通向苏芳角斗场的,我们现在应该已经……”
  薇露还没说完,希礼兴奋低声叫道,“到了!到了!我们到了~”
  他高高举起那盏小的可怜的照明灯,“我增强过五感,我已经看见了!隧道在前面分流了!我们到了!”
  在说话的当儿,隧道果然已经看得到尽头了,在即将到达的那一端,水分流了!
  在暗河中间有一团凸起,就像河中的一座沙洲,河水绕过这突兀的突起继续向前方不知名的地方流去。
  希礼把手中的灯举得更高一点,艾丽看得清楚了,沙洲上那团黑色的阴影是一个仿佛石棺的东西,石棺上方是一扇像银行金库的保险门,正中正是一个怒张大口的狮头!
  希礼举起袖珍多用军刀上的照明灯,调好焦距,在门上从左到右扫动。他没扫几下,就看到了一个张口怒吼的狮头,狮子怒张的口中,依然是那个接近圆的弧线图案。
  艾丽扳动控制擎减慢船速,快艇的马达声越来越小,水流推着船,很快碰到了沙洲边缘。
  她跳下船,飞快跑到门边。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她很快就用金手指打开了这扇门。
  门向上弹起,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台阶,黑黝黝,不知通向的是地狱还是阴间,希礼手中的灯灯光微弱,根本看不到这阶梯有多深。
  不知关闭了多少年的潮湿、陈腐的气味冲上来,像是巨兽腥臭的呼吸。
  艾丽接过希礼手中的灯,率先跳进地道,希礼背着朱理,紧跟在后面。
  他突然回头,“薇露?”
  艾丽也回过头,发现薇露依旧站在快艇边上,她似乎并不打算跟他们一同下去。
  薇露一向以身作则教导艾丽要恪守淑女礼仪,这时,她的仪态依然无可挑剔,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却让艾丽暗暗吃惊,薇露,这朵不会衰老的人造花朵,突然间有了一丝“人”的气息——她看向希礼的目光中包含着种种复杂的情感:迷惑、惋惜、欣喜、遗憾……甚至,还有一丝爱慕和眷恋。
  艾丽听到自己在心中大叫着,不不不,别这样薇露!别露出这种样子!这种样子让她想起雷安曾经给她讲过的神话,不死不灭的天女一旦有了人的感情,就会迅速衰老、死亡、消弭于无形!
  在艾丽暗暗呐喊时,薇露开口了,“希礼,我一直弄不清楚你所说的爱情是什么,但是,这东西好像正在妨碍我履行我的职责。”
  薇露那张毫无瑕疵但一贯冷漠的脸像是裂开了一丝名为情感的裂痕,可这裂痕只一霎那就愈合了,她淡然一笑,“庞倍的人已经追来了,你不会听不到。抱歉,我得留下。”她看向艾丽,“和你一样,我也有自爆装置。我没想到我真的有用到这装置的一天,不过——你们快点离开吧,我已经启动了自爆程序,三十秒钟后,隧道就会被炸的崩塌,希望这可以暂时阻挡一下庞倍的追兵。抱歉,殿下,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她说完,拉起裙角,向地道中的三人行了一个屈膝礼,“再会了,各位。”
  仿佛在印证着薇露的话,在她背后,几簇灯光由远及近,伴随着马达的嗡鸣。
  薇露转过身,发动快艇,调头迎着追兵的灯光而去。
  希礼推了艾丽一把,狠狠拉上头顶的大门,沿着黑暗的阶梯奔下。
  艾丽一边快速奔跑,一边在心中倒数着,三十……
  二十……
  九——
  八——
  她不知道自己在奔跑时发出了大声的呜咽,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黑暗的地道之中,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钟,她和希礼奔下了几百级台阶,进入一条幽暗的长长的通道。
  然后——
  在他们头顶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隧道中一阵晃动,希礼的步伐慢了一下,立即又恢复速度。
  艾丽想要回头看他,可又克制住自己。
  希礼在她身后沉声说,“快,可能地道会淹水。”
  艾丽咬着嘴唇,全力奔跑。
  很快,地道转弯了,一道黄铜铸成的门出现在他们眼前。
  地面上。
  手术进行了将近一半,就连罗菲勒也惊讶于庞倍的意志力。但是,剧烈的疼痛和强行保持神智清醒的药物让他大量流汗,他又失血严重,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汗水打湿,而他的喉咙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一名军医用浸满清水的棉球轻轻湿润他的嘴唇,再次询问他,“要进行麻醉么?”
  庞倍用眼神表示不愿意,他轻轻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双眼,“我会尽量保持平静,请尽快完成手术。哦,对了,我忘了问,究竟伤得如何?”
  主刀的罗菲勒说,“还好,只有部分肝脏需要切除,脾脏已经缝合了,也已经开始止血了,这比我想象的最坏的可能要好很多。这还要感谢她用来捅你的那把刀,它实在是够锋利。再忍耐十分钟,我尽快缝合。”
  庞倍微微闭上眼睛,“太好了。”
  他放松下来,右手却依然紧紧攥着床单,忽然觉得手指间有几缕细丝,他抬起右手,看到一根铂金色的长发缠在自己指间,他这才忽然想到,这里,不就是她的住所么?他身下现在所躺的床榻,也许是她一两天前躺过的。
  哦对啊,王宫里唯一有人居住的就是这座偏殿,他受伤后军医们立即把他送到了这里。
  当时是事急从权,现在一想就觉得……别扭。
  他打量这间寝宫,看到床头对面的梳妆台抽屉全被打开了,珠宝首饰和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散落了一桌一地,显然之前有人进来乱翻过,而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凌乱地躺在地上,那说明来人的目的并不是它们。
  啊,对了,她先回到了这里,取了那把她自己改装的枪,装上弹丸。她也许本以为我会把朱理带到这里来……
  她……
  庞倍猛地睁开眼睛,命令一名军医,“打开视讯!接通弗理哀!”
  弗理哀出现在屏幕上,“将军!另外那条隧道里刚才发生了爆炸,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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