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他的面亲热一下
是不是人真的要到临死一刻,才会真真说出心中所想?
就如前生,无论多恨他,在利刃刺入胸口的刹那,剧痛缠身,生命迅速凋零枯萎,还是要问那一句……你从没爱过我,是吗?
那一刻,她多想他给与一个否定的回答,便是当作上天的恩赐,即便来生无缘,此生亦是无悔。爱咣玒児
可他绝狠的说——是!
故而偶时汐瑶会想,莫不是执念太深,才会回到十年之前,继续纠缠这孽缘琨?
若她求的是来生不再见,结果会不会不同?
天晓得。
想罢了,收回淡淡的思绪,复而继续为颜莫歌擦拭汗珠,汐瑶柔声安慰他,“你们是兄弟,身上留着相同的血液,你死了,他当然是会难过的。窳”
言毕就听他一阵轻笑,涩涩的,“我们打个赌如何?”
“你乃奸商,我才不与你赌。”
不赌的原因还有一个,她承认,虽到如今都从未真正了解过祁云澈,但她也是被狠狠拒绝过的。
方才那些话,也只是安慰而已。
颜莫歌自洞悉她的小聪明,扬了扬下巴,将眼皮覆上,道,“慕汐瑶,有时候本公子觉得与你很像,他是我的哥哥,是这世上我唯一的至亲,由此我才想与他多有交集,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喜欢他?有多喜欢?你们相识的时日也不长吧,‘喜欢’这种东西……”
他不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会有所反映实属正常,汐瑶也不可能告知他,自己有一颗二十余载的心。
只不过望见此时的颜莫歌,卸下层层坚硬的防备,看上去那么脆弱,那么需要呵护。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说实话了。
“我喜欢谁好似与你无关吧。倒是你,为何说他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至亲?你们的娘亲呢?你不是她带大的吗?”
状似不经意的一问,颜莫歌却爽快极了,“我们的娘亲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不提也罢了,我是睿贤王带大的。”
“睿贤王?”汐瑶可真是万般没想到。
那么如此说来,绯玉的猜测是真的,老王爷定知晓祁云澈的身世。
“你是不是在想,老王爷知道他的身世?你想知道,怎不直接问我,你不都在诈本公子的话了么?”
颜莫歌被毒素折磨,脑子却清醒得很,说完又蹙了蹙眉,他咬牙,努力忍下那痛楚,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汐瑶蹲得腿有些酸麻了,索性坐在他旁边,折了湿巾盖在他额上,只问,“你这毒是何时中的,没有解法么?”
之前听裳音与阿鬼说,白日的时候她在城中收账簿时,特地去寻了沈瑾瑜要解药。
原来二哥哥也在城中,颜家大公子要的东西,他自然是给了。
颜莫歌身上本就有极厉害的毒,在东都时汐瑶给他服下的一粒药丸,加上那颗用不到的解药,两种混淆在一起,自与他体内沉积的毒素相互博弈抗衡。
当中的苦头,只有他个人知。
只汐瑶有一点不明白,为何他会中毒至深?
初初见时他坐着轮椅,后来又站了起来,她还以为他装模作样,如今想来,应是毒性所致。
既然中了毒,何以不解?
颜莫歌没有隐瞒的意思,反正他也不知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这夜对汐瑶知无不言。
“我娘怀我至七个月时遭人陷害,落了毒,我被勉强生下,那毒便自娘胎带来,融进五脏六腑,一辈子都解不了,名医道我活不过十岁……呵,可我却至今未死,大抵祸害就是如此,连阎王爷都不屑收吧。”
汐瑶笑了笑,“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祸害。”
有气无力的挑了挑眉,他回敬,“彼此彼此。”
他是个身染巨毒的祸害,而她竟还能把他弄成这副好死不死的狼狈模样,岂不是更厉害么?
汐瑶哑口无言。
也许他还真说对了,不然为何阎王爷也不愿意收她,非要让她回到十年前,再受一次罪。
默然中,颜莫歌再开口娓娓道,“在我九岁时,睿贤王请了祁国的国师来与我诊治,无论如何都要延长我的寿命。那时我还小,恋生惧死,早知现在是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痛快。”
他面色不如早些时候青黑了,只不过仍旧苍白,毫无血色,就连汐瑶都暗自慌张,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没了。
他说话的声音也很轻细,全无素日里的趾高气昂。
闪神之余,汐瑶再与他黝黑的眸对视了一眼,好似他在等她问个什么。自然了,说故事的人也要有回应的,不然自己说来多没意思。
她忙问,“结果呢?”
国师便是祁璟轩的师傅,是个医术高明的神僧,连太宗皇帝都十分敬仰他。
这些她自小就有所耳闻,能得他医治,都可算三生有幸。
说起这茬来,颜莫歌虚弱的面皮立刻就露出极其不悦的表情。
“那个老和尚,为了在祁尹政面前力保我不死便出了馊主意,用另一种毒性极强、蔓延极缓慢的毒,来克制我体内无法清除余毒,害得本公子在往后几年活得苦不堪言。”
“以毒攻毒?”汐瑶瞠了瞠目,这算哪门子的救命方法?
“还有为何国师要在皇上跟前力保你不死?”
他与祁云澈不是同母异父吗?
先他说自己被老王爷带大,就已经让汐瑶感到吃惊。
南巡路上祁成昊造反,据说最后他见自己势败,从高高的城楼跳下,当场脑髓涂了满地,死状极其可怖,可皇上闻之,却毫无动容。
在汐瑶的印象中,祁尹政实在是个冷血帝王,自己有那么多的儿子都不在意,怎会关切颜莫歌的死活?
说到这里,那病怏怏的男子轻声一笑,不愿意再讲,“我累了,想歇一会儿。”
汐瑶言犹未尽,撇撇嘴,奈何不了他。
正欲作势起身回自己的位上去坐,颜莫歌忽的伸手拉住她,“坐我这边,车太晃了,把你的腿与我做枕靠一靠。”
他抓着她的手腕,力道不大,想挣的话还是能挣开的。
看着他惨白得慎人的脸色,汐瑶只犹豫了半瞬,没做多言,便起身坐到他头那端的位置,抬起他半身,让他舒服的枕在自己腿上。之后,她又用水袋里的水重新润湿了丝帕,覆在他额上。
湿巾沁凉,他安逸闭上眼,浅浅抿合的唇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耳边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响在这寂夜里,格外的清晰。
又默得许久,汐瑶都快睡去了,忽听颜莫歌道,“你其实挺善良的。”
她也合着眸,闻言只勾了勾唇,“你是在夸我吗?”
“你不喜?”难得他那么友善。
随着马车颠簸摇晃,脑海里又突兀的钻出前生被欺辱的一幕幕,遂让汐瑶折了眉头,“不喜。”
她沉声,果断的。而后睁开眼,不再让那些画面轻易扰乱自己。
岂料垂眸间,却见颜莫歌睁着他清亮的眸子正正望着她,那双眼似极了困扰她两生两世的男人,怎让她措手不及。
“你不是累了吗?”她有些不高兴。
“突然又不累了。为何不喜?”颜莫歌抓着这疑惑不放,“你喜欢做恶人?你做不来恶人。”否则她会任由他死在地宫。
“有些事情并非你‘想’与‘不想’就能决定的。”
“所以你救我是为了他,你觉得若我是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死的,他也许会记恨你。”
“你真是小人之心!”汐瑶气不打一处来。
“我救不救你和他有何干系?反倒是你自相矛盾,一面要拿我来对付他,一面怕我生出意外,故而你比较担心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会死,并非我。你既要招惹他,又害怕他不念兄弟之情。颜莫歌,你这个人很奇怪,你就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弟弟一样,理直气壮的同哥哥讲血缘亲情么?”
“不能。”他回答得极快,眼皮都不眨半下,顽劣得很,“本公子是寻常人家出生的么?”
和他说话,直让汐瑶气馁,“那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颜莫歌疑似享受胜利似的笑了笑,“你越来越对本公子胃口。”
“遗憾此行我没有拿到前朝的传国玉玺,不能扳倒张家,你娶不成我。”说罢,汐瑶又瞄了他一眼,半猜半诈的说,“你也不会真正想娶我,你只想激怒他。”
话罢就得他扬起神秘之际的笑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对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汐瑶颇为好奇。
前生她从不曾得知,但以她今生亲眼所见,似乎祁云澈对自己这个弟弟是相当头痛的。
“你为何恨他?”换个时候,她根本不会问,但今夜,她觉得或许能得个答案也说不定呢?
奈何颜莫歌是商人,兜兜转转,他又转回最初。
“你与我打个赌,我就告诉你。”
“赌什么?”汐瑶郁结,可她着实想知道,由是有种尾巴被人捏在手心的无力感。
但她觉着因为祁云澈而在他弟弟这里服了软,又着实是件很窝囊很没骨气的事。
左右思量,在颜莫歌没开口之前,她诡辩道,“若是赌你死了他会不会难过,那时你都死了,他难不难过你看得到吗?”
要是如她那样,临死前弥留之际得一个否定,简直死不瞑目啊……
颜莫歌明白她的意思,赞同的应了一声,道,“你说得有理。不如我们就赌,嗯……赌他娶不娶得成贾婧芝,你看如何?”
“他娶不娶得成贾婧芝关你什么事啊……”
“他娶了贾婧芝,便是我赢,你便嫁我。他娶不成,便是你赢,我帮你嫁他。”
挑起眼角,汐瑶眼色里只有怪异,“有意思吗?”不过听起来好像挺公平。
颜莫歌认真的点头,“本公子觉得有意思极了。”
“那赌吧。”她爽快道,反正在这件事上,她似早已麻木,无论祁云澈娶了谁,她的日子都要照过,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稀里糊涂,更为他要生要死了。
可笑的是应承了这赌约之后,颜莫歌便会告诉她有关祁云澈的事,他是个信守承诺的奸商。
颜莫歌啧了两声,似在取笑她的小心思,而后把头撇向一侧,道,“我阿爹是个奴隶,长得似极祁尹政,所以我恨他。”
汐瑶来不及反映,只神色怔怔,心潮不禁翻涌起来,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在淹没她。
“不过——”他转回脑袋,又与她四目相接,“没有他,我就活不下来。”
“为、何……”这样的说法不是很怪异么?
颜莫歌看出她想到别处,露出个疑似嘲弄的顽皮表情,“到东都你就知了。”
说完这句,他覆上双眸,这次是真的累了。
汐瑶却因他的话更为困惑。分明能察觉他很痛苦,这是他恨祁云澈的根源,却又事不关己的轻松说出口,把自己的伤口掀给她这个外人看。
“为何你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是他的心上人。”
一个人痛,多没意思。
“……颜莫歌,你真是个讨厌的人。”
……
从塔丹到东都,沿途只花了两天一夜。
看裳音与阿鬼忧虑的脸色,汐瑶也能猜出颜莫歌身子的情况有多差。
虽他从不喊痛,却始终平躺不曾坐起,面色也相当不好,唯有稍作休息的时候会下马车来透气吹风。
因着毒性作祟,不得一日他便发起热症,时而清醒,时而浑噩。
清醒的时候,他便会插科打诨的同汐瑶玩笑两句,或是说说他与祁云澈的事。
他的身世也颇为可怜,但从他口中说出,兀自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对于他和祁云澈生母的事决口不提,倒是当今大祁的天子比较担心他的性命安危。
他说,他的娘亲虽不待见他,却是给祁尹政下了死令,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定让天烨帝追悔莫及。
他生来就是为了辅助祁云澈登基,颜家诸多钱财,将来全凭云王一句话,便可尽数填入国库,他不随心所欲的败,那才叫奇怪了。
听到此处,汐瑶无不是赞同的点头,换做是她也会这么做,凭什么这天下的好事全让祁云澈占尽?
两个人全不自觉的达成某种共识,对彼此越看越顺眼。直至第三夜,将要到东都。
彼时颜莫歌刚眯得一小觉,依稀听到阿鬼同裳音说他先回去禀告,便睁开了眼睛,由是开始在心里估算着。
又得片刻,忽而扬声对汐瑶道,“你猜待会儿我们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谁?”
连着赶了两天的路,那人儿早就满身疲惫,加之天气酷热,她自个儿闻着身上的味儿都觉得嫌弃,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
“当然是最先打开车门的人。”
心不在焉的回罢了,掀起车帘向外看去,已经能见到北城门的光亮。
汐瑶打了个呵欠,又听颜莫歌不依不饶道,“你大可猜仔细些。”
垂眸给与占据自己双腿的人一个不耐的眼色,“我为何要猜?”她的腿都麻得没有知觉了。
见他神色坚决,还有少许神秘诡诈,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御医?莫不是皇上吧?
“是祁云澈。”颜莫歌肯定道。
听到这个名字汐瑶就不喜,遂皱了眉问,“为何是他?”
此行前往塔丹虽不得多惊心动魄,就算被慕坚举刀相向,那一刹她都没来由的相信自己不会死得那么容易。
鬼长随来得及时,她和颜莫歌小命得保的同时,她却自打了嘴巴。
自作多情的以为祁云澈会紧随而来,结果呢?
他的‘不会放过’只能做到如此吗?
先她还能说服自己,只道他来的话,颜莫歌会尽情捣乱。岂料阿鬼能够在金堡地宫来去自如,这当中能够推敲的就实在太多了。
算算围猎的时间,她们这一行来去还不足八日,没准云王还在山中猎山鸡猎兔子猎老虎,哪里有闲情逸致来管谁的死活?
颜莫歌恶意一笑,“你不信?”
她满脸嫌恶,气鼓鼓的,不问都知道在想什么了。
“我凭何要信你?”就算是祁云澈来又如何?
才是话罢,远处就传来一阵交错的马蹄声,无需细听都觉得来者很急,人数众多。
“这不是来了么。”颜莫歌那惨白的面皮上,笑得越发的坏了。
汐瑶想从车窗外看,刚抬手,又被他制止,“别看!他没来塔丹,要娶的人更不是你,你急急盼他作甚?没骨气!若我是你的话,就卯足劲气死他。”
这话真是字句扎人,字句寡毒,更深得那人儿的心。
可他到底如何猜到来人就是祁云澈呢?
半信半疑的低头看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情,汐瑶神情复杂道,“你倒是在此件事上毫不含糊。”
她指的是他激怒祁云澈的本事,且是不放过任何机会。
颜莫歌提唇狡笑,“你不想气他一回?你可别忘了,初来东都那夜,你吃尽闷亏。”
“你怎么知道那天的事?!”汐瑶急了,这人真是无孔不入!
二人对话时,马车果真了停下来。
颜莫歌蹙眉道,“你倒是想不想占个上风?”他可是在帮她。
“你怎么确定是他呢?”汐瑶抓着这点不放,“若你猜错了怎么办?”
“若是猜错了,我先送你颜家一半的家财可好?”
条件实在太诱人!汐瑶没法拒绝,竖起的耳朵已听到马蹄声渐近,再得颜莫歌不停催促,她防备道,“那你先同我说你是怎么猜的。”
“好。”霸占了她的双腿,他对她招招手,“你靠近点,本公子头有些晕。”
汐瑶无可奈何的低头,将将弯下腰去,猛然间!颜莫歌那只抬起的手够到她的后脑,直往自己的面上压来,两张唇就此贴合,她愕然至极!
却在此时,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外面月色大好,祁云澈欣长的身上被覆了一层银润的月芒,朦朦胧胧的,极不真实。
是谁的心倏的一提,再听到谁心满意足笑得欢喜,紧接着是祁云澈从牙缝里挤出的字句……
“看来你暂且是死不了的。”
可为什么汐瑶觉得自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