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你最想见谁?

  慕汐瑶失足坠湖被张家三公子所救,此事不过晌午就传遍了整个行宫。爱铪碕尕
  只打趣道,这人儿身边还真从不缺男子悉心呵护,从亲王世子到名门显耀的公子,莫不是武安侯在天显灵,誓必为孤落于世的女儿寻个良人?
  午时饭罢。溯雪斋。
  纳兰沁坐在中厅主位右边的紫檀木椅上,她这天穿着打扮比平常稍显隆重些,端庄不失大气,像是待会儿就要去赴宴。
  在她身后端立着贴身伺候的老嬷嬷和四个大丫鬟,个个衣着光鲜,站姿挺拔,面色端得恰到好处,瞧着通身都是规矩枳。
  左侧面依次是张清琰和张清雅。因着祖母在,二人敛色肃然,不敢造次,时时关注着正位上的一举一动。
  张清琰身为张家嫡孙,早就知道张家的大事,只他聪慧有限,为人冲动自傲,常常忘了轻重,故而不得重用。
  而张清雅是前日才得知这惊天秘密,连日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想到祁煜风,再想想自己家族的立场,委实难安,自顾不暇了殖。
  在他们对面,坐的是张清曜,整个正厅中唯独他最为清闲。
  早晨在莲湖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博了个美名后,人便离了席。
  他早已重新换上淡雅的锦绣缎袍,享用了裴王妃用作答谢他救了家姐一命的午膳,此刻正勾着厚度适中的唇,怡然自得的饮闲茶。
  静得片刻,纳兰沁轻一拂袖,身旁的老嬷嬷立刻会意,扬声屏退下人,末了她恭敬的一并退出,将中厅的朱门带上。
  这时,纳兰沁缓缓开了口,向坐在左侧下位的年轻男子道,“曜儿,依你之见,慕汐瑶对我张家一事知道多少,所欲为何?她可是云王的人?”
  不得张清曜回答,张清琰先不屑的忿道,“那慕汐瑶在京中素来与云王等人来往甚密,感情纠葛更是盘根错节,亲王们一个个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各个都想将她娶回去供着,我看她就是个伶牙俐齿的媚货!祖母何须为她多做操劳,要我说趁这几日忘忧山上往来频繁,要了她的……”
  还没得说完,纳兰沁微寒的声音将他打断,“琰哥儿,莫不是你觉着自己翅膀硬了,就不将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
  张清琰一僵,敛容埋下头去,“孙儿不敢。”
  淡薄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好一会儿,心里直恨是个不成气候的,罢了,询问的向她最看中的孙子望去。
  尔雅的放下手中的茶盏,张清曜回道,“依孙儿看,不管慕汐瑶为谁所用,有何目的,先娶过门放着不是件坏事。”
  “谁娶?老三你?”
  才将闭嘴的张清琰冷冷一哼,“莫非你也被那贱丫头迷了心窍不成?”
  “我正有此打算。不过若是大哥想娶,三弟自当成全,就看那女子可否愿意罢了。”张清曜话中讽刺意味明显,慕汐瑶从没将张家大公子放在眼里,早不是鲜事。
  张清琰闻之更为恼火,都起身到了一半,得身旁的妹妹咳了两声对他作以提醒,他向祖母看去,老太太脸色越发阴沉,向他递来眼色也越来越冷厉……
  默不作声,他又乖乖的坐了回去,这次是真的不敢再多言了。
  纳兰沁连斥责他都没有心情,只换了脸色,眯笑着同张清曜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丫头看似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但本身机敏得很,与皇族中人来往密切。皇上那边,也要顾及她慕家两代忠烈,加之沈家又是她表亲……”
  若贸贸然将她杀了,不但不能斩草除根,恐怕麻烦不少。
  “不过——”纳兰沁叹了一声,“她既然晓得去抢传国玉玺,还得颜家相助,实在不能放着不管了。”
  说着,她又蹙着眉恼火道,“都是慕二那没用的漏了消息,让一个小丫头搅得鸡犬不宁,那狐媚家的去得突然,也不知可有同她好命的女儿交代过。”
  当初她将那的下流胚货女儿送到京城去,看中的就是她那点似极她娘的小聪明,岂料张恩慈死得不明不白,张家丢了一颗重要的棋子,差点
  这些说起来全是无穷的后患,祁氏皇家定也起了疑心,逼得她同老爷不得不将计划提前。
  提及已是裴王妃的慕汐灵,张清雅若有所思道,“灵儿妹妹未必什么都不知,初初在云王府见她时,只觉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哪知她却爬了裴王的床,做了正妃何其风光,但对祖母与我都客气得很,这最不吭气的,没准心里最有数。”
  听着她说罢,回想连日来的相处,慕汐灵话中无不带着暗示,不知是纳兰沁想多了,还是别的……
  沉吟了半响,收回思绪,老太太吩咐道,“就交由曜哥儿去办吧,正好你今日救了她一命,过几日裴王在翎逑殿宴请众商,寻个合适的机会向皇上请旨,灵儿那边我会先同她说。无论如何都要将慕汐瑶带回河黍去,她要是只为求个活路,在我张家安分守己定也亏不了她。若她有异心,再要她命也不迟。”
  祖母心思复杂,张清曜素来揣测着办事,听出她话里的杀意,便随意道了句,“慕汐瑶能得颜家相助,云王对她用情不像作假,还有沈家的财力……杀了岂不可惜?”
  物要尽其用。纳兰沁和颜悦色的睨着他笑,“待你娶了她,她便是你的人,要怎么办由你自己做主。”
  “谢祖母。”
  对慕汐瑶那只小狐狸,张清曜倒是多生了几分兴趣,所以没将今日坠湖乃她自身所为说出来。
  这个丫头实在有趣得很!
  做了一番安排,纳兰沁心思疲惫的长叹,“好了,我也要去皇后娘娘那边了。”
  言毕欲唤人进来伺候,张清琰似想到什么,蓦地站起身来,露出狞色,粗声粗气的问道,“祖母,那陈月泽怎么办?再容他妄为下去,颖儿的魂都要被他勾去了!”
  看他杀气腾腾的样子,不问都知他目光短浅的心思。
  沉下脸色,纳兰沁凝眉斥道,“你说怎办?还是杀了?他可是陈国公和大长公主的独子!”
  重重摇了头,不理会谁,把外面的人唤了来,将她搀扶着便行出溯雪斋去了。张清琰被吼得一知半解直发愣,无奈之下向亲妹看去,张清雅同样是摇头,不愿多言,此时此刻亦是觉得有这样的大哥实在是——丢人!
  待祖母没了身影,依旧坐在原位上的张清曜呵笑着轻松道,“大哥,陈公子的用处大得很,不能让他为我张家所用,还能将他拘着,用他去要挟陈公和大长公主,那陈公手握重兵,杀了他,不是引火烧身么?”
  淡淡提点了兄长,他好心情的使了刚进来的侍婢,“秋日湖水寒气微重,把本公子上个月才购的那朵血灵芝给慕小姐送去罢。”
  ……
  早先汐瑶没多想,跳下那莲湖才觉寒意阵阵,虽没在水里折腾太久,午膳时已显出不适,食得也不多,便回自己的小院休息去了。
  人缩在榻上眯了一小觉,便得沈修文和沈瑾瑜一道来看望她。
  沈瑾瑜太明白自家三妹妹,好端端的怎会坠了湖去?
  他心如明镜看得明白,反正已打算明日动身,明为回北境,实则前往河黍,先行打点。
  故而来这一趟大有辞行之意。
  汐瑶同他听似说笑,暗中却打着暗语,兄妹二人都是属狐狸的,互对胃口得很。
  沈修文这个兄长则同往常一样,除却诗词歌赋,不谈文墨,便是个闷人。加之平宁毁了容貌,他看上去更加抑郁寡欢,来到此说话不曾超过三句。
  汐瑶和沈瑾瑜并没有想让他知道太多的意思,沈家有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很好。
  坐得小会儿,素日里冷冷清清的小院子又来了人。
  “奴婢奉我家公子之意,特送来一件药材给小姐补身驱寒。”
  两个侍婢恭敬有礼的将檀木盒子送上,汐瑶顺手揭起一看,不禁愣住。
  “血灵芝。”坐在旁边的沈瑾瑜笑着道,“这可是万金难求的好东西,只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如此大手笔?”
  血灵芝这东西传得比见的多,食一朵延寿十年、起死回生之效种种……被宫中御医奉为圣品。
  汐瑶都只见过一次,那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年关与爹爹一起置办年货,在朱雀街那家百年老字号药店里看掌柜摆了台子供人叫卖,价高者得。
  她记得那时远远一望,只见四四方方的盒子里放着那么巴掌大的一朵,红得滴血,最后被人抬到八千金买走。
  据说那朵血灵芝在次年的千秋节上,由左相送给皇上贺寿所用。
  而眼前这一朵比她的巴掌还要大些,再者那时候是八千金,如今就不该是这个价,怎叫她不惊!
  沈瑾瑜明知故问,当中侍婢娓娓答来,“回沈二公子的话,我家公子乃河黍张家二老爷长子,张清曜。”
  汐瑶暗暗嗔怪了二哥哥一眼,她不过是坠个湖而已,哪儿有那么娇贵?
  况且张清曜还不知那前因始末么?她心里不是不恼,这人真真上脸!
  “这么贵重的礼,我哪里受……”
  “这么贵重的礼,张家公子可真是有心!”
  汐瑶还没说完,冷绯玉负手行来,不但插了她的话,那脸色语气都相当不好。
  几步跨入屋中,将手里提着的一物重重放在桌上,直勾勾的冷眸定在那人儿身上,嘴角挑起戏谑的弧度,道,“看来我们是多管闲事了。”
  他说完,屋里的人才发现门外还猫着一个。
  祁璟轩讪讪挪了出来,清朗脸容溢着窘色,谁会料到他们一来就听到张家派人送礼,还一送就是那了不得的血灵芝。
  听闻早上坠湖的人是汐瑶,他就吩咐自己宫里的奴婢熬了姜汤,带来与她驱寒,虽说礼轻情意重,可是那血灵芝……这一比就是云泥之别了。
  姜汤味道浓重,顷刻间便溢满本不大的小屋子。
  祁璟轩苦着脸望向被冷绯玉搁在桌上的那一盅,好想收回去……
  一时尴尬,众人连礼数都忘到九霄云外。
  汐瑶知道冷世子的脾气,这会儿招惹他只会自找没趣,干脆无视。
  只对那小的笑道,“璟王爷带了姜汤来探望我吗?多谢。”
  冷绯玉何尝不晓得她那些心思?见了楼船上的一幕,他就知道这丫头又在擅作主张!
  到底把他们这些对她挖心掏肺,真心想帮她的摆在哪里?
  “姜汤哪里比得上血灵芝?慕小姐八面玲珑,有的是人关怀,本世子看,这姜汤实在送不出手,只好收回了。”
  说完,他竟真的又伸手将用蓝色棉布包得极好的药盅拿起,冷峻的脸容上毫不掩饰的盛怒,定定看了汐瑶半瞬,转身走了出去。
  那眼色里分明说的就是——你好自为之!
  祁璟轩见他转身就走,这一次却不同以往,收了面上无可奈何的愁苦,他对汐瑶道,“你先好生养着,我改日再来看你。七哥虽没来,但他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他是得了祁云澈的意思才过来探望她。这话亦是说与张家那两个奴婢听。
  待他追冷绯玉去,汐瑶欲将血灵芝推拒,偏生这时,沈瑾瑜倏的悠然开了口,“我听闻血灵芝有助人恢复容颜之效,是真的吗?”
  他身体安好,极少会用这些进补,故而真的不了解。
  那侍婢也回他道,“血灵芝活血化瘀,滋养心脉,对旧患和消除伤痕是极好的。尤其公子送来这一朵,在深谷里长得少说已有两百年,这多一年更多不是一分一毫的功效。”
  闻言,汐瑶看了因此而有所动容的大哥哥一眼,她知是拒绝不得了。
  ……
  收下了血灵芝,转送于沈修文,难得在天下第一才子那张清高惯了的脸上见到由心而发的温软笑意。
  那是真切的关怀,不再是当初淡薄的与他的妹妹说‘只求相伴,各取所需’的寡情男子。
  平宁虽然被毁了容貌,沈修文却对她动了真心,将她呵护,夫妻情深。
  于汐瑶来说,不止弥补了心中的亏欠,更改变了前世那段与之相关的不好记忆。
  这样……很好!至少带给她丝丝希望,丝丝期待。
  是否代表只要她努力的话,也能精诚所至,得到她想要的那个结果?
  所以那朵本不想收下的血灵芝,按照沈瑾瑜的话来说,反正都是贴着脸送上来的,不要白不要!
  ……
  夜了。
  与二哥哥一道用了晚膳。间隙,张清曜又派人来,邀汐瑶明日一起游东都城。
  汐瑶只道考虑一晚再做答复,实则都不需沈瑾瑜点破,她肯定是要去。张家一事迫在眉睫了。
  兄妹二人在园中小酌了几杯便做暂别,之后留下那女子孤身对月,手中的酒竟是有些停不下来。
  不知可是风雨欲来的前兆,这会儿子反倒安宁得头脑清晰,月色芒芒,晒得她心间空荡荡的。
  若能大醉反而好了,偏偏半醉,尤能勾出埋于心底深处的秘密。
  叫她厚着脸皮跑去璞麟殿是不可能的,故而只能……忍着!
  想到不日就要前往河黍,想到圣意难违,她极不痛快,极想给自己找个痛快!
  眼前忽然晃过一景,她勾起唇一笑,夜正好,她爬山去!
  不知她慢步轻飘的刚走出去,那院外暗处,得一挺拔身影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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