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场峰回路转的大戏
也不知这定南王府的老太君是太久没出来不清楚局势,还是她的冥顽不灵、食古不化被利用了一遭,她说要把自己赶得远远的,实在正中某些人的下怀。爱覔璩淽
“离得远远的?”睿贤王眯了眯眼望向老太君,面色看似笑着,语色却不让半分,“老姐姐说的是什么话?这园子游得好好的,无故对一个丫头片子发什么难?”
上次在芳亭阁,祁铮有乱点鸳鸯谱的嫌疑,虽事后他也明白是天烨皇帝早有准备,但私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武安侯家这小遗孤。
眼下也只有他能这么跟华容老太君说话了。
老太太一瞪眼,将手中那支鸣凰杖在地砖上敲了两下,“祁铮,你莫不是糊涂了?本太君何时做过有损皇家荣耀之事?栀”
早在京城她就听了这女子诸多风言风语,今次夏猎亦是许久没有远行,想看看孙儿在猎场上的英姿,才允了儿子和媳妇的三情四请。
岂料这个慕汐瑶走到哪里都不安生,到忘忧山的第一日就引起轩然风波,那袁雪飞虽她从不待见,可是让大祁亲王为了一个小宫婢逼得堂堂皇贵妃都要退让,这成何体统?
还有这些时日里,璞麟殿里主不成主,仆不成仆,实在是有违纲常样!
深深窒了一口气,她望住汐瑶狠厉道,“一个狐媚皇子的女人,没有将她处死都……”
“太君!”
“皇上,请听臣女一言!”
不等老太君说完,两个声音齐齐响起,大长公主祁昕从人后行上前来的同时,汐瑶迎着华容太君的目光向前行了两步。
这么多年了,华容还不曾在说话时被人打断过,且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她当即盛怒,直将正要为汐瑶辩驳的祁昕无视了去。握着鸣凰杖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毕露,“你这不知礼数的东西,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份?”
难道等你们都说完了,好将我赐死了之?
汐瑶从容的笑了笑,淡声道了句‘不敢’,便只看着祁尹政,看他要不要给一个让她开口的机会。
由是此时她才惊觉,这么大的阵仗,弄个不小心,她的小命就要折在这里,连张家都不用去了。
在天烨皇帝的心目中,她竟然比前朝的传国玉玺还重要,真是……不知该让她自傲,还是自哀啊……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祁尹政极尽表现出一个贤明的帝王该有的气度,“你且说来。”
得了皇上的恩准,汐瑶才道,“我慕家一门忠烈,祖父追随先皇驰骋沙场,两度救驾,皇恩浩荡,得封武安侯。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亦是臣女的祖父应得的。”
此言一处,不少人私下质疑唏嘘。
两度救驾又如何?天大的恩德和荣耀都是皇家给的,这慕汐瑶未免太狂妄!
不理会非议之声,她继续道,“二十七年初,南疆王进犯,是臣女的爹爹以五万敌三十二万大军,死守巫峡关,最后身中数箭而亡。自古忠勇武将,哪一个不是血染江山,以性命捍卫大祁天下?外人只看到那一件件无上功勋,不知这背后是每次出征早已为天下和皇族豁出性命必死的决心。臣女祖父即便得封武安侯,却落下一身顽疾,先皇仙逝不久便也追随而去,臣女甚至不记得祖父是何模样,更从不曾在他膝下承欢,共叙天伦。而臣女的爹爹以身殉国,留下臣女孤身一人,难道这‘忠烈武安’不该我慕家应得所有?”
一席话,她已是红了眼眶,湿了眼角。
比起那些出谋划策的文臣,武将付出的是自己的性命,用血肉之躯保卫祁氏天下。
听汐瑶说罢,之前那些枉自非议之人都闭了嘴。
祁铮还有定南王等在战场上挥洒过热血的武将,已是毫不遮掩的对她露出欣赏之色。
尤其与慕凛称兄道弟的陈国公,早就听得热血沸腾。
一说武将建功立业,打一场胜仗便可受用终生,可那也要有命活着才行。
这世侄女儿真真说到他心坎上!
自慕凛去后,他对她关注甚少,如今想起来,不但心里有了愧疚,更生出护短的心来。
莫说什么定南王府门第太高,等月泽从军归来,命儿子将这丫头娶过门好好疼惜便是。
别人不稀罕,他陈国公府还是能给慕汐瑶一个容身之地的!
再看那被众目所包围的女子,面色沉稳,不卑不亢,更无丝毫自傲自骄,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想她武安侯府早已无人,小叔不仁,那慕坚又是个只会埋头做学问的,她若是不厉害些,早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谈何守护慕家两代用性命去换来的荣耀?
“慕家衷心忠魂,臣女时刻谨记祖父之威名,爹爹之教诲,臣女不过是在危难当头时,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如今慕家上还兵权,臣女一介女流,不能像祖父与爹爹一样披上战甲,领兵保家卫国,唯能入宫侍奉皇族,以尽此忠,敢问老太君一句,何曾见过汐瑶以救皇子之名居功自傲?”
这是荣华老太君第一次见慕家汐瑶,对她认知了解全凭一双耳朵听着,真要问她哪时见过,她怎可能说得出来。
而此时老太太心里也在犯嘀咕,总觉得这丫头同她想象中有所不同。
单这袭话,说她没被动摇是不可能的。
况且慕汐瑶说得也没错,今儿个自己第一次见她,要不是先听了那么多,又多少与宝贝孙子有关系,她生了私心才想出言教训,将其打发得远远的,借此断了孙儿的念头。
这会儿见眼前的人儿姿态凛然,眼虽红,却着不落泪,倔强劲儿与那玉殒的翾儿有几分相似。
哦……她总算又想起一些。最开始时,翾儿不是与慕汐瑶关系好得紧么?
翾儿可是个性情中人,出嫁前还曾憾言,没有带汐瑶来给她请安,说她一定会喜欢那丫头的性子。
思前想后,老太君总算反映过来今儿个怕是自己被皇帝小儿算计了,借着他们几个老不死的当箭使。
她心里又气又恼,偏生已骑虎难下,这辈子哪怕是嫁进了定南王府都没人敢像慕汐瑶这样顶撞过自己,事已至此……看看那视死如归的小丫头,荣华不经意露出个艰色,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清了清嗓子,她笑得几分冷厉,只问,“我大祁素来赏罚分明,慕家有功自当论功行赏,可你身为女官,以主子的身份居于璞麟殿,可有此事?”
说着,她又扫向阁中那一片富贾商人,老眼中满是犀利,“方才来时,本太君听得清清楚楚,是谁在质疑与你,你和云王是何关系?难道这不是有损我祁氏皇族的事?”
慕汐瑶在璞麟殿住过一阵,祁云澈也确实为她不顾圣旨退了贾家的亲事,这一点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殊不知,汐瑶等的正是这一句。
不问还好,被提及于此,她原本理直气壮的脸容顿时黯然,露出一抹身不由己的苦涩,只失声轻笑,凝眉道,“臣女不过区区内庭女官,奉主子之命办事,身在何处,要做什么,岂是自身能决定的?”
挑起银白的眉,老太君不可置信的问,“你是在暗示云王逼迫你?”
这个慕汐瑶,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她却不言了,抿着的唇有无法言语的苦楚,此时无声胜有声,不说话,更让人觉得这才是真的!
众人纷纷去寻云王殿下的身影,同时,皇上怒喝,“大胆!”
汐瑶应声直挺挺的跪下,双眸低垂,谁也不看,要如何发落她,她都认!
但那不为任何所动的脸容就是在告诉所有的人——她没错!
一时间,这争辉阁里里外外无人再说话,连呼吸都要屏住了。
只静待着圣君一眼,将此大胆妄为的女子拉下去处死。
可是……
片刻沉寂之后,却听一阵豁然的笑声震天响起,祁铮捋着胡须,开怀道,“真是将门无无虎女,本王好似看到了当年慕展鹏那老匹夫的身影,哈哈哈哈!!皇上,你觉得呢?”
祁尹政前一刻还沉面怒色,此时仿若因为睿贤王的打趣,对慕汐瑶隐隐露出一丝欣赏。
“朕可没有机会一睹老武安侯的风采,不过方才仿佛好像见到了慕凛,许久没有人敢这样气朕了,倒有几分怀念。”
慕凛是个直臣,每每在边防要事上,那是谁的脸面都不给不顾,但往往每次都能证明他是对的。
“既然遇上了……”
老太君征询着皇帝的意思道,“不若趁此机会将此事问个清楚。皇上曾在慕凛的灵堂前亲自许诺,要为这丫头许门好亲事,早早定下,早早安心。”
她说时不经意的瞄了跪在地上那人儿一眼,眸底似有不屑,却已柔和了很多,再道,“如此一来,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闻言,一旁默不作声的慕汐灵适时回道,“老太君有所不知,今日父皇命臣媳与王爷全权主持酒宴,更有为家姐觅招如意夫君之意,父皇对我慕家良苦用心,只是……”
她回首看了之前出言不逊的高扬一眼,压着怒色道,“不知怎的,竟让些许有心人借此机会猜忌家姐声誉。”
“哦?”老太君做出一副没有想到的样子,“看来皇上很是看中武安侯此女啊……”
竟让慕汐瑶自己选夫婿,在这里?莫不是选谁都可以?
她虽老,却不是蠢的。
皇帝设了那么大的套给这个小丫头,是想除之而后快,还是另有目的呢?
不动声色的递与祁铮一个眼色,睿贤王笑呵呵的道,“既已这般,皇上开了恩典……”
他转了身去,似在人群堆堆里找寻云王的身影,道,“你若心中有属意之人,不妨说来,即便是老七那不爱吭气的小子,这个主,本王和本王的老姐姐是能与你做的。”
听老王爷欢欣说来,汐瑶兀自无奈。
若非自己脑子转得快,那要与她做主之人已成了杀她之刀。
第一关是过了,这第二关才刚刚开始。
目不斜视,她冷声道,“禀告皇上,王爷,老太君。汐瑶无才无德,配不上云王殿下。”
“你不喜他?”这倒是让祁铮意外了。
汐瑶眼光直直,神色沉肃,看着他道,“云王殿下千万般好,臣女奋不顾身救殿下性命,皆因慕家尽忠大祁,并无半点非分之念,若因此让殿下误会,臣女愿自请自罚。”
这么说来,还是祁云澈自作多情了?
可是,可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谣言如猛虎,臣女自知京中早有盛传,说臣女迷惑众王爷,勾丨引定南王世子,呵……”她冰冷的自嘲一声。
索性把话都说明了,清者自清。
“知我者懂我真心。诚然今日得皇上圣恩,臣女早有打算寻一门当户对之佳夫,可以中庸平凡,可以才貌普通,但绝不是皇族中人,只求以此绝了那些想毁我清白声誉的狭隘之人!”
何曾想过,慕汐瑶性子刚烈至此!
“那可有真正懂你之人?”祁铮再问。
“有!”汐瑶回答得果决干脆,“臣女因母家经商往来,早已与一位公子相识相知,互相钦慕彼此。”
“此人是谁?”
祁尹政将将问罢,身后人群中,忽闻谁高声道,“皇上容禀!!”
众人循声看去,齐齐陡然僵凝,饶是那张悦廉都不禁怔忡,走出来的人竟是——
张清曜跪在了汐瑶身旁,不管不顾,先对她道,“让你受委屈了。”
紧接着便听谁倒抽一口凉气,真真峰回路转,叫诸位有头有脸的看客们应接不暇!
也只有那跪得有些腿麻的人儿知道,张清曜是个何其精明的人?
她的示好之意他听出来了,而他对自己说的这一句,便也就是接受了她的暗示。
如昨天坠湖一样,聪明人无需多言,互利互惠才是关键。
眼色交换罢了,先听张悦廉不敢置信的大骂,“你这逆子!”
张清曜无动于衷,抓住那女子的手,沉身向祁尹政大拜了去,“求皇上成全!”
“皇上,微臣教子不严,还请皇上责罚!!”张悦廉也跪了下去,抱拳请罪。好一场大戏!
“这……”荣华老太君最是讶然,没想到自己顺水推舟,引出这样一桩。
先她见祁铮再三提及老七,还以为慕汐瑶是为了祁云澈才不理自己的孙儿。
‘情’字当头,有几个人是清醒的?
思绪几番辗转,联系张家,还有皇上今日的用意,恐怕没眼下看到的那么简单,她却是一点儿都看不明白了。
唯独祁尹政,负手端立,天子威严不可侵犯,那双沉暗的眸盯着臣服脚前的一双人儿,扬声却道,“落花有心,流水无意,七皇儿,你可听得清楚明白?”
闻者心惊!
所以……
所以皇上用意至深,为的只是让自己的儿子看清那女子的心意?!
只见那身后那伴驾游览的人群中让开一条路,祁云澈孑然清雅的行了来,和往常一样,面色无波无澜,一派内敛沉稳。
来到圣驾身旁,他垂眸看了看那跪地在前的两个人,恍然间好似眉宇中有苦涩泛出,那一丝丝情绪转瞬即逝,叫人抓都抓不住。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云王,母妃身世成谜的云王,也会为情所困?
“启禀父皇,胡狄王子以至城外三十里,恳请父皇准儿臣前往迎接。”
他声音毫无感情可言,只此时此景,让人听来只觉是借机逃避。
皇上并未阻拦,挥了挥手,道,“去吧。”
……
云王离去之后,祁尹政当众下旨,不日后慕汐瑶便随张家前往河黍完婚,金口一开,尘埃落定。
这情啊爱啊,最是难测,身为皇子又如何?
得不到的,终究是得不到。
转眼,争辉阁内恭贺声不断,祁璟轩站在靠外的位置,拿不准可是要进去寻机会问个清楚。
每每这般时候,不该玉哥最冲动么?
汐瑶何时与那张清曜有私情了?真让他抱头苦恼。
远远望着那女子,他眸色一亮,‘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随即回首一望,见到的是正不动声色瞧着自己的玉哥。
冷绯玉神秘之极的冲他做了个‘出去再说’的眼色,转身先走一步了。
而将将从里面行出来的华容老太君正好把那一幕看在眼里,不顾搀扶着自己的媳妇关慧英,咬牙轻斥了一声‘这些小毛崽子’,再吩咐身后的嬷嬷,“午膳后把玉哥儿叫来,本太君有话要亲自问他。”
争辉阁内,大戏方罢休。
得了天大的皇恩,张清曜虚虚的扶了身旁的女子一扶,她却还不动。
“不知慕小姐还有何想法?”
大家都如愿以偿,他却有些看不懂了。
况且今日这一遭与先前他与祖母商榷的有所初入。皇上的举动是他没有料到的,这待之后才能细细追究,那么眼下……
狡黠的回了他一眼,汐瑶恬然一笑,“公子是如愿了,我还没有呢。”
侧首看了正盯着自己暗自得意的慕汐灵,她眼色忽而尖锐。
得她投来目光,慕汐灵蓦地僵了僵,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然不等她制止,又一声请奏高声响起——
“皇上,臣女还有一事相求!”
挺直了跪姿,汐瑶昂首道,“臣女父母早逝,如今出嫁却身边无亲,还请皇上恩准让裴王妃随同前往。”
言毕,只见祁尹政神色间稍有一顿,诡谪的光在眸中滑过,轻描淡写道,“准了。”
慕汐灵登时感到一阵晕眩,若不得祈裴元搀扶,定已失态倒地。
汐瑶已然起身,得张清曜在耳边事不关己的风凉,“真是个狠心的姐姐……”
她不以为然答之,“如今大家同坐一条船,我送你一份薄礼是应该的。”
我的三妹妹啊,随我去九幽地狱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