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我有些不安地绞起双手,咬着唇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正当我以为沉新会说些什么怀疑敲打我的话时,他却伸手拍了拍我的头,笑道:“你这预感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啊,你预感到我要出事,我就真出了一件大事。听碧,我看你以后就别在昆仑虚学艺了,直接出师上神霄殿的司命府当职得了,司命那最近正好缺一个钦道子,你要是肯去,我一定给你提笔引荐,指不定过个几千上万年的就接了司命神君的职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被他耍了,一把拍掉他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耍我?!”
  “没啊。”他神情无辜地一摊手,“我说的可是真心的。出来拜师学艺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光耀门楣、光耀师门吗,在神霄殿的司命府当职,难道还不能算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
  “司命府?”我嫌弃道,“还是免了吧。”就司命那连掌命簿都能扔进为悔池的性子,在他手下当职,指不定哪一日就被他将功折罪地拿去祭天了,我可没那个觉悟,还想再多活几年呢。
  不过……
  “你们?你难道不是为的这个拜师的?”
  “我当然是啊。”沉新道,笑得眉眼弯弯,“只不过我已经光耀过我的师门了,不信你出去问问,看这三清有哪一个是不知道我沉新神君的名号的。”
  “你!你好不要脸!”
  “气急败坏这个词呢,通常用在一个人被另外一个人气得要死却又无话可反驳的时候,这种情况下那个人通常就会口不择言,选择一些不好的词语来攻击对方,以此达到平衡心中嫉妒的目的。听碧,你说,你现在算不算是气急败坏啊?”
  我被他气得脸都涨红了,看来不管是八百年前还是八百年后,这家伙还是一样的油嘴滑舌!
  “你这是强词夺理!”
  他微微一笑,无声地用口型对我说了气急败坏这四个字。
  “不过苍穹禁制良多,不通外法,你若是想要换衣服,还得规规矩矩地拿一套新的衣服去换。”正当我气得顿足不已时,沉新又话锋一转,道,“正巧,前几天苍穹刚收了一批新弟子,我那里还有几件给新弟子穿的弟子服,你要吗?”
  仙门的弟子服通常都是一袭白衫,只是款式底边绣文有所不同,无论男女皆可穿上,到时只要在门规的允许范围内用一个小小的法术修改一下即可,因此拿沉新那边的新弟子服穿倒也无所不妥,只不过我有些不甘心就这么被他转移了话题,但一想到要是还跟他继续吵下去,最后输的也只会是我,只得狠狠地磨了回牙,抬头对他笑得灿若春花,不能气死他也要用笑容闪瞎他的眼:“好呀,多谢你。”
  沉新怔了一下,又立刻笑着点了点头,“那就随我来吧。”
  沉新虽然说了苍穹禁制良多,但显然,八百年前的苍穹禁制完全没有八百年后我去苍穹那一趟时要来得多,当日的苍穹禁制多得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的苍穹则要正常多了,虽然不通外法,但好歹还能用一些范围较大的法术,比如瞬移和千里缩地什么的,虽然还有几道苍穹为了锻炼门下弟子而刻意布下的法术禁制,但有沉新开路,我又元气恢复了大半,因此没有什么疙瘩地就跟着沉新来到了他的院子里。
  院子还是八百年后的那间院子,院里的海棠花开得和当日一样的雅致清淡,白梅也依旧傲立枝头,迎着暖阳春日,石桌石凳依旧,廊下的棋墩旁仍旧放着一套茶具与几席垫褥,我和沉新进到院子里时,恰逢微风扬起,廊檐下风铃轻响,响声清脆。
  我在院子里立了有好一会儿,直到沉新在跨门槛时喊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来。
  “怎么,”等我走到他身边后,沉新就笑着道,“看我这院子看得呆了?为本神君的品味所折服了?”
  “是啊,”我道,“诗情画意,我都看呆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毫不犹豫地赞美他,愣了一下才道:“你……说话都是这么直白的?”
  “对。”我眯眼一笑,“就像我跟你直说我喜欢你一样,我天生就这么直白。”
  “……”他咳了一声,唇角梨涡若隐若现,“你可真是……”
  “出乎意料的直白?”我抢先道。
  “……前面就是我的书房了,你在那等吧,我去拿衣服给你换。”
  ——这里就是我的书房,你先进去好好梳洗一下,我去给你找一套衣裳来。
  眼前的暖阳春日似乎和冰天雪地重叠了,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立刻回过神,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对面前的人笑得灿烂:“嗯,我等你。”
  原来如此……
  这八百年,竟是一个轮回。
  我和你的相遇是天道所注定的。
  天定姻缘,我和你……是天定姻缘啊。
  老天爷,你果然待我不薄。
  ☆、第194章 鬼神(雨润)
  沉新的书房和八百年后的没什么区别,架构如一,只是书架上的书籍较后来少了一些,桌案上也没有当日搁笔一旁的字幅,其余的地方都跟我上一次来的时候差不多,让我有点怀疑这么一尘不变的书房他是怎么能耐下性子待上八百年的,莫非他每次来书房都是看书练字,其它的什么也不干的?
  话说回来,沉新平日里都是做什么来打发时间的?他这么厉害,莫非跟我大哥一样,一有时间就自个修炼?不过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刻板的人啊……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我缓缓地在书房里踱着步,一边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一边胡乱猜测着沉新平日里用来打发时间做的事,直到沉新带了一件弟子服过来,我才收回已经发散到天边的思绪,对着正在跨进书房的沉新就是一个灿烂的笑容:“沉新。”
  沉新一愣,脚步顿了一下,直到那双星目在我面上一瞬扫过,才对我也回以一笑:“衣服给你带来了,你看看合不合身。”
  我笑盈盈地应了一声,就上前看起他给我带的衣裳来。
  或许是考虑到我并非苍穹弟子,沉新给我带的并不是苍穹正规的弟子服,而是一件纯白的对襟长衫,这种长衫昆仑虚也有,是用来给参加本门入门试炼的临时弟子穿的,通过试炼者即入门成为正式弟子,不通过的则是拒之门外。看来不管昆仑虚和苍穹有多么不对付,在这临时弟子服上的想法还是一致的,既能使门派中人无论何时何地都看起来整齐划一,也能免除收回不通过的人的弟子服时的尴尬,一箭双雕。
  不过虽说都是对襟长衫,但区别还是有一点的,昆仑虚在长衫的衣摆处绣了青竹的锦绣暗纹,苍穹则是在腰腹边缘绣了不起眼的白梅花纹,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区别。我伸手拂过那对襟长衫,身上的霓裳羽衣就和它换了个个,这对襟长衫应该是沉新用来派给新入门的男弟子穿的,有些大了,不过很好改,我只捏了个诀,意随心动,长衫就变成了白衣飘飘的对襟罗裙,很是合身。
  而随着对襟长衫被我穿到身上,我身上原本穿着的霓裳羽衣则是出现在了原来放着对襟长衫的桌面上,轻抚着用凤翎金丝制成的霓裳羽衣,我出神地看着那上面红莲似火的暗纹,不经意想到了当日沉新双手捧着霓裳进门时的情景。
  当初我还惊叹他的不识货与那位不知名师妹的大手笔,开心又得了一件和之前差不多的霓裳羽衣,却没想到那衣裳原来竟——
  “在想什么呢?”沉新的一声问话打断了我的沉思,“这衣服不合身?”
  我连忙笑着摇了摇头,同时微微展了一下双臂,炫耀似的给他看了看经我改动过的对襟罗裙:“你看我这样像是不合身的吗?怎么样,好看吗?”
  我说这话完全只是顺口说的,等我话说完了我才想起现在的我和沉新还不熟,只是还没等我想好要怎么不动声色地把话圆回去,沉新就很自然地打量了一下我整个人,笑道:“还不错。改得这么有经验,莫非你穿过?”
  “我当年可是凭自己实力过了昆仑虚的试炼的,自然穿过。”我道,颇为新鲜地低头再多欣赏了几眼这久违的对襟长裙,“这衣裳我已经许久没穿过了,龙宫里没有这样素过头的衣裳,昆仑虚里则是一直穿着弟子服,今天又一次穿上,还真有一种旧友重逢的感觉的,好像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年轻?”沉新就笑了,“你才多大,就这么感叹了?”
  “怎么了?我都一万岁了,难道还不能算大吗?”
  他失笑:“才一万岁你感慨个什么?你要是都年轻不再,那我岂不已经是老人家一个了?公主殿下,偶尔也顾虑下别人的感觉好不好?”
  “我已经不小了!”我最讨厌别人用小丫头片子的态度来对我,尤其是沉新,虽然他口里说的是公主殿下这四个字,但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他在叫我小丫头片子,因此不满地顿足道,“我也有万年的修为了!”
  相比起我的认真计较,沉新就显得随便多了,估计是见惯了一些年纪小的师弟师妹在他面前因为年龄的问题而跳脚,因此他可以算得上是非常明显地敷衍道:“好好好,你不小了,不是个小丫头片子,是个大姑娘了。”
  我气笑:“你怎么不再加一句‘满意了吧?’呢?”
  “好,我加,这下你满意了吧?”
  “……”
  这!家!伙!
  果然!不管是八百年前的沉新还是八百年后的沉新,都是一样地恶劣!
  气死我了!我为什么要跟他斗嘴,为什么!
  我内心愤懑郁卒无比,却因为要维持面上的矜持而不好发作,只能撇了撇嘴,又强调了一句“我不小了”,就把手中叠好的霓裳羽衣往前一推:“你不是说苍穹不通外法吗?那我这衣服也送不回去了,你先帮我保管一下着,等我回龙宫了再跟你拿。”
  本来,我现在跟沉新还不像日后那么熟,按理说是不应该用这么颐指气使的口吻和他说话的,但我现在已经被他的刚才那番话给气得要疯了,因此也维持不了什么好态度,直接就气呼呼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如果他敢拒绝,那我——
  ……那我就……
  那我就不管了!爱咋咋地!哼!反正我和他是天定姻缘,改不掉的!
  不过好在沉新没有计较我的态度问题,而是一副惊呆了的样子不可置信道:“让我替你保管?你的衣裳?”
  “怎么了?”我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努力挤出一个看上去不那么怪异的笑容,力争把刚才那番不好的态度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覆盖掉,“有什么问题吗?”
  “这……恐怕有些不妥吧,我一个大男人,保管你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衣裙,说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名誉受损的到底会是谁?!
  “我不管!”想到八百年后沉新的确是把我的霓裳羽衣“送还”给了我,因此我这句话说得底气十足,“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大过天,恩人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这衣服你先保管着!”
  “哦,”他抬眼瞧我,“是谁刚刚在那边大义凛然地说救我不是为了恩情的?”
  “我改主意了不行吗?”我哼道,“女子情绪向来多变,更何况我还是‘小’女子!”
  “行,”沉新一手按在我的霓裳羽衣上,也没见他什么动作,那羽衣就像风一样消失了,“替你保管就替你保管,谁让你救了我的命呢,‘大’小姐。”
  我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
  “恩人有命,小的岂敢不从。”他懒懒道,“不过你真的这么放心把这么一件华服放我这里?这衣服可不简单,听小师弟说,当时你昏倒在我身旁,大半的裙摆都沾染了血渍,可不过片刻时间,那些血渍就逐渐消失了,连血腥味都散了,想来是这凤翎金丝的威力。这么一件好看又不需要费心思的衣裳,你就这么放心地交给我?我对衣服可一向都是随意放置的,你这件衣服又这么显眼,要是被人看中了……”
  我早就防着他这话,因此不慌不忙道:“你这话的意思是,在你周围居住的师弟们中,可能会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变态?”
  当然,还有一句“还是说苍穹就是这样管教门下弟子的?”我没有说出来,我可没有傻到说苍穹的坏话,沉新对他师门的护短程度我是知道的,开玩笑地说说他的几个师弟或许还没问题,要是真说了苍穹管教不力,我估计他就直接不给我脸了。
  果然,沉新听了也只是面上促狭的笑容一僵,而后就笑着摇了摇头,失笑道:“公主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在下不敌,认输了。”
  “承让,承让。”我笑得牙不见眼。
  既然已经换好了衣服,霓裳羽衣也有了一个安置的地方,接下来的行程就是意料之中地跟着沉新满苍穹的乱逛了,不知道是不是记恨我刚才对他的决胜一击,他净把我往崎岖的山路带,还美名其曰是为了看到更好的风景。
  他是这么说的:“高山花更傲,凌崖松更挺,你要是想看到更好的风景,就得走更艰难崎岖的山路。”
  而当我想反驳我并不想看更好的风景时,他又会来一句“莫非是六公主娇生惯养,怕了这些艰难险阻?”,噎得我哑口无言,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默默地吞下这口落牙血,咬着牙继续跟着他攀爬山路。
  下次,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逞一时之勇,更他斗嘴了!
  不值得!
  好在这位神君大人还没有完全的良知泯灭,当我们经过一段崎岖到几乎是竖着垂下来的山路时,他想也不想地就伸手拉了我一把,而当我被他握住手,感觉到他手里有些黏腻的汗水时,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真是……这家伙自己明明也是大病初愈、不,伤有没有好全还两说呢,非要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而带我走这么崎岖的山路……哼。
  到时候你自己伤势复发从山上滚下来可不能怪我,我可没有另外半个龙元分出来给你疗伤了,好自为之吧你。
  不过随着山路的一点点开阔,我们的一步步登山,一股香气也逐渐飘散了开来,浓而不艳,雅而不淡,让我一路上郁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些,也开始期待着登上山顶时所看到的情景了。
  昆仑虚终年大雪封山,苍穹虽然也是山,但听二哥说,似乎和昆仑虚不同,并不是终年大雪,我上次来恰是冬季,因此见到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并不奇怪,现在正是春暮初夏之际,也不知苍穹山顶是一幅什么样的光景。
  苍穹的话……似乎盛产梅花和海棠,最起码我上次来的时候是这样的,不过我上次也没闻到这股奇特的花香,到底是……
  “到了。”沉新松开了我的手。
  ☆、第195章 鬼神(日烜)
  我正好走完了最后一级青苔石阶,听闻此言,便顺势抬头望了过去。
  下一瞬,一大片连绵数里的茫茫雪景就映入了我的眼帘。
  不、不是雪景,是花,花树,花海。
  大片大片的白色花朵丛丛叠叠枝枝蔓蔓地缠绕在一人半高的枝头上面,花瓣多重又雪白,一簇簇地挤压重叠在一起,一眼望去,整个人就仿若置身于隆冬时节的雪地里一般,山顶的风又较之山下的风来得大,那些白花就在枝头随风摇曳,有时风大了、或是花瓣有凋零之相,便会有几点零星散碎的花瓣从枝头落下,花瓣细小又洁白,比起碎花残瓣,倒更像是细雪无声无息地落下,落入地上已经铺了一地的碎雪之中,美好静谧极了。
  我睁大了眼,为这壮丽而又宁静的花海所倾倒。
  又一阵风起,带落一片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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