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这样的表情纪皖见过很多次,而这一次,她却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而是从心底浮起了那么几分酸软,那酸软渐渐发酵,充盈了她的胸口。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
  她的声音低柔,软软的,好像春天刚刚冒尖的嫩芽,骚弄着贺予涵被嫉妒刺激得快要失控的心脏。
  他沉默了片刻,勉强笑了笑说:“没想什么……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就会好了,我知道瑾彦是你的好朋友,只是一时有点失控,你放心,我也会把他当成……”
  纪皖的眉头轻蹙:“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其他念头瞒着我?”
  贺予涵猝然抬起手来,猛吸了一口烟,把那尼古丁尽数吞入腹中,好像这样就能麻痹他心底的狂乱。随手把烟蒂按灭在窗台上,他朝着前走了两步,定定地看着纪皖,想把眼前这个身影刻入脑海。
  良久,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下子将纪皖拥入了怀中。
  “皖皖,”他哑声说着,这样,就看不到纪皖的脸了,他才有勇气把接下去的话说出来,“我在想,如果你心里喜欢的是卫瑾彦……我可以……可以……放你走……”
  他说不下去了,身体的某一部分好像被他亲手撕裂,痛入心扉。
  纪皖在他怀里用力地挣扎了起来,他却固执地没有松开。
  卫瑾彦和纪皖言笑晏晏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那样轻松自在、那样默契无间,多年前那个女孩眼含憧憬的表情仿佛和刚才的纪皖重叠。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暗恋的人,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成他的替身。”
  经历了这么多痛苦和挣扎,更经历了那生死攸关的劫难,纵然他心里有多想把纪皖绑在身边,却忽然明白了,纪皖由心而发的幸福微笑,才是他真正想要看到的。
  “你不用因为我救了你就心怀感激,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是古时候的话本,如果和卫瑾彦在一起能让你更快乐,不用因为同情和怜悯勉强自己和我在一起。”贺予涵一口气说完,咬紧牙关松开了抱着纪皖的手,趁着他还没有后悔,趁着他还能控制自己的言行,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贺予涵!”
  纪皖愕然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叫了一声。
  贺予涵的脚步顿了顿,他压抑的声音中饱含痛楚:“趁着我还没有后悔,你赶紧和他一起走吧……”
  身后的脚步声一步步地响起,更夹杂着压抑的喘息声,好像裹挟着无尽的怒意,在经过他身边时,他的手被用力一拉,他猝不及防,身体随着那力量晃了晃。
  “原来你成天闷声不响的是在盘算这些,谁说我是因为你的救命之恩才说爱你的?”纪皖一边咬着牙问,一边用力拽着他大步朝前走去。
  “你……你去哪里?”贺予涵愕然问。
  “跟我走就是了,笨蛋。”纪皖不想理他了。
  两个人一路下了电梯,走出酒店,到了大街上,纪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就对师傅说:“麻烦,际安市实验高中。”
  出租车一路飞驰,驾驶员滔滔不绝地从实验高中的重点率谈到了教育制度改革,又从教改一路谈到了房价,从房价一路谈到了经济形势……大有指点江山、忧国忧民的气概。
  纪皖板着脸坐在旁边一声不吭,贺予涵如坠云雾之中,心不在焉地“嗯啊”应和两句,不时地偷窥着纪皖的表情。
  母校坐落在英才路上,即使经过了七年多的离别,这座百年名校还是和从前一样静静地伫立在那一片林木森森中。
  刚好是周六,学生们都放假了,门卫把他们拦住盘问了几句,纪皖一脸平静地说来找篮球培训的弟弟说件事情就走。学校篮球队的确每周末都在这里训练,门卫信了。
  校园很大,一共有五栋教学楼形成了一个凹型,体育馆、标准操场都在教学楼的后面,正值夏季,小路两旁草木繁盛,还有一阵香馥浓郁的栀子花香传来。
  路过一个宣传栏,纪皖停住了脚步,上面贴着际安高中这一学期的活动掠影,每年的第二学期,学校都会在期中后期末前搞一个艺术节,上面都是学生表扬的照片。
  “还记得那年新年联欢吗?你的照片也在这里出现过。”纪皖的眼神迷蒙,回忆着那青涩的岁月。
  贺予涵当然记得,他就是在那次联欢会上一曲成名,此后成了学校女生眼中的香馍馍,收到情书无数。
  “你弹吉他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帅气的男生,真想就这样一直看上一辈子。”纪皖轻声地自言自语,耳根隐隐有可疑的红色泛起。
  贺予涵愕然:“你说什么……”
  纪皖没理他,继续大步朝前走去。
  前面是他们高中时候的教学楼,高一在二楼,高二搬到了三楼,被围起来的是一个大大的庭院式花园,栽种着各式各样的植物,高低错落,是他们在午休时最喜欢呆的地方。
  纪皖驾轻就熟地来到了庭院最北边的角落里,那里的一颗瓜子黄杨还是那样碧绿葱茏,那形状被修剪得和从前一样圆润漂亮。
  “我以前经常在这片草地上看书,这里刚好可以看到我们教室的走廊,”纪皖仰起脸来指着那个方向,“那个学期每天午休,你都会去操场打球,然后大汗淋漓地从这里回去。每次你都会在这里的栏杆上趴一会儿,我这里刚好能看到你的侧脸。”
  贺予涵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那会儿他刚注意到这个淡漠的班长,又加上那晚的夜遇,对纪皖有了那么几分不可言说的微妙心思,偶尔有一次发现纪皖喜欢坐在这里看书,就每次假借趴着凉快凉快偷窥纪皖。
  纪皖没有回答,指了指那棵黄杨树的树干:“你下去看看,我刻的东西应该还在。”
  好像隐隐明白了什么,却又完全不敢置信,贺予涵屏息呆愣了片刻,俯下身去在一从枝杈的缝隙中努力寻找着。
  那是一个形状有些奇特的图案,可能是时间久远的缘故,贺予涵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看出那是一条鱼。
  鱼。
  予。
  贺予涵瞬间清醒,忽然一下直起身来,抓住了纪皖的手臂,他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激动:“皖皖……难道你那时候……”
  纪皖甩开了他的手,继续大步朝前走去,穿过了教学楼的门厅,操场上有有好几个学生在捉对厮杀打球,阳光跳跃在他们脸上,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他们逼人的青春。
  操场的尽头,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蔷薇,走得近了,可以看到小小的蔷薇花苞开始探出头来。夏风轻轻掠过,绿叶簌簌作响,两个人四目相对,几乎和从前是一样的场景。
  贺予涵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呐呐地道:“你……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
  “予涵,我没有骗你,”纪皖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柔情缱绻,这个男人是如此深深地爱着她,为她付出了良多,也为了得到她做了很多错事,然而,她看到了贺予涵愿意为她改变的那颗心,此时此刻,她愿意为了贺予涵褪下身上的重壳,褪下一直以来的保护色,对这个男人真诚地表白,“那时候我的确有暗恋的人,我很喜欢他,曾经偷偷地关注了他很久,当他对我说喜欢的时候,我觉得天空是那么蓝,空气是那么清新,世界是那么美好,那个人,就是你。对不起,那时候是我太胆小,把你放弃,幸好你回来了我们才没有错过,我爱你,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的救命之恩,而是因为你是你,是我一开始就暗恋的贺予涵。”
  她从脖子上扯出了那根一直挂着的项链,结婚男戒在上面熠熠生辉。
  “予涵,现在,你想对我说什么?还要把我赶到瑾彦身边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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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还有什么比这个结果更美好的吗?
  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彼此相爱的。
  男戒上的钻石在阳光下闪动着璀璨的光芒,纪皖小心翼翼地把它从项链中褪了出来,握住了贺予涵的手,将它套入了贺予涵的无名指上,举起左手,两枚戒指并排而立,仿佛意味着两人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分离。
  喉咙好像被什么给堵住了,那是幸福的声音想要叫嚣着冲出来。
  贺予涵猝然抱住了眼前这个女人,双臂紧紧地收拢,那用力之大,仿佛想把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中。
  “皖皖……怎么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我爱你……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喃喃地低语着。
  耳边传来了一阵口哨声,纪皖回头一看,那群打篮球的男生笑嘻嘻地靠在篮球架上对着他们喊:
  “少儿不宜哦。”
  “不要引诱我们谈恋爱。”
  纪皖的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在贺予涵的怀里挣扎着,贺予涵却不肯放手,捉住了她的红唇来了一个缠绵而热烈的吻,纪皖的腿都软了,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贺予涵的身上。等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时,纪皖的脸整个都埋进了贺予涵的胸口,太丢人了,当着这么几个高中生的面。
  “哥你真有手段,你们当初是不是在这里早恋啊?”
  “肯定是我们学长和学姐。”
  “哎你们当时谈恋爱没被抓典型吗?”
  那群高中生兴奋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贺予涵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两眼,教训说:“小小年纪要好好读书,别总想着谈恋爱。”
  男生们齐声“切”了一声,一脸的鄙夷:“和我们教导主任说得一模一样。”
  “不过,”贺予涵转了话风,“看到好妹子趁早先在她身上打个印章,然后再努力奋斗,别等奋斗完了妹子不见了。”
  男生们哄笑了起来,里面有两个男生可能有喜欢的人了,立刻成为了众矢之的。
  等两个人从学校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日暮西斜,彩霞满天了,席衍打了个电话来,嘲讽说:“哎呦予涵,这就是你所说的请客感谢吗?能多些真诚少些套路嘛,把我们晾在这里自己去享受二人世界,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大舅哥不是白做的,”贺予涵正色说,“关键时刻就要靠你镇场子了,替我和皖皖多招呼点,谢了兄弟。”
  “你等着,等你结婚的时候我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席衍咬牙切齿地说。
  “这种来自单身狗的威胁都是浮云。”贺予涵半点也不怵。
  挂了电话,纪皖不解地问:“我们不回去了吗?”
  “回去干嘛?”贺予涵的眼里跳动着别样的光芒,“为了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们现在该马上回家享受烛光晚餐,再来一场**苦短的灵魂交流,浪费了这么多天,一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纪皖装作没听见后面一句,淡然地转过脸去:“回家烛光晚餐太麻烦了,不如在外面随便吃点。”
  耳根被湿漉漉地舔了一下,一阵酥麻迅速地传入四肢百骸,纪皖红着脸瞪了贺予涵一眼,再也维持不住那淡然的面具。
  “皖皖这是同意灵魂交流了吗?”贺予涵压低声音魅惑地问。
  两个人的手机铃声一前一后骤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他旖旎的幻想。
  一个是贺宁打来的,一个是姥姥家的座机。
  贺予涵和纪皖对望一眼,同一时间几乎都有点胆颤,不由得飞快地接起了手机。
  “予涵,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思我不想懂了,也不想猜了,总而言之,我不能容忍你再拖下去了,现在我在亲家外婆这里,你赶紧过来一下。”贺宁威严地说。
  “囡囡啊你快回来,”姥姥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些许的慌张,“来了一个老头说是小涵的爷爷,看上去有点凶,姥姥心里头发憷,不知道哪一句话就说错了……”
  烛光晚餐成了双方见家长的聚会,灵魂交流暂时被搁置了。
  贺宁定了状元阁的包厢,这是际安市最古老的一家饭店,据说已经有几百年的传承了。饭店经过多次修整,飞檐翘角、古色古香,早已成为际安市的一景,成为城中一些年长传统的富豪宴请宾客的首选。
  餐桌正中放着一大束鲜花,看上去十分正式和隆重,姥姥头一次到这么高档的酒店,拾掇得十分整齐,头发一丝不苟地用发箍绷紧,衣服的扣子扣到了第一颗,看上去略带拘谨。
  和初见时那个蛮横强硬的老人简直判若两人,贺宁看上去一派和蔼可亲,不仅对着姥姥大夸纪皖温柔体贴,还夸奖她思维敏捷、能力卓越,在关键时刻临危不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这让纪皖深深地怀疑,从前那个对她苛刻的爷爷是不是她的幻觉。
  贺卫安、占芸也来了,贺予彤穿着公主裙,拿着仙女棒,看上去就是一个粉嫩嫩的小公主,她在贺宁面前非常乖,完全看不出半点小魔女的模样。
  姥姥很喜欢她,一个劲儿地夸她“俊”,和皖皖小时候一样可爱。
  “她姥姥,依我看,这婚礼越早越好,省得这俩孩子又出什么幺蛾子,”贺宁乐呵呵地说,“上次是予涵太仓促了,太不尊重皖皖和您了,这次正好,也不算什么复婚不复婚,就按照第一次的婚礼办,办得越隆重越好,让这两孩子以后吵架的时候掂量掂量着婚礼的分量看看能不能动其他歪脑筋。”
  姥姥的紧张终于在一桌美食和席间轻松的气氛中褪去了,连连点头附和:“他爷爷说的对,要隆重一点,皖皖的嫁妆我们家都准备好了,你们拿过来的聘礼和酒席钱我都会用在皖皖身上的,咱不怕花钱。”
  两亲家因为聘礼吵架的很多,女方嫌男方小气,男方嫌女方狮子大开口,更有好多农村里有陋习,聘礼上贪得无厌,直接就当是卖女儿了。
  姥姥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早就打算好了,就算贺家再有钱,她也不打算贪任何小便宜,以免纪皖以后在贺家、在贺予涵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今天她根本没叫上自己的儿子和媳妇,省得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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