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剑火从指尖而起,向芮栖寻冲来。
  他怎会引颈就戮,一手挡住焰方剑,一手手掌向下凝聚风力,却不想焰方剑突然一分为二!
  他一惊,便要召唤风刃挡住,却在这个时候——
  阮琉蘅的剑火穿过芮栖寻胸口的那处伤口!
  那剑火是阮琉蘅所修炼最珍贵的那一缕元神真火,紫微真火排名天下火种第八,凭的是吉运旺盛,有逢凶化吉的运道,本身并不甚强力,却不知道如何产生变异,被阮琉蘅炼化成可以破阵法的真火。
  芮栖寻一直冷静的脸终于露出骇然的神情,他也是个狠戾的性子,立刻抽出匕首,剜下胸口沾上紫微真火的血肉,然后阴冷一笑。
  “师父大人,你真是惹怒我了。不过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遇到,我会好好准备款待师父大人的。”
  他又看了看在囚风阵里陷入昏迷的玉文真君,舔了舔嘴角,瞬间消失不见。
  周围的雾气也随之消失。
  确定强敌已退的阮琉蘅表情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一切,她收回真火,曾经在她丹田内燃烧得如同一团烈日的紫微真火,如今只剩菊豆般大小,将熄未熄地微弱燃着。
  她转头看向娇娇,微微笑了一下。
  娇娇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叫着“蘅娘!蘅娘——”
  她喜悦的声音戛然而止。
  娇娇惊恐地看到,阮琉蘅的胸口突然窜出一朵巨大的红色妖花,花心正中狰狞的美人脸正咧嘴无声狂笑,扭动着蛇身粗细的枝干。
  ☆、第41章 夜行:何期桑梓返
  阮琉蘅的身体软软倒下去。
  娇娇大叫一声扑上去,好不容易到了阮琉蘅身边,那璇玑花转过花朵,美人脸看着娇娇,露出一口利齿。
  娇娇吓得缩跳回去,浑身一抖,变回家猫大小。
  随后她小脑袋里又想到阮琉蘅有危险,立刻咬咬牙,又冲了上去,却只冲了一半,就被一只手拎着后颈提了起来。
  来人穿着干干净净的黑色金甲战袍,正面容复杂地看着昏迷在地上的阮琉蘅。
  姬无惆。
  他手上一用力,娇娇连对方面都没见到,便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他甩掉了手上的小兽,慢慢半跪下来。
  那璇玑花见了他,知道是个厉害人物,便不敢张牙舞爪,在阮琉蘅胸口缩成一团。但姬无惆却没管璇玑花,他心中已被恶念占据。
  “剑修果然强悍,不等我出手便能徒手退敌,可到头来,还不是任人宰割?我今日做了这违背道义之事,种了与你的因,今后修为必不得寸进,永世承担此恶果。愿天道知我八重天生灵不易,只将灾难降于我一身。”姬无惆喃喃自语道。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发抖,慢慢接近阮琉蘅。
  却是在此时,阵法外传来一声呼喝:“太和单不我在此!”
  姬无惆的手停了下来,他额头留下一道汗水,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如果他要动手,现在就可以,即使有太和剑修将至,以他化神期的修为,也可以瞬间移动,将阮琉蘅运走!
  可他只犹豫了那么一瞬。
  这一瞬只改变了一件事,他没能在单不我赶到前捉走阮琉蘅,但这之后……他看到单不我御剑而来,知道自己会成为九重天外天的罪人。
  姬无惆看着衣服大半被割碎的阮琉蘅,在单不我落地前,迅速取出一件衣服盖在她身上。
  “你是……姬天君?”单不我看到阮琉蘅的样子,一扭头,又看到昏迷的玉文真君,立刻怒意爆发,毛发皆竖,握紧了手中的剑问道,“紫蘅、玉文两位真君出什么事了?”
  姬无惆缓缓起身,再抬头时,恢复了正常面色,露出适当疑惑的表情道:“我与紫蘅道友约定击杀魔兽,却不想在半途中感觉到魔气波动,我等循迹而至,却不想入迷雾阵失散,如今迷雾消散,便看见紫蘅道友与玉文道友重伤昏迷,但二人伤口上皆有魔气,恐怕是魔修所为!你我应当立刻将人送回营地救治!”
  单不我不是傻子,虽然对方是堂堂天君,但此刻他也不会偏听一面之词。阮琉蘅重伤,而姬无惆却无打斗迹象,他怀疑地看着姬无惆,直到身后同伴赶到,才拎了娇娇,抱起阮琉蘅,另有人扶起玉文真君,惊道:“果然是魔气,而且还用了吸食血气的邪术!”
  另一人在四周查探,而后回来,沉声道:“有布过阵法的痕迹,其他小队成员都已……殉难。”
  单不我道:“任务结束,携好遗体,我们立刻返回营地。”
  ※※※※※※※※※※※※
  很快,魔修进入朱门界内的消息便传到修真界所有门派的大能耳中,原本因为资源问题搅得水深火热的各方势力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彻。
  如果说白渡城因为魔修内应的混入而让人起了警觉,那么魔修进入朱门界内便是晴天霹雳!
  魔修进入朱门界内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修真界不再是铁桶一块。最核心、最关乎生死存亡的地方已经被入侵,每个人的心底都如灌了铅般。
  “太和剑修,彼岸门陷”的预言甚嚣尘上,再一次浮上人们的心头。
  朱门界,已不再安全了。
  与此同时,各宗门派往彼岸之门驻守的人数又加了一倍,在铭古纪只过了不到五千年的情况下,便开启了预备与魔尊作战的程序——如果“彼岸门陷”的事情发生,第九纪年将会真真正正成为修真界最后的纪年。
  在各方重压下,九重天外天不止将小秘境黎芳谷送与衍丹门,且境内总共三十五处大小秘境,全部无条件向衍丹门的弟子开放。
  衍丹门所有弟子从前线撤回,闭关在衍丹门最大的炼丹阵中不分昼夜地炼制灵丹。
  格物宗的弟子同样也被召回,全权负责符箓、阵法、法器等后勤补给。
  凡间的居住密集区几乎每个城镇都有金丹期修士驻守。
  其他宗门的精英弟子全部压上朱门界内的最前线,朱门界内每时每刻都至少有五百名修士在巡逻剿杀魔兽,分组依旧是五人,皆为不同门派,互相作战监督,但凡同伴有异,有监察玉作证,便可就地灭杀!
  在白渡州,修真界各大宗门联合出动五十名化神期修士大动干戈,将被魔修占据的白渡城生生夺回,当攻破城门结界时,却发现白渡城内一名魔修也无。
  所有人都是面沉如水。
  魔尊还未觉醒,魔修便已经如此猖獗,竟敢将修真界玩弄于股掌之上!
  收复后的白渡城没有人敢接管,谁也不敢保证里面有没有魔修做下的手脚,在各方的怒火下,这座瑰丽无比的城池刚重见天日,便被毁得一干二净。
  四十五日后,万名金丹期修士的劳作下,一座名“立危”的城池建造完成。
  城门牌匾刻曰:“君子立危墙之下,勇也!”
  入城者,皆需在城门处领取禁魔石佩带,出城交还,以防魔修。
  然而魔修却再无动静。
  转眼便是一年。
  今年的春来得有些晚,憋了许久才抽条的树芽嫩生生地洒着绿意,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疾风吹得摇曳生姿。
  只见两道身影御剑而过。
  已经恢复大半的玉文真君带着上次迟到的古逍一起来到立危城,他进了城门后,并没有先去内府接任务,而是敲开东街一处院落的门。
  阵法波动,大门打开,一个红衣女修出来迎接。
  玉文真君立刻问道:“紫蘅真君可有起色?”
  斐红湄轻轻摇了摇头。
  她侧过身,把玉文真君和古逍让进去。
  进了门,便不再是院落模样,内里气息炎热逼人,地上流淌岩浆,不停有火焰从中跃出,天空烧着一团团赤色火云。
  正中有一座法坛,法坛漆黑,阮琉蘅穿着她平时的衣衫,静静躺在上方。她脚边还有蜷成一团的娇娇,似乎也陷入沉睡。
  “她为何醒不过来?”玉文真君皱了眉头,“可有缺少之物?我这条命是她捡回来的,但凡能救她,刀山火海也去得。”
  “师父被魔修吸食了大量血气,心神溃散、真火衰弱,导致璇玑花提前反噬,南淮神君已经用了秘法暂时抑制住,但师父已进了心魔境,如今只能用离火坛休养。”
  “九重天外天有何说法?毕竟紫蘅与八重天姬无惆进了朱门界内,那姬无惆却没事人一般!”古逍不忿道。
  斐红湄淡淡说道:“有监察玉记录,姬天君并无嫌疑,反而送了许多赔礼之物……”
  玉文真君沉默了片刻,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与古逍一同出了院子。
  古逍恨声道:“如果遇到那芮栖寻,一定将他碎尸万段。”但话一出口,才想起似乎戳到旁边玉文真君的伤疤,有些后悔地看了他一眼。
  玉文真君却很平静,说道:“听说芮栖寻是紫蘅弟子的哥哥,这一段因果,恐怕有人比我还着急要了结。”
  他出太和之前便听说,那芮栖迟得知紫蘅真君出事后,立刻发动所有助力,天涯海角地追杀芮栖寻。
  又是一段冤孽。
  而离火坛内,斐红湄又重新回到法坛旁边,牵起阮琉蘅的手放在脸上。
  “师父真是让人操心啊……飞廉神君那边我还没办妥呢,你怎么能出事呢?栖迟疯了,可我不能疯,”斐红湄低低道,“那些伤害师父的人,我一个都饶不了!”
  阮琉蘅的面上依旧很平静,只是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做着令人困扰的迷梦。
  ※※※※※※※※※※※※
  “小姐!你又偷糖吃!再吃下去你的牙还没长够就要掉光了!”一个体型富态,面容明明很和蔼,此时却怒气冲冲的妇人扯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叫嚷道。
  那小女孩眉清目秀,咬了咬嘴角,然后咧开缺了好几颗牙的嘴,露出讨好的笑容说道:“蒋妈妈不要生气,蘅儿也给你带糖了,蒋妈妈吃!”
  小手攥着一把已经被手心热度捂得黏哒哒的牛轧糖,往蒋妈妈的嘴里塞。
  蒋妈妈的心瞬间就融化了,她是小姐的乳母,其实是没有权利训斥小姐的,但她是将这女娃当亲闺女疼,要是不严厉点,那比她还溺爱小姐十倍的老爷夫人非将这可爱的小女孩娇宠坏了,更别提她那个把妹妹说的话当圣旨的兄长了。
  看这一口小米粒般的牙,蒋妈妈心疼死了呦,端过一杯水来说道:“小姐漱口!”
  那小女孩侧脸抬起转向她,娇娇喜喜地一笑,撒娇着说道:“蒋妈妈,我有没有说过,你唠叨的样子,越来越像我师父了。”
  “师父?小姐你糊涂了吧,你哪有什么师父,快漱口……”
  小女孩突然迷惑起来。
  她为什么突然脱口而出提起师父,她明明没有师父的呀?
  可是,仿佛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抬起脸,慢慢转向某个人,那样对他撒着娇,说出了这句话……
  是什么时候呢,是向谁呢?
  啊头好疼,记不起来了……
  喂过水,蒋妈妈用帕子帮她擦干净小手,然后又絮絮叨叨地说:“午后大公子就要回来了,一会你也要去迎哥哥的,可是你看你,手又脏了,衣裳也要换过干净的,哎,倒是正好有一件新缝制的月白小裙……”
  哦,小女孩记下了,老爷和夫人是我的爹娘,我还有个哥哥,真好。
  这时有一个清朗的男子声传进院子里。
  “蒋妈妈,不要训蘅儿了,她穿什么衣裳我都喜欢的,不必麻烦了,”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俊秀青年走了进来,“蘅儿,要不要跟哥哥去骑大马?”
  小女孩转过头,惊讶地看着那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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