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零零散散记得差不多了,就是年纪大了,有些像是做梦,闹不清哪些真哪些假。”
  杜若有些忐忑地看着她,“那爸爸……”
  她其实已经向杜晓枫的提议妥协了,打算编个谎言暂时应付秦月玲,但那天之后秦月玲都没再主动问过了,她不问,她也没提。
  “若若,你是我一手养大的。”秦月玲握住杜若的手,面带笑容,神色波澜不惊,“你那天那个反应我就知道,你爸不在了吧?”
  杜若眼神闪烁,秦月玲叹了口气,“毕竟五年过去了啊。其实挺好的,我感觉很久没见着他了,也不怎么想。倒是你,你看看这双手,哪里是我家若若的?这些年很苦吧?”
  杜若垂眼遮住发红的眼圈,连连摇头。
  苦吗?苦也是她活该。
  她曾经有个幸福美满的家,父疼母爱弟弟敬重,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出身,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从小到大她没为经济问题发过愁。她也曾经有个看似一片光明的未来,不说成为那种对国家对社会有重大贡献的女强人,至少会处于社会的中上游,温饱根本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但现在她没有父亲,母亲病重多年,弟弟因为家中的变故比同龄人早熟许多,为了秦月玲的医药费,家里的几处房产早就变卖,父母打拼一辈子的积蓄消耗殆尽。她曾经计划好的“职业生涯”更是个笑话。
  她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她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如果不是秦月玲及时醒过来,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
  “妈,等你出院了,我们换个城市生活吧。”
  这个城市有太多阴霾的回忆,而且这些年她断断续续地找工作,大概是大城市人才太多,她这样中途辍学的,即便有个不错的本科学历,也入不了人家的眼。
  秦月玲却没有同意,“小枫还在这里呢,我们一家人,别再分开了。”
  杜若抿唇,点头。
  ***
  乔以漠出院那天正好是周一,他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几天,才终于等到周六,结果也只有一节课的时间,杜若下了课就要走,课堂上又因为他落了两节课,根本找不到机会表现自己。
  乔以漠郁闷极了。
  旁边的何娇娇看他不开心,以为他是因为听不懂课,递给他一颗巧克力,安慰他,“我有一次跟爸爸出去玩,有两节舞蹈课没上,动作也学不会。不过爸爸后来请舞蹈老师单独辅导我,很快就跟上啦。”
  单独辅导?
  乔以漠双眼一亮,这真是个好主意!
  他笑眯眯地接过何娇娇递过来的巧克力,甜滋滋地塞到嘴里。
  回去乔以漠就向乔靳南提出这个要求。
  难得回家吃饭的乔靳南眼皮都没抬,“不行。”
  乔以漠无辜的大眼湿漉漉的,不明白为什么何娇娇的爸爸可以找老师给她补课,他的爸爸就不行,然后又想起那个亲子鉴定报告。
  他丢下筷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坐到沙发上把电视机打开,换到动画频道,把音量开到最大。
  “乔以漠!”乔靳南显然已经克制着怒气,筷子扣在饭桌上,声音清脆得很。
  乔以漠没像从前那样服软,反倒怒气腾腾地把手里的遥控器砸到了地上。
  在乔靳南面前,乔以漠向来是个听话的孩子。
  他不喜欢他看动画片,他就不看;他不喜欢他玩幼稚的玩具,他就不玩;他不喜欢他进书房,他就不进;他不喜欢他提起妈妈,他就不提。
  他在乔靳南这里住了将近一年,从来没闹过脾气。
  看在乔靳南眼里,这是一种常态。
  就算从前他和奶奶吴庆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在他面前也从来都是听话的。
  所以乔靳南从来没想过乔以漠是个有脾气、固执的孩子,也没想过他乔靳南的儿子,其实和其他孩子一样,需要人关爱,需要人陪伴,他一直认为他的乖巧和安静都是天生的,就和他妈妈一模一样。
  ☆、第9章 chapitre9
  乔靳南是乔家第三个儿子。
  在他之上还有两个哥哥,乔靳东和乔靳西,可惜两人都是年幼就夭折了,所以轮到乔靳南的时候,全家上下格外宠溺,只恨不得捧到天上去。
  吴庆芬一直认为这样的宠溺下养出的儿子,必然纨绔到不可一世,不过没关系,他们乔家有这个资本,爱怎么宠就怎么宠,也不担心乔靳南以后败家,要是能把乔家败完,也算是她儿子的本事了。
  但乔靳南并没向着她想象中的方向发展。
  长大后不像许多富家公子哥那样喜欢呼朋唤友纵情声色,玩儿得不知天高地厚,反倒出人意料地成了个工作狂,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地冷傲,身边真正的朋友除了孟少泽,全都是生意伙伴。
  从他mba毕业接手乔氏以来,乔氏旗下的股票连番上涨,涉猎的行业越来越多,各个都做得有声有色,不过几年时间,外界已经把他传成了商业奇才。
  对此吴庆芬当然是骄傲的,他那点冷傲的毛病也不是毛病了,在她看来,也的确没几个人能配得上跟他儿子做朋友。
  但对外人冷傲就算了,对自己儿子还冷着张脸算怎么回事啊?
  吴庆芬敏锐地从孙子电话里的声音听出了不对劲,打给家里阿姨一问,果然父子俩闹矛盾了,当即就挂了一通电话给乔靳南。
  “靳南,你说你跟五岁的孩子置什么气啊?孩子都是要哄的,你哄哄他不就好了?”
  “……”
  “虽然当年是我把他抱回来的,但是亲子鉴定书你也看到了,99.9999%的亲生儿子,哪有人对亲生儿子跟对敌人似得?”
  “……”
  “漠漠肯跟着你已经受了很大委屈了,你敢再让他怄气试试看?我马上把你的照片和漠漠的照片send给各个杂志社报社。”
  “……”
  “我给你24个小时,不管你们在闹什么,你最好快点把漠漠哄好,否则明天头条见!”
  “……”
  吴庆芬最了解自己儿子了,“乔靳南”声名在外,网上去搜一搜,相关新闻不少,但绝对没有照片,私生活的消息更是一条都没。
  她也习惯他在电话里一句话都不说了,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就断了线。
  乔靳南拿着手机,揉了揉眉心。
  他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却还真没有对付孩子的经验。
  他站起身,从书房抽屉里拿出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当年吴庆芬抱着拳头大小的乔以漠回来,把这份报告往桌子上一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巴黎干了什么好事,我们乔家的孙子怎么可能由别的女人养着?不管你认不认这个儿子,这个孙子我吴庆芬是认定了!”
  乔以漠最近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份报告,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认为没必要向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解释为什么。他也没有哄人的习惯,只有把乔以漠晾着,结果那小家伙,越晾气性越大,今晚直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门都不出。
  他靠回椅子上,修长的五指有节奏地敲打着书桌桌面,灯光照亮的侧脸,深沉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光亮,半晌,他才拿起手机调出一个手机号,拨了过去。
  正在家中煲汤的杜若万万没想到,会再次接到乔靳南的电话。
  她也查过“乔靳南”三个字,知道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越是这样了不得的人物,她越想避开,所以乔以漠出院之后,她有意地开始疏远他,不想有更多的交集。一是不想让人觉得她接近孩子别有所图,二是她向来对这些权贵避之唯恐不及。
  果然,乔靳南接通电话的第一句话,就是带着讽刺地说道:“杜小姐,恭喜你,目的达到了。”
  杜若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意,“乔先生,您有什么话直接说,否则我这样愚笨的人听不懂乔先生的意思。”
  乔靳南冷笑了一声,“哦?我现在正式邀请杜小姐来做以漠的家庭教师,价格你随意开。”
  乔靳南咬重了“邀请”两个字,杜若心里更是一团火,“不好意思乔先生,我对这份工作不感兴趣。”
  “现在可由不得杜小姐。”
  “什么意思?”
  “意思是乔家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我没有招惹乔家的想法,不管是你还是……”
  “杜小姐不用故作清高,价钱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
  “明天下午六点半,司机会去接你。相信杜小姐也不会让我失望的。”
  乔靳南挂了电话,留下一肚子火的杜若。
  到底是谁清高啊?
  真是没见过这么没礼貌不可理喻的人!更不明白他这样的人到底怎么生出的乔以漠那样的儿子!
  杜若辗转了大半夜才终于把火气消化掉了,如果明天真的有人来接她,她就去呗。反正不去就是故作清高,说不定他还觉得是欲擒故纵,倒不如坐实了自己“别有目的”的罪名,反正晚上她不用陪秦月玲做复建,反正她最近把兼职辞了确实缺钱!
  于是第二天,杜若非常坦然地上了车。
  乔以漠看到她,高兴坏了。
  “小花姐姐,爸爸找你做我的补课老师啦?”
  杜若苦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是啊……”
  既然是做家庭老师,就不能像之前在医院里,只和他玩游戏了,杜若竭尽所能地寓教于乐,不仅教乔以漠法语,还会辅导一下他别的功课。
  不过毕竟还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所谓“别的功课”,教起来也都跟在玩儿似得。
  杜若去了一段时间,每天九点半乔以漠睡了之后离开,从来没碰到过乔靳南,心态也就慢慢放松了,而且乔以漠这孩子,越处越喜欢,对乔靳南这个爸爸,也越来越不满。
  “以前你爸爸也是每天这么晚回来?”
  “是啊,爸爸工作很忙的。”乔以漠埋头画画。
  “你一个人在家,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我是男子汉!”乔以漠拍了拍胸脯,“不怕!”
  杜若失笑。
  “而且现在不是有小花姐姐陪我了吗?说明爸爸还是爱我的,以前他最不喜欢别人到我们家来了。”乔以漠得意的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高高在上的爸爸,竟然对他服软,真的把小花姐姐叫来给他做家庭老师了,他再也不会因为那个什么报告的事情跟他生气了。
  “小花姐姐你看,我画得像吗?”乔以漠举起他画好的画。
  三个人,左边那个高高的,短头发,嘴巴是个“一”字,杜若忍不住笑起来,连乔以漠都知道他爸爸不爱笑啊,中间那个小朋友,不用说就是他了,右边穿着裙子的拉着小朋友的……
  乔以漠用歪歪扭扭的字在她身上写了个“巴小姐”。
  “为什么这个是巴小姐啊?”
  乔以漠歪着脑袋,他忘记“巴黎”只是一个城市的名字了。
  他俯身划掉,在旁边写了小小的两个字——妈妈。
  “你不要告诉爸爸我画了这幅画哦!”他会不高兴的。
  杜若点头,“为什么你和妈妈的脸上都有两个黑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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