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自古以来,就有大鲁阳关和小鲁阳关之分,大鲁阳关在北,处于鲁山县境内,而小鲁阳关在南,处于南召县境内。两关相距四十多里,沿途悬崖峭壁,道路崎岖,李自成与林纯鸿作战的主战场就在两关之间。
  李自成出身驿卒,擅长控马,对骑兵有特殊的偏爱,其麾下最为精锐的队伍就是三千余精骑。这三千精骑屡次摆脱官兵追袭,在陕西、山西和河南纵横驰骋,成为李自成的王牌。除骑兵外,李自成的步兵可谓乌合之众,基本上是沿途收拢的农民,战斗力极为低下。
  在大小鲁阳关之间,骑兵的活动受到极大的限制,于是,武装到牙齿的荆州军画地而守,轻松地挡住了李自成南下的道路。
  双方鏖战不休,互有损伤。
  荆州军大营中,大嗓门楚文山正在表达他的不满情绪:“谨守谨守……守到何日为止啊,现在看来,只要咱们一个出击,我敢打包票,李自成非得跑路不可!”
  林纯鸿离开帅椅,慢慢踱到楚文山面前,满脸含笑,问道:“出击后,能有把握捉住李自成么?”
  “这个……”楚文山满脸疑问之色,“难道谨守就能捉住李自成?”
  林纯鸿冷笑道:“这个得问卢象升!李自成性情坚忍,远非高迎祥、张献忠之辈所能比,没准,他就是大明的掘墓人!我荆州军已经为卢象升创造了最好的战机,缠住了李自成,现在就看卢象升能不能把握住,为大明除去最大的祸患!”
  “李自成?”林纯鸿将李自成看得如此之高,大出楚文山之意料。
  林纯鸿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对,正是他……”
  ……
  卢象升嗅觉灵敏,早在林纯鸿的通告到达之前,就敏锐的觉察到荆州军的意图,正率着万余天雄军昼夜兼程,往鲁阳关急赶。堪堪抵达汝州,天雄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由于天雄军行军过快,粮草根本接续不上,当卢象升命令汝州筹办粮草时,结果汝州的粮仓空空如洗。卢象升心急如焚,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命令天雄军放慢步伐,等待粮草。
  嗅觉灵敏的还包括左良玉,左良玉瞅到战机后,立即放弃奔逃的老回回马守应,从淅川县掉头东向,杀气腾腾的奔向鲁阳关,准备咬下一块大蛋糕。
  危机四伏中的李自成似乎懵懂不知,犹然全力进攻荆州军,试图打开南阳的门户。
  李自成是个大活人,而且是率领着三万余贼寇的大活人,他没有乖乖等着卢象升来攻的义务。实际上,李自成进入山道后,就侦骑四出,在背后安放了无数的眼睛,整日紧盯官兵的动态。
  这一盯,还真让他找到了战机。
  在鲁阳关遭到荆州军的遏制后,李自成就打消了进入南阳的念头,他认为,荆州军一旦龟缩,自己的乌合之众绝无可能突破防线。更何况,荆州军背后还站着整个南阳府,粮草、军械和兵丁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战力可以说是无限。
  不过,林纯鸿屯兵不前,稍稍让李自成感到疑惑,琢磨良久,李自成把这归结为官兵的劣根性:兵无战心,惟恐实力受损。但是,当李自成侦悉左良玉正从淅川县往鲁阳关急赶的消息之后,方才明白官兵的意图。
  李自成当机立断,准备将计就计,将自己作为最大的诱饵,引诱左良玉上钩。
  于是,李自成摆出一股不破荆州军誓不罢休的架势,加强了攻势,每日强令缺武器少经验的乱民攻击荆州军的铁桶阵,即使丢下再多的尸体也在所不惜。
  林纯鸿顿兵不出,每日情报送至他的案前。
  “启禀将军,李自成正在撤兵……”
  “启禀将军,左良玉在栾川县遭到李自成骑兵的突击,损失惨重……”
  林纯鸿大惊,这李自成也太狡猾了吧?自己还以为有机会网住他,没想到他在网里等待战机!
  原来当林纯鸿和李自成在鲁阳关你来我往,攻伐不休时,他悄悄脱离战场,率领三千精骑前往栾川县突袭左良玉,令余下的乌合之众在五日之后缓缓脱离与荆州军的接触,到淅川县与精骑汇合。
  不出意料,行军途中的左良玉被李自成的三千精骑冲得个七零八落,一直逃到商南县方才止住后退的步伐,左良玉一清点损失,欲哭无泪,中坚力量昌平兵几乎损失殆尽。
  待李自成的乌合之众小心翼翼的与荆州军脱离接触后,林纯鸿也不追袭,立即令各营做好撤兵准备,只留下骠骑营在南阳,应付贼寇的荼毒。林纯鸿相信,只要有骠骑营在,贼寇就不敢肆无忌惮的进攻南阳。
  三九寒冬,滴水成冰,寒风侵袭着南召县城,让每个人瑟瑟发抖。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提醒着每个人,除夕已到,崇祯六年马上就要过去。
  南召县的老百姓在腊月受到了荆州军的惊吓,但不以为忤,反而从心底里感谢荆州军赶走了漫山遍野的贼寇。因此,乡老们纷纷前往荆州军大营,送去紧缺的酒和肉食,表达他们的谢意。
  林纯鸿深悉张弛结合的道理,令荆州军士兵在除夕夜彻底放松下来,允许他们饮酒。于是荆州大营中陷入欢乐的海洋中,到处都是篝火,到处都是士兵们的狂呼声……
  忽然,南召城传来猛烈的爆竹声,崇祯七年已经来到……
  正月初一,虎啸营、神卫营离开南召城,先期南下,以备容美之战。
  第一百五十五章 告身失窃
  草木枯黄,万物萧瑟,肆虐的北风发出一阵阵的呜咽之声,透入每个人的躯体,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湖广的冬天绝不是一个好季节,淫冷潮湿的空气极易让人的手脚与耳朵冻伤,奇痒无比,让人寝食难安。
  此时,在荆江上行船,更是苦不堪言。西北风在宽阔的长江上毫无阻拦,肆意挥洒着它的力量,让人加倍的感到淫冷。
  一叶扁舟上,张凤仪正站在船头上,远远的眺望着逐渐后退的两岸。
  当年,她就是沿着长江顺流而下,跟随秦翼明远赴辽东抗击建奴。后来,回到京师,随着秦柱国收复四城,战功赫赫。可是,自从离开京师后,张凤仪就事事不顺,不仅缺粮缺军械,还经常陷于险境之中,这次更是全军覆没,连自己险些也丧失了性命。
  张凤仪心情沉重,满怀的愁绪挥之不去,斩之不断,一路折磨着她,让她日渐消瘦。
  虽然胜负乃兵家常事,但张凤仪心里总是放不下战死沙场的二千余麾下,也许,这就是女将与男将的区别。过度的感性,让她们内心受到的煎熬更多。
  “将军,左首边就是百里洲,还有半个时辰咱们就到码头了。”秦永成不知何时站在了张凤仪的身后,指着百里洲说道。张凤仪令杨应矶率着残余的白杆兵缓缓回到石柱,自己且带着秦永成及两个随从,准备到林纯鸿的老巢去看看。
  张凤仪“唔”了一声,顺着秦永成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一个圆圆的庞然大物印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什么?”张凤仪大吃一惊,脱口问道。
  “水车!属下曾听人说,看到了水车,就离百里洲码头不远了。”
  “哦……”随之,张凤仪又陷入了沉默之中,瞅着水车发呆。
  随着扁舟的前行,越来越多的水车出现在两人的眼前,大大小小居然有十多个!
  这林纯鸿居然造了这么多水车!
  张凤仪叹为观止,内心的失落稍稍减轻了些。她总觉得,林纯鸿就如她的弱弟一般,狡猾、调皮,关键时刻,还会遮护着自己这个大姐姐。这种感觉非常温馨,让张凤仪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
  “过会到了百里洲后,不要透露咱们的身份,咱们也就是好奇,上岸瞅瞅就走……”
  “诺,大少奶奶!”
  秦永成非常机灵,立即改口应答,让张凤仪扑哧一笑,心情明显好起来,“也别叫大少奶奶,称张少爷即可,过会我稍稍变下容颜……”
  ……
  当船在刘巷港口靠岸后,张凤仪被桅杆的森林惊得目瞪口呆,连上岸都忘记了。“以前的百里洲就是一荒岛而已,现在如何有这么多巨舟,这该运送多少货物啊?难怪林纯鸿从不缺粮,一艘船运过去,足够他们吃一年!”
  秦永成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武将世家出身的汉子,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船,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四人方才醒过神来,通过栈桥上了岸,被登记的小书吏堵了个正着,小书吏满脸堆笑,躬身道:“四位请留步,按照小岛的规矩,上岛需要登记。请问四位贵姓?”
  张凤仪头上挽了个发髻,戴着一青色书生巾,身着白色长袍,掩盖住曼妙的曲线。乍一看,还真像一个俊俏的小书生。张凤仪听了小书吏的问题后,微微吃惊,心道这林纯鸿难道在百里洲搞了个独立王国?还要求来往的旅客登记?她对林纯鸿充满了好奇,不以为忤,微微一躬身,压低嗓音抱拳道:“免贵姓张,名一德,四川重庆人士,此来百里洲做点小生意,采购一批货物。这三位是在下的伴当,分别姓秦……”
  小书吏在纸上运笔如飞,张凤仪话音刚落,小书吏就停止了书写,一双疑惑的眼睛盯向张凤仪。小书吏常年从事登记工作,见过的人不下百万,岂能看不出张凤仪乃女扮男装?
  张凤仪作为一妇人,从未被人这么盯着看,脸色变得通红,微微怒道:“有完没完?我们能不能上岛了?”
  小书吏慌忙躬身道:“还请四位稍待,马上就好。”说完,在纸上哗哗写道:“为首之人乃一妇人,年约三十,伴当三人肌肉虬结,皮肤黝黑……”
  张凤仪四人最终被放行,在一家小旅馆要了两间房,住了下来。小旅馆虽小,倒也精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张凤仪看得心喜,掏出点碎银子赏给小二,吩咐道:“找个女婢打点洗澡水过来!”
  小二应道:“本店没有歌姬,客官要听曲子和游玩,可以到柳树巷,出门左拐走个一里路就到了。”
  张凤仪脸色骤变,心里恼怒异常,这小二居然误以为自己想要招妓。联想到自己的打扮,张凤仪苦笑道:“算了,算了,你打了洗澡水放在门口,我自己来……”
  “好咧……”小二一声悠长的应答之后,立即离开,留下了哭笑不得的四人。
  ……
  客房内,暖气逼人,云雾缭绕,就如仙境一般。正中间,一个巨大的木桶不停的冒着水蒸气,发出一阵阵的哗哗的水声。张凤仪坐在水桶中,只露出圆润的双肩,长长的秀发被水蒸气蒸的濡湿,随意的散落在白皙的颈部。
  张凤仪扬了扬右臂,右臂上赫然露出吓人的伤疤,这伤疤就是上次为重物所击留下的。张凤仪不停的抚摸着伤疤,心里自怜自叹,唉,征战将近十年,除了几处疤痕,什么都没留下,相公早就被几个年轻的妖狐子迷住了,这几年来,几乎从未过正常的夫妻生活。现在自己一身伤痕,不知相公会怎么嫌弃自己……
  一时之间,张凤仪无法自已,有意无意的碰着自己的敏感点,忍不住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哼声。
  “砰……砰……”一阵又快又急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张凤仪慌忙抓住一条浴巾,盖住自己的双肩,喝道:“谁?”
  门外传来秦永成惶急的声音,“张少爷,告身丢了……”
  “啊?……你回房稍等,我马上出来……”
  ……
  四人翻遍了行李,告身还是不见踪影。
  良久,秦永成拍了拍脑袋:“定然是遭了贼!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在街上闲逛时,有人从后面撞了我一下,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丢了!少爷,要不要报官?”
  张凤仪苦笑道:“报什么官啊,你见过贼不偷黄白之物,倒偷没用的告身吗?”
  秦永成大惊道:“少爷的意思是这贼是林纯鸿的人?”
  张凤仪冷笑不已,“没想到咱们想静悄悄的看看百里洲都做不到,好一个林纯鸿,真把自己当成岛主了……”
  秦永成三人无不胆寒,没想到林纯鸿对百里洲的控制严密到这种程度,自己一行四人,不知哪里露出了破绽,居然被林纯鸿的人盯上了。
  正说着,忽然小二报告有客来访。
  顾绣兴进房后,还未等张凤仪开口,就弯腰行礼道:“草民拜见张将军,不知将军来访,未曾远迎,还请将军海涵。”
  张凤仪冷声问道:“你是林纯鸿的什么人?”
  顾绣兴不接张凤仪的话,微微笑道:“林将军早就吩咐邦泰商号上下,近日张将军将来访,我等有眼无珠,居然一直不知将军已经抵达百里洲,可谓无能。要不是破获了一起盗窃案,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份告身,恭恭敬敬地递给张凤仪。
  张凤仪微微瞄了一眼,扔在了桌上,冷笑道:“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们送回告身喽?一个个都和林纯鸿一样,狡猾、脸皮厚!”
  顾绣兴怒气勃然而生,就任枝江部副主事以来,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骂林纯鸿。“将军远来是客,对百里洲可能不太熟悉,在下为将军安排了一个向导,可以带着将军到处转转。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在百里洲,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进的,还望将军好自为之!”
  顾绣兴经历了双庙山事变后,胆气非以前所能比,虽然知道张凤仪等人乃万人敌,但丝毫不惧,反而针锋相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秦永成三人听得恼怒异常,怒喝道:“放肆!”忍不住就要上前擒拿顾绣兴。
  “住手!”张凤仪柳眉倒竖,一声大喝,叫住了秦永成等人。“如果这就是林纯鸿的待客之礼,咱们也没有必要久待,明日就走!”
  顾绣兴不屑的看着秦永成三人,“在百里洲,还没有人敢动武,就是他温体仁过来了,也得依岛上的规矩!既然张将军想走,林将军还令在下准备了一份薄礼,望将军不要嫌弃!”
  说完,令随从抬进一个箱子,摆放在客房里。顾绣兴对一随从吩咐道:“张将军乃娇客,这几日就陪着将军到处逛逛,明白了吗?”
  “滚……”张凤仪再也忍不住,直接下了驱客令。
  顾绣兴不失风度,道了声告辞,扬长而去,只留下了箱子和向导。
  张凤仪气得浑身颤抖,一脚向箱子踢去,对着向导怒吼道:“要你滚……你没有听见么?”
  箱子盖并未上锁,被张凤仪一脚踢开,里面露出一些胭脂水粉之物……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隔墙有耳
  对张凤仪的愤怒,顾绣兴毫不在意,扬长而去。
  虽然张凤仪乃林纯鸿指定需要盛情款待的客人,但是,既然她犯了邦泰集团的忌讳,也没必要对她客气。顾绣兴的事情多而杂,马上就把张凤仪一事丢在了脑后。
  但是向导的汇报让他浑身冒出了冷汗:“顾主事,张将军一脚踢开了箱子,里面全是妇人用品……”
  联想到这箱子从周凤手中领出,顾绣兴更是坐卧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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