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沈定军的爹妈都是农村人,死活想要个男孙,偏偏他们家儿媳妇又总生闺女,前面生了两个都是闺女,第三个还是闺女,这还不算,第三个啊,她还是个傻子。沈定军那些年在外面也养了个女人,那女人运气好,一下就给他送了个儿子,这下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摆谱摆得比正牌夫人都厉害,大伙儿背地里都管她叫沈定军的二老婆。”
  “那现在呢?”沈定军可是他们新南市的地产巨鳄,这妇人要真是他妻子,那么多房子,随便卖几间不就够他们嚼用的了,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为了点吃的到处讨人嫌。
  “沈定军那家伙不是人啊,当初刚乱起来没多久,就丢下她们母女几个,带着外面的老婆孩子,找了关系,随一架运货的飞机去了南方,这些房产什么的,可都在他自己名下呢,他老婆根本动不了?”卖鞋的男人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叹气摇头。
  “那他自己爹妈呢?”邱成又问。
  “都跟着一起走了,我听人说,这事就是他爹妈给出的主意,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黑心肝啊。”就算生活再怎么艰难,没情没义的人总是要受人唾弃的,何况那沈定军一家有财有势,哪里就到了非要抛妻弃子的境地。
  “一个玉米饼两个西红柿换不换?”这时候,邱成的摊子前面又来了一个提着公文包的男人。
  “换。”邱成没犹豫就答应了,对方给出的价格还算是公道,毕竟玉米饼能填肚子能扛饿,西红柿不能。
  这人用两个玉米饼换了四个西红柿,又让邱成给他送了两根葱,然后就在马路边打开公文包,把东西小心翼翼地往公文包里装。
  “田鼠要不要?”邱成这时候又问他说。
  “田鼠?”那人闻言抬头看向邱成。
  “就在这里面。”邱成指了指一旁的编织袋。
  “打开我看看。”对方显然很感兴趣。
  邱成把编织袋打开,让他看里面那三只油光水滑的大田鼠,那人探头往编织袋里头看了看,忍不住就咽了口口水,这年头的人都这样,任他外表看起来多光鲜多体面,一见到肉照样馋得流口水。
  “怎么卖?”他问道。
  “一只田鼠三个玉米饼,你要是全要了,我收八个就好。”摆了一会儿摊之后,邱成也算是看明白了,市里头可能确实有不愁吃饭的,不过要想在短时间里碰上一个,还真挺不容易。
  “我现在手头上没有那么多,你等着,我去喊个人过来。”这人显然很中意这几只田鼠。
  “那你快点,我一会儿还要赶去上工。”邱成说道。
  “就几分钟,近得很。”对方说着,拎起公文包就一路小跑起来。
  在他离开之后的十多分钟里,邱成又做成了一单生意,拮据的生活状态让大家都变得十分斤斤计较起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就为了多要两根葱,跟邱成好一通掰扯。
  “就这儿就这儿。”很快,刚刚那人又带着两个单位同事回来了。
  “田鼠呢,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其中一人催促邱成道。
  邱成也不说话,把编织袋打开了叫他们看个仔细。
  “块头不小,但是要三个玉米饼是不是贵了一点?”这些人还想还价。
  “收拾好了之后,还能有四五两重。”邱成对他们说。
  “这玩意儿怎么收拾啊?”本地人绝大多数都是没吃过田鼠的。
  “就跟杀鸡差不多。”邱成说着,把自己处理田鼠的过程又给他们细细讲了一遍。
  “不知道这田鼠肉好不好吃?”其中一个显得有点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我吃过,味道好着呢。”邱成顺势又加了一把火。
  “啧,你自己的东西,还能说不好吃?”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显然是已经很想买了。
  “要不咱就买了,刚刚他说三只一起,就要八个玉米饼。”
  “你看呢?”
  “买了,我瞅着他这田鼠还算干净。”
  后面来的两人分别拿出三个玉米饼,最开始从邱成这里买西红柿的那人也拿出三个,他先把两个玉米饼递给邱成,又把剩下那一个掰成三块,其中两块递给他的两个同事,另一块自己留着。
  给了玉米饼,又让邱成给他们搭了几根葱,然后这三人就高高兴兴地提着编织袋走了,邱成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有点为那只编织袋感到可惜,下回他得吸取教训,别再拿编织袋装东西出来卖了。
  做完这单生意,邱成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于是便利落地收拾好摊上卖剩下的五六个西红柿和一把小葱,他得赶回去上工了。
  紧赶慢赶,邱成最终还是迟到了十多分钟过,当他赶到他们电工组目前正在施工的那个小区门口时,大伙儿都已经各自干自己的活儿去了,只有他们组长还拿着个本子坐在小区前面的花坛边写写画画。
  “你迟到了。”对方听到邱成的脚步声,就抬头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早上去了市里一趟,没掐好时间。”邱成说完,想了想,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西红柿递过去:“这西红柿不错,您尝尝。”
  电工组组长不说话,他只是皱眉盯着邱成看了许久,一脸的风雨欲来。邱成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紧,但他很快就想开了,就一个西红柿而已,他也不能告自己行贿罪,最坏不过丢工作而已。
  这位组长看了邱成好一会儿之后,最终还是伸手把那个西红柿接了过去,然后他就从花坛边上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只此一次。”他这么说道。除了他自己,别人绝对不会明白,他是多么不愿意接过这个西红柿。
  十多年以前,在他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曾经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到南方去当过建筑工人,当时那个工头就是这样,很喜欢贪小便宜,你要是给他好处,他就给你诸多方便,你要是不给他好处,就要被百般刁难。
  当时他的父亲就是因为舍不得花钱买几包好烟,让他们父子在那两个月里没少受气,两个月结束以后,他回学校继续念书,他父亲就留在工地上继续受气。
  现如今,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自己却成了工头,他丝毫不想让自己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渣有任何重叠。
  只是,他的女儿今年才一岁半,那么可爱的小东西,那么美好的存在,她绝对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但就因为自己这个没用的父亲,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甚至还不知道西红柿是什么味道。
  ☆、来电了
  这天上午,阿常睡醒的时候,邱成早已经出门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心里有点失落。
  打着哈欠来到露台上,邱成离开的时候,已经给这些庄稼浇过水了,成熟的西红柿和辣椒也都被摘了下来,阿常沿着狭窄的过道转了两圈,然后在一个种着辣椒的木筐旁蹲下身来,他先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然后伸出两个手指,轻轻拉过一个枝条,把藏在枝叶后面的一个已经成熟的红辣椒摘下来,放到不远处的窗沿上,邱成每次摘下成熟的辣椒,都把它们放在这里晒。
  摘完辣椒以后阿常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在露台上蹲了好一会儿,虽然邱成把整个房子都囊括在了聚灵阵之中,但是他总觉得这个露台尤其让他觉得舒服一些。
  阿常并没有关于自己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记忆,他也没有多少时间观念,从前跟那只老猫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常常会找个清静的地方窝着晒太阳,一晒就是一整天,除了捕食和巡视各自的据点,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无所事事。
  阿常不明白邱成为什么每天都过得那么忙碌,为什么不能跟他一起晒晒太阳。他来到卫生间,拿起一把绿色的牙刷,按邱成教他的,不怎么熟练地给自己清洁牙齿。
  这种叫做牙刷的东西他从前也找到不少,和它们一起找到的还有一些捏起来软软的东西,吃起来味道有点怪,他不大喜欢。东西就藏在学校北面的一栋居民楼里,他每次都从二楼的窗户进出,并没有破坏那栋楼的大门,改天他去找找看,说不定邱成看到它们会很高兴。
  这一整天,除了给那三只山羊打了一捆草回来,阿常什么事也没干,就窝在露台上,一边打盹,一边注意楼下的动静,这段时间在附近活动的人越来越多了,这让他感到很不安,要不是因为邱成,说不定他早就搬到人迹罕至的山旮旯住着去了。
  傍晚十分,邱成回来了,带回来十多个玉米饼,还有卖剩下的几个西红柿和一把小葱。他从厨房窗口挂着的田鼠肉中拿下两块,和那把小葱一块儿炒了,剩下一点葱花撒在西红柿汤里,两人就着一肉一汤啃玉米饼,吃得肚皮滚圆。
  填饱了肚子,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阿常该出去捉田鼠了,白天田鼠很少从洞里出来,到处亮晃晃的也不好打埋伏,一般很难捉到田鼠,夜里就不同了。
  阿常是跟从前那只老猫学的捕鼠技能,靠的就是丰富的经验、敏锐的感官以及高超的潜伏技术,还有敏捷的身手。
  大概是因为阿常从前不喜欢吃老鼠肉的关系,那只老猫并没有向他隐藏自己为什么总是能够轻易捉住老鼠的秘密,它对自家地盘上的每一个老鼠洞都了如指掌,每到需要进食的时候,只要随便选个地方蹲点,最后总会有收获。
  阿常出去的时候,邱成也没闲着,今天他们组长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下回再迟到,怕是不能再这么轻易过关,这不仅关系到他之后几天的工作能不能保得住,还关系到这段时间他的工作评价,一个坏的评价,很可能让他以后的求职之路变得坎坷。
  于是他决定之后几天就不去市里卖田鼠了,这几天捉回来的,就先放家里养着,等眼下这个活儿结束了再说。
  之前钉木筐用的木条还剩下一些,邱成就用它们钉了个木筐,大约半米高半米宽一米长,又给这个木筐做了个盖子。这木筐就挨着他家电视柜,放在靠墙的位置。田鼠这东西可不比山羊老实,放在对面那房子他有点不放心,怕它们半夜里啃了笼子跑路。
  等阿常抓了田鼠回来,已经是下半夜了,黑灯瞎火的,家里的蜡烛也没剩下多少了,邱成就没有马上将这些田鼠处理掉,他挪开木筐上面的盖子让阿常把田鼠倒进去,然后盖好盖子,想了想又在上面压了几本厚厚的专业书。
  第二天一早,邱成从木筐中抓了几只大田鼠出来处理,这些大田鼠吃得多长得慢,养着不划算,干脆先做成田鼠干晾上。剩下那些小一点的田鼠就先放在木筐里养着,阿常白天出去给山羊割草的时候,可以顺便给它们弄点草籽草根回来。
  田鼠这东西实在很好养活,光吃草根草籽就能长得不错,眼下这季节最常见的草籽就是看麦娘,附近荒废的田地里随处可见,邱成每天下工后随便在外面转一圈,就能拔回来不少穗子。
  为了尽量避免细菌滋生,邱成还往木筐里放了不少干草,这些田鼠在木筐里各自做窝,因为食物充足,倒也很少发生冲突,偶尔有一些田鼠被关进木筐以后闹腾得厉害,邱成就只好提前把它们处理了,做成田鼠干晾起来。
  处理田鼠的时候剩下的田鼠毛和田鼠头、内脏、爪子、尾巴这些东西,邱成也都没扔掉,而是将它们塞入一个油壶之中,加水加em菌放在太阳晒得到的地方让其发酵,等再过一两个月,它们也会成为很好的肥料。
  这油壶也是阿常不知道从哪里拿回来的,原本壶里还有一点油,被邱成用来炒了一回田鼠肉,结果刚吃完没多久,两人就一脸菜色直往楼下冲,解决完了原本还想回家,还没爬到十四楼,就又折回去了,之后他们就在外面晃荡了大半宿,没彻底消停了都不敢上楼。
  灾后修复工作每天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快,他们电工组就到嘉园小区进行检修工作了,前两天邱成花了几个玉米饼托老李帮他换了一把锁回来,他把对面那屋大门上的破锁给拆了,安了新锁上去。
  到时候工作人员过来敲门发现没人的话,就会把资料汇总上去,确认这个房子有无屋主,除非确定这个房子并无屋主而且安排了其他人住进去,否则他们一般不会想要开门进去。
  而他们电工组的工作,也只是负责小区之中几条主干线能够正常输电,再保证有住人的屋子能够正常用电就可以了,空屋的检修工作,他们只进行到各家各户的电表。
  剩下的,就是要保证那三只羊不会在关键时候乱叫唤了,这事邱成没办法,只能交给阿常。
  这两天邱成一直很紧张,每天出门和回家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从下面抬头看自家露台,一有时间就将露台上的那些庄稼挪了又挪,高的都靠里放,外面只放一些低矮的,再三确认从下面看不出任何异常。
  最后他实在不放心,就用一些窗帘被单盖在露台周围的铁艺栏杆上,他家露台的栏杆高度足有一米五,在上面盖上被单窗帘等布料之后,从下面就根本看不到他们家露台上的情景了。
  安排工作的时候,得知邱成就住在这边,电工组组长很自然就把他们那栋楼的检修工作分配给了他和老李。
  邱成和老李分工,一楼到七楼老李负责,八楼到十五楼邱成负责,这只是一般的检查工作,根本用不着两个人,分头行动有助于提高效率。老李知道邱成就住在这栋楼的十四层,又见他主动提出要负责高层,他也乐得少爬几层楼,毕竟这老胳膊老腿的,已经比不得年轻人了。
  邱成每天出入十四层,知道这一整层就他一家住了人,其他都是空屋,给自家和公共区域的线路和照明设备做完检查之后,他就上了十五楼,检查公共区域的照面设备以及线路。
  他从十五楼的走廊中走过,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门板,这种门是当初开发商统一安上的,门板薄得要死,门锁也不结实,但凡装修过的,就没有不换门的,十五楼一整楼空荡荡的,邱成逐个敲了房门,没有一点动静。
  然后他又去了十三楼,还是一样的安静,然后他又去了十二楼……
  “唉,我不行了,你说他们怎么不先通了电梯再让我们过来……”邱成正在楼梯的时候,听到下面传来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你当他们还会把咱当回事呢?”另一个声音嗤笑道。邱成一听这声音这口气,立马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前些时候卖给他碎玉的那个女的,叫沈星。
  “唉,挣口吃的真不容易啊。”前面说话的那女人一步三叹。
  “要不咱坐这儿歇会儿吧,还有好几楼呢。”沈星说道。
  另一个女的刚想要说话,就听到上面的楼梯发出哒哒的脚步声,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起来,听说越靠近郊区的地方,治安就越不好,特别是像这种空荡荡的大楼,总是特别叫人害怕。
  “楼上这会儿都没人在,你们不用上去了。”没一会儿,邱成就背着工具箱出现在了她们二人面前。
  “是你啊。”一见到邱成,沈星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你认识?”和她一起的女子问道。
  “电工组的,之前在市里就见过。”沈星没跟她多说。
  “哦。”那女子点点头,又问邱成说:“楼上都空的?没住人?”
  “其他楼层不知道,你们最好在通电之后再确认一遍,十四楼只有我家一户,十五楼无人入住。”邱成简略地向她们说明了情况。
  “你就住在这里啊?那这一份文件你看看吧,没问题签个字,还有这个用户资料你也填一下。”沈星利落地把手里的文件夹给邱成递了过去。
  邱成这段时间在各个小区干活的时候,也经常遇到她们这些做宣传和统计工作的,知道现在的用电政策,每家每户按人头限电,小区内的公共照明不限电,电梯限电,按在住人数计算配额,每月配额用完之后,该楼的电梯就将停运。
  邱成填写了住户资料,又在另一份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把文件夹给她们递了回去,然后邱成没多说就往楼下走了,沈星她们连忙跟上,这大楼空荡荡的怪吓人,身边有个男人多少会让她们觉得更安全些。
  三人一同下楼,在邱成做检修工作的时候,沈星和她的同事就这么一层层敲门下去,一直敲到八楼,总共就找到一户人家里面有住人的,屋里是个小孩,隔着门跟她们说话,说自己爸妈都不在家,门反锁了,他打不开。
  邱成到楼下找到老李,他这边的情况比邱成他们稍微好点,但也没好多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是白天,住户都出去了,等到了晚上沈星她们还得再确认一遍。
  他们这边的楼房都比较新,主要建筑物也没有受到太严重的破坏,没什么大问题,整体检查过一遍,解决了几个小问题之后,由电工组组长把工作进度汇报上去,顺利的话,今晚就能通电了。
  这一天邱成下工后,沈星又找上了他。
  “你还要碎玉吗?”她开门见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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