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节

  西门毅等人更是诧异,不知道徐昶为何说起家常。
  “便是在沙场之上,弟弟也是跟随在本王身边,也幸亏如此,他在战场上几次救过我的命。”徐昶缓缓道:“所以本王早就发过誓言,不但要给徐煜荣华富贵,而且要保他平安无事。”说到这里,那人缓缓转身过来,借着火光,楚欢等人看的清楚,这人四十多岁年纪,长相倒与之前所见的梁国公徐煜有七八分相似,不过此人脸上的棱角显得更为突出,如同刀削一样,坚硬而冰冷,显示着此人极为顽强的意志,那一双眼眸子更是漆黑如墨,冰冷透骨,看过来之时,那目光就如同刀锋一样锐利。
  楚欢瞧见此人长相,心下倒是有几分喝彩,从长相看来,这徐昶还真有几分北国壮士的气质。
  “仁王兄弟情深,让人感佩。”西门毅见到徐昶一脸冷漠的表情,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却还是拱手道:“黄昏时分,我也见过梁国公,国公说仁王事务繁忙,不能即刻接见,本以为还要一两日才能见到仁王,想不到今夜仁王便即传召。”扫了围在四周的众兵士一眼,又从那几台铡刀之上扫过,淡淡笑道:“只是实在不明白,仁王这是什么意思?”
  “抬上来!”徐昶并不回答,面对西门毅,双目如刀,双手背负在身后,冷冷道。
  很快,便见到四名身材魁梧的兵士抬着一副担架过来,楚欢仔细一看,心下一沉,瞳孔微微收缩,却已经看到,在那副担架之上,竟豁然是梁国公徐煜。
  似乎是有意为之,四名兵士抬着担架从楚欢等人身前走过,西门毅和马正等人此时也认了出来,都是变色。
  楚欢见到徐煜身上依然是穿着今日前往驿馆的那套服饰,就连手上的戒指也没有摘,但是此刻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脸色肌肤竟是发黑,徐煜虽然皮肤本就有些黝黑,但是现在的肌肤宛若炭墨一般,不但肌肤泛黑,而且脸庞浮肿,嘴角甚至还有溢出的血迹。
  楚欢心上倒吸一口冷气,他自然看得出来,徐煜明显已经死了,而且看样子,竟然是被毒死。
  徐煜黄昏时分才去过驿馆,离别至今,甚至不到两个时辰,楚欢万万没有想到,这短短时间,徐煜便已经成了死人。
  他此时已经明白过来,徐昶大动干戈,派兵抓捕自己一干人,而且摆下眼前这骇人阵势,显然是与徐煜的死有关。
  徐昶刀锋一般的目光从楚欢等人身上扫过,目光最终落在西门毅身上,问道:“西门毅,你可认得担架上的人?”
  “认得。”西门毅神情凝重,“这是梁国公,也便是仁王的亲弟弟,不到两个时辰前,我在驿馆还与国公一起品过茶。”
  徐昶冷冷一笑,声音冷漠:“那你可知道,他从驿馆离开,还没有走过一条街,就从马上摔落,中毒而亡。”
  “这……!”西门毅摇摇头。
  徐昶又道:“那你们可知道,他在临死之前,只说了四个字……!”
  “四个字?”西门毅问道:“还请仁王赐教!”
  “茶中有毒!”徐昶叹了口气,却是走上前,站在担架边上,伸出一只手,轻轻抚弄了徐煜的发髻片刻,才抬头道:“你刚才说,在驿馆之内,你和徐煜一同品茶?”
  “正是。”
  徐昶冷笑道:“唐清河!”
  旁边立时转出一个人来,跪倒在地:“下官在!”
  楚欢等人却是认得,这唐清河却正是接待使者的那位礼官,梁国公前往驿馆之时,也是唐清河在旁陪同。
  “当时发生些什么,你如实说来。”徐昶淡淡道。
  唐清河大声道:“回禀仁王,国公爷确实与西门毅在厅中议事,国公爷先饮茶,还问西门毅这里的茶水是不是不合他的口味。”
  “西门毅怎么说?”
  不等唐清河说话,西门毅已经叹道:“我说金陵茶天下有名,到了金陵之后,饮了不少……!”
  “那你可有饮茶?”
  西门毅摇头道:“肚子茶水太多,难以多饮。饮茶三分好,若是饮多了,那就不是品茶,而是牛饮了。”
  “好一个牛饮。”徐昶却是笑起来,不过那笑声如同刀锋一样刺耳,“西门毅好汉做事好汉当,徐煜在驿馆饮茶中毒,你如何解释?”
  西门毅摇头道:“我无法解释,而且此事与我们没有任何干系。”
  徐昶冷哼一声,道:“你是说,徐煜跟你一起饮茶,你滴水未沾,徐煜却中毒而死,与你毫无干系?”
  “我是这个意思。”西门毅点头道:“仁王应该知道,我们虽然在驿馆,但是驿馆是仁王的地盘,而且驿馆的侍者,也全都是仁王安排的人,当时送茶上来的,是驿馆的仆人,并未经过我们的手,且不说我们绝不会加害梁国公,就算真的有这样的歹心,又如何有机会下毒?仁王该从驿馆内的仆从开始调查。”
  “说得好。”徐昶拍手道:“楚欢既然派你来做使者,你的口才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就算你是铁齿铜牙,本王也要让你心服口服。本王做事,以理服人,将你们送上铡刀之前,自然要让你们无话可说。”沉声道:“来人!”
  一名兵士端着一张托盘上前来,里面摆放着两只茶盏,徐昶伸手,先后端起两只茶盏,将每一支茶盏里的茶水都饮了小半杯。
  便在此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叫声:“放开我,放开我……!”楚欢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两名兵士押着一个身穿白色囚衣的男子过来,那男子蓬头垢面,似乎是从大牢里押出来的犯人。
  徐昶将两杯茶盏放到托盘上,挥挥手,那兵士端着托盘竟是往那囚犯走过去。
  “喝了这两杯茶,便可放你自由。”端着托盘的兵士冷冷看着那囚犯,那囚犯刚瞧见徐昶饮过两杯茶,犹豫一下,忽地伸手,将两杯茶盏拿起,两口灌下。
  他将茶盏放回托盘,道:“我……我喝了,你们……你们要放我走……!”
  那兵士点点头,两名兵士这才收刀,沉声喝道:“还不快滚。”
  那囚犯惊喜过望,二话不说,抬腿便跑,只是还没跑出十步远,忽然间一头栽倒在地,在地上痛苦挣扎抽搐,只是片刻间,便一动不动。
  第一八二八章 借刀杀人
  徐昶看着那囚犯挣扎到死去,挥挥手,便有人将那尸首拖了下去,徐昶这才看向西门毅,道:“你是聪明人,似乎不用我多说。”
  西门毅叹道:“仁王饮茶,安然无恙,这囚犯却是立刻毙命,仁王是想说,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已经有人往茶中下毒。”
  徐昶有意无意看了楚欢一眼,淡淡道:“本王只是想说,进门之前茶可以无毒,但是进门之后,茶就可以有毒,而且神不知鬼不觉。”
  “仁王是怀疑我身边有人下毒?”西门毅道。
  徐昶冷笑道:“也包括你自己。你说要调查驿馆内的仆从,本王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就将送茶之人招来,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对本王忠心耿耿,而且身家性命也完全掌握在本王手中,相比起你们,本王更信任他。他对天立誓,那两杯茶,是他亲自所沏,也是他亲自送到厅内,进厅之后,先将茶呈送给你西门大人,然后才呈给徐煜,据他回忆,当时在你身边还有一名护卫。”看向楚欢,道:“应该就是你吧?”
  楚欢点头道:“不错,是我。”
  “听说你是西门毅随身护卫队长,楚王既然放心将西门毅交给你,想来你的武功定然不差。”徐昶缓缓道:“当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据说厅内还有些昏暗,而且尚未点灯,以你的身手,如果趁机下毒,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楚欢却是笑道:“不瞒仁王,如果我当真要下毒,确实有那个本事,当时也确实是个好机会。”
  徐昶点头道:“是条好汉,如此说来,你是承认徐煜是被你下毒所害?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来人,将他们拖上来……!”
  众兵士正要上前,楚欢却已经沉声道:“且慢!”
  众兵士并不理会,长矛顶在几人的背脊上,边上更有兵士抽刀架在几人的脖子上,徐昶一脸冷峻,楚欢却已经大声笑道:“徐昶啊徐昶,亏得楚王说你是乱世枭雄,现在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糊涂透顶……!”
  “慢!”徐昶抬手止住众人,盯着楚欢冷声道:“你说什么?”
  楚欢心思飞转,挺起胸膛,冷笑道:“你落入别人的陷阱而不自知,还在这里自以为高明,罢了,要杀就杀,我也不废话了。”
  “有胆色。”徐昶冷冷道:“本王倒想知道,陷入怎样的陷阱。”使了个眼色,众兵士这才收刀,长矛也缩了回去。
  楚欢此时赤手空拳,徐昶距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若要发难,倒有极大的把握立刻擒住徐昶,挟持徐昶安然脱身,只是他也知道,如果这样,就算脱身,那么西北军和金陵军便真正接下了死仇。
  楚欢整了整衣衫,才道:“仁王的名声,远播在外,楚王就曾对我们说过,仁王胆识过人,谋略高超,乃是难得的乱世英雄……!”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其实在此之前,我也一直以为楚王所言必然不假,不过现在看来,见面不如闻名。”
  “大胆!”费庆在旁厉声喝道:“怎敢无礼?”
  楚欢冷笑道:“仁王,我们此番前来金陵,所为何事,仁王心中自然也是清楚。不瞒仁王,虽然你的名声如雷贯耳,可是我们对梁国公所知确实不多,甚至根本不知道金陵还有一位梁国公。”
  徐昶并不言语。
  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便是自己这个仁王,也是突然而起,天下人所知也是不多,就更别说自己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弟弟。
  “梁国公去驿馆看望,我们还有些吃惊,一开始都不知道有这号人物。”楚欢缓缓道:“我们与梁国公初次见面,无瓜无葛,为何会突然害他?我们虽然不聪明,可是却也绝不蠢笨,这里是仁王的地盘,莫说是梁国公如此人物,就算是一个普通的金陵大将,我们如果当真出手害死,试问我们还能活着离开?我们杀人之后,还能在驿馆悠然等候,不做任何准备,等着仁王派人抓捕,试问仁王当真觉得我们如此愚蠢,这道理难道说得通?”
  徐昶面不改色,依然冷漠,只是盯着楚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做事总要有个目的,害人也该有个动机。”楚欢盯着徐昶的眼睛,与徐昶目光相对,“仁王,试问一句,你可能想出我们害死梁国公的动机?我们本是为了结盟而来,缘何要丧心病狂杀死国公?”
  徐昶没说话,费庆却是冷笑道:“是何动机,你们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楚欢摇头道:“我只知道,楚王派遣西门大人前来,我们跟随路上护卫,是为了前来与仁王商谈结盟之事。仁王南有战事,而楚王也并不想与仁王为敌,而且你我双方各有所需,一旦结盟,对双方都是有利,纵观大局,我们是尽力要完成楚王的嘱咐,带一个喜讯回去向楚王交代。”
  西门毅终于道:“仁王,李胤说的不错,如果我们真的害死国公,且不说结盟之事无法谈成,就连咱们的性命,也将断送于此,于公于私,对我们都是百利而无一害,试问既然如此,我们又怎能对国公下毒手?”
  徐昶皱起眉头,楚欢道:“我也知道,国公从驿馆离开,便即毒发,而且还是因为茶中有毒,我们确实有嫌疑,可是我们绝没有杀人的动机,还请仁王明察。”
  徐昶沉默片刻,终于道:“照此说来,徐煜之死,与你们并无干系?”
  “我没有这样说。”楚欢叹了口气,道:“事实上,我倒真觉得国公之死,与我们确实有极大的干系……!”不等徐昶说话,解释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国公是被我们所害,我是想说,下毒害死国公的,定是另有其人,他们害死国公的目的,便是想要挑拨楚王与仁王的矛盾,他们害死国公,既是冲着仁王来,也是冲着我们来,所以我们不能说与此事没有干系。”
  徐昶微一沉吟,终于问道:“那你们如何解释当时你们并不饮茶?”说这话时,却是看向了西门毅。
  西门毅微一沉吟,终于道:“实不相瞒,仁王,我们初来贵地,而且对仁王所知并不多,所以凡事未免要小心一些。我们其实一开始就有所提防,倒也不是担心仁王会对我们下手,毕竟仁王如果要杀我们,一声令下,我们便是插翅也难飞。我们只是担心有人知道我们前来金陵与仁王结盟的消息,会从中作梗,暗下毒手,如果我们不慎死在金陵,就算不是仁王所为,楚王也会将这笔账算在仁王的头上,如此一来,非但结盟不成,你我两军反倒是兵戎相见……!”
  西门毅声音低沉,脸色凝重,既解释为何不饮茶,话里行间,却也是略作提醒,告诉徐昶,一旦使者遇害,西北军便要兵戎相见。
  楚欢在旁道:“仁王,当务之急,是要立刻下令彻查驿馆,国公既然是在驿馆中毒,那么下毒之人,先前必定是在驿馆之内,说不定此时还未离开。如果仁王要杀我们,我们命如草芥,死不足惜,可是就此枉死,致使你我两军兵戎相见,那么暗害之人看到这些,必然是偷笑,那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苦笑道:“到时候只怕那些人还在背后耻笑仁王愚蠢不堪……!”
  “大胆!”费庆又是一声厉喝。
  徐昶本来脸色阴沉,此时却大笑起来,盯着楚欢道:“你叫李胤?”
  “正是。”
  “李胤,你果然是有胆色,难怪楚王会派你护卫西门毅。”徐昶眼中显出一丝赞赏之色,随即抬手道:“都退下去。”
  费庆一怔,却不敢抗命,叫喝声中,四周兵士迅速退下,徐昶指着西门毅和楚欢道:“你们两个随本王来!”
  楚欢和西门毅对视一眼,徐昶却已经背负双手往边上走去,两人都是微微颔首,跟了上去,穿过一片花草,见到前方有一座小亭子,亭子四周挂着灯笼,亭子边上还有一处水池,雅致优美,徐昶进到亭内,楚欢两人顺着青石小道过去,灯火之下,楚欢眼角余光却是瞥见,旁边的花丛之中,一道光芒划过眼睛,明显是刀刃的反光,心知四下里看似寂静,但是许多地方都隐藏着护卫,徐昶对自己的安危,异常的重视。
  进到亭内,徐昶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问道:“你们可知道是谁下毒害死徐煜?谁有这样的动机?”
  西门毅摇头道:“仁王,我们刚到金陵,进了驿馆之后,尚未离开过驿馆,对这里的情势一无所知,实在不知道谁会下此毒手。”
  “你错了。”徐昶盯着西门毅道:“不知道金陵不要紧,只要知道天下之势就可以……!”看向楚欢,问道:“李胤,你觉得会是谁?”
  楚欢犹豫一下,其实他心里此时还真在猜想究竟到底是谁想要借刀杀人。
  今日形势,其实极为凶险,徐昶与徐煜兄弟感情极好,徐煜被害,徐昶自然是心下大怒,若是徐昶冲动一些,稍微失去理智,认定杀人者就是西门毅等人,听不进任何解释,那么后果定然是不堪设想,即使楚欢死里逃生,但是西北军与金陵军却也是结下了大仇。
  第一八二九章 嫌疑
  徐昶能够控制情绪,并没有意气用事,而是理智应对,倒是让楚欢刮目相看,只是却也知道,如此人物,却也是日后的劲敌。
  “仁王,我也不知究竟是谁下毒手。”楚欢道:“不过有一点却可以肯定,无论何人下手,他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楚王和仁王结仇。”
  “哦?”
  楚欢犹豫一下,才道:“仁王,此番我们前来金陵,虽然算不得隐秘,却也不是人尽皆知,可以看出,对方的情报功夫十分了得。”
  徐昶已经在石椅上坐下,抬手道:“你们坐吧。”瞧他的态度,显然此时也并不觉得徐煜之死与西门毅等人有关。
  楚欢化名李胤,此时的身份,不过是西门毅身边的随从,但是徐昶同样让楚欢坐下,倒似乎对楚欢十分欣赏。
  “情报厉害,倒不算得多可怕,紧要的是,他们能够迅速作出部署,在驿馆之内下毒,设计挑拨,这样的手段倒是不弱。”徐昶冷笑道:“你们可知道谁能有如此手段?”
  楚欢和西门毅互相看了一眼,西门毅并不言语,楚欢却已经道:“其实我第一个怀疑的,是仁王当下最直接的对头。”
  徐昶自然明白楚欢意思,淡淡笑道:“你是说南边那两头蠢猪?”他口中的那两头蠢猪,自然是指另外两个自立为王的反王,金陵袁不疑被部将所杀,金陵军也分成三股势力,割据一方,瓜分了金陵道,除了坐拥卫陵府和金陵仓实力最强的仁王徐昶,另有德王和成王两股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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