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十五章 本应死去的人

  在魔宗掀开这口铁棺的时候,在海面上的那些星洲的黑衣祭司也只感觉到海水的剧烈波动,以他们的修为,甚至无法清晰的感觉到那两座尖塔之中的特殊元气波动,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在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崂山港口的某条船上,那名被渔网打捞上的年轻人却清晰的感应到了天空里星辰元气的异样变化。
  从被这艘渔船打捞上来之后开始,在渔船之上所有的船工看来,这名年轻人似乎在海中丢了魂,他一直沉默寡言,甚至连吃东西都吃得很少。
  绝大多数时候这名年轻人甚至和故事里所说的鬼魂一样,很怕光亮,总是在船舱的角楼里发呆。
  只是所有这些船工,甚至连林望北和他那些部将都不知道的是,在这名年轻人的感知里,无论是在白昼还是黑夜,无尽的虚空之中,都有很多星辰在源源不断的朝着这个世间播撒着它们独特的元气。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能利用这些星辰元气。
  在此之前,这些星辰元气也是他和那些给他提供真元的修行者之间的通道,他便是将这些无处不在的星辰元气变成属于他自己的符文,属于他自己的通道。
  即便是将他约束在贝船上的强大僧人,也不懂得他的法门。
  他可以学习僧人的手段,但僧人根本无法学习和领悟他的手段。
  然而今日里,那些原本独属于他的星辰元气,却发生了剧烈的偏离,而且在他的感知里,甚至出现了很多他之前无法感知到的,更不可能触碰和利用的星辰元气。
  这些星辰元气形成的星辉,就像是洋洋洒洒的大雪在朝着远方的某处海域落去。
  他呆呆的看着天空,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悲哀和自卑。
  …….
  平时如鬼魂一般躲藏在船舱里的年轻人呆呆的站立在光线明媚的甲板上,阳光将他分外苍白的脸打上了一层金辉,刺目的光线照耀着他的双瞳,似乎要将他幽暗的瞳孔都燃烧起来,然而这名年轻人失魂落魄,甚至好像忘记了闭眼。
  哪怕是这艘渔船上寻常的船工都轻易的发现了这名年轻人的异样,更不用说林望北等人。
  谁都不愿意在航行即将结束时出现什么意外,很多人都将求救般的目光投向了林望北。
  林望北走到了他的身旁不远处。
  林望北也不想发生什么意外,但和那些寻常的船工相比,对于这名年轻修行者,他有着一份真正的关心。
  他在边军为将的那些年里,见过很多初出茅庐的年轻修行者。
  那些年轻的修行者修为和天赋或高或低,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来到边军,但经过很多年之后,这些年轻的修行者走上了很多不同的道路,有些道路和他们的出发点事与愿违。
  像他这样的将领,总希望很多人的死去可以给世间带来更多的平和,他也总希望很多青涩的年轻人能够成为对这个世间有用的人。
  他虽然不知道这名年轻修行者的来历,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但在他的眼里,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和当年刚刚来到边军的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不同。
  青涩的年轻人今后走什么样的道路只纯在于他们的选择,他不想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今后永远在黑暗的角落里沉沦,他还是真诚的希望这名年轻人能够从他所不知的挫折之中走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着这名沐浴在阳光下却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轻声的问道。
  沈念缓缓的低下头来。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再抬起头来,才看向林望北。
  他也根本不知林望北的真正身份,在此之前,他和林望北等人在同一条船上,也只是尽可能的互不相问。
  只是他潜意识里当然知道魔宗有可能追来,他有着求生的欲望,在他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他心中渴望这些人能够将他带到陆地上,能够让他活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人真正的帮助了他。
  而且此时林望北看着他的目光,让他想起了那名一直管束着他的白袍僧人。
  他越加痛苦起来。
  “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这些时日他一直很痛苦,很无助,很想和人倾述,直到此时,看着林望北的眼睛,他才终于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我父亲让一名师长约束我闭关修行,我闭关修行了很多年,总觉得他太过严厉,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想要囚禁我,所以我想试着逃离他的约束,但我真的犯了很大的错误,正是因为我的莽撞,所以引来了敌人,我这名师长为了让我逃离,死在了敌人的手中。”
  林望北知道这名年轻人必定有不凡的过往,听着对方的讲述,他的面容一片肃然。
  “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你这名师长之所以愿意为你而死,是因为他觉得你是可造之才。”他肃然的看着这名年轻人说道:“他宁愿死也要让你离开,便是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越是如此,你便更不应该意志消沉。”
  “若只是这么简单…我也不会如此消沉。”
  沈念终于闭上了眼睛,他无比痛苦的说道:“只是那名敌人自有追踪我的手段,我无法重新开始修行,否则他应该很快能够再次锁定我的所在。”
  “你的意思是说,他的功法和你的功法自有感应?”林望北真正的震惊起来。
  他并非是南朝最顶尖的修行者,但他很清楚,只有比他强大很多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凭借功法做到这样的感应。
  “我无法变得强大,无法找他报仇。”
  沈念睁开眼睛,他垂下头来,在他垂头的时候,他浑身的力气也似乎将要消失一般,整个人都委顿下来,“而且今日里,我感到了异样的气机…我发觉某个传说并非是虚妄,我父亲让那名师长带我在海上修行,他原本也想让我那名师长带着我寻觅某处古迹,寻觅到某些对我修行极为有用的东西,但过往很多年,谁会觉得在茫茫海上真的能够找到那样的古迹,谁会觉得这件事真实,但今日里,那些东西,却应该反而变成了真实,落在了我那名敌人的手里。”
  林望北深深的蹙紧了眉头,他没有过多的去思索这名年轻人和他的敌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他想了想,说道:“既然是你父亲安排你到海上修行,那你或许可以求助你的父亲。”
  沈念摇了摇头,“我父亲已经不在世间。”
  林望北怔了怔。
  沈念接着说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了我父亲已经不在世间,而我那名师长却依旧那般约束我,我才犯下了那样的错误。”
  林望北看着这名年轻人,他眼眸深处泛出深深的同情意味,他能够理解这名年轻人的痛苦,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你还年轻,所以你还没有经历过很多这样绝望的时刻,像我这样的人便知道很多人的一生里都有很绝望的时刻,但很多人终究还是活了下去,挺了过来。或许你的敌人太过强大,我现在也并没有能力帮你,但若是你也没有别的去处,你或许可以暂时跟着我们,我应该能够找到能够帮你的人。”
  他此时真正的想要帮助对方,只是他并不知道沈念对于这个世间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想到,林意已经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或许林意应该有能力帮助这名年轻人。
  “谢谢。”
  只是沈念并不这么认为,有人倾述总是能够缓解一些痛苦,他此时并不清楚南朝和北魏发生的事情,他见过了魔宗之后,只觉得天下已经没有人能够再战胜魔宗,他诚恳的对林望北致谢,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越来越讽刺。
  他魂牵梦绕的南朝的陆地就在不远处,但到了陆地上之后,他能够做什么?
  也就在这时,船上响起了一片异样的惊呼声。
  林望北转过身去,他看到身后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个人。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清楚有一个人负手站立在一片浮木上。
  浮木原本只能随波逐流,但此时这片浮木,却朝着他所在的这条渔船而来。
  他的心中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他轻声问身边的沈念,道:“这是你说的那名敌人?”
  沈念此时也已经看到了海上那个人,他第一时间下意识的摇头,因为他可以确定那人肯定不是魔宗。
  他在风暴之中虽然连魔宗的面容都没有看清,但魔宗的身影,那种恐怖的气息,却是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他的神魂和感知之中。
  这人并非是魔宗,但他的身体里也产生了一种怪异无比的感觉。
  他觉得他熟悉这个人。
  或者说,熟悉这个人的气机。
  也就在一个呼吸之间,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直觉。
  他曾经和这个人气机相连。
  这个人,曾经是源源不断从这个世间辛苦的汲取灵气和星辰元气,再将其中的一部分真元不断渡给他的某个人。
  只是他没有感到欣喜。
  没有感到有了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相反,他就如当日在风暴之中见到魔宗时一样,身体里瞬间充满了刺骨的寒意。
  他熟悉这个人的气机,但相对于其余那些不断渡给他真元的人而言,这个人的气机已经有些遥远。
  也就是说,从很多年前开始,这个人就已经断绝了和他的联系。
  这种气机的断绝,对于他而言便是这个人已经消亡在了世间。
  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因为他之所以独一无二,是因为他所修的功法,是这些人所修功法的本源,只有他才能主动断绝和这些人的联系,这些人除非是死,才有可能切断和他的联系。
  近千年来,没有例外。
  然而现在,这样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无比真实的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却正朝着他所在的这条船而来。
  “对不起。”
  他觉得这些时日似乎所有的坏运气都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浑身有些颤抖起来,对着林望北说道:“我可能会连累你们,如果真是这样,你们能逃走的话,就不要管我。”
  林望北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若是来人是他们根本无法应对的敌人,是针对这名年轻人而来,那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这名年轻人跑。
  他和跟随着他的部众承受这艘船上的人的恩惠,才能辗转来到这崂山港口,他自己不能弃这些人于不顾。
  “真的是您吗,我的主人?”
  也就在此时,海上响起了一声无比感慨的声音。
  海上的那人的目力似乎远超林望北,他似乎也已经远远看清了这船上所有的人,看清了沈约的身影。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然而隔着至少数十里的海面却无比平稳的传到了船上每个人的耳中,林望北的心再次往下沉去。
  他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也做不到如此。
  “你先走。”
  一名跟随着林望北的部众走到了林望北的身后,沉静而低声的对着林望北说道。
  林望北没有回应。
  海上那人的声音,却已经无比清晰的又传了过来。
  “不要想着逃走,连你都已经这样…我都能追踪到你,你不可能逃得掉的。”这人的声音里,除了感慨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欣慰。
  沈念的双手都开始有些发抖,他咬了咬牙,终于鼓足了勇气,朝着前方走出了数步,看着那人说道:“和他们无关,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恰好乘了他们的船。”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并没有什么真元可以动用,他的声音传不出太远,但令人心悸的是,海上那人却似乎偏偏能够听到他在说什么。
  那人笑了起来,道:“和他们有没有关系,只在于您的做法,我的主人。”
  这笑声虽然温和,但落在沈念和林望北任何一个人的耳中,都似乎不怀好意。
  沈念用力的握紧了拳头,他身体不再颤抖,厉声道:“你真将我还当成主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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