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 (三)

  这时,马车早就到了十三的营帐不远的地方,停在那里等待八阿哥的发话。5
  樱儿低着头,她已经沮丧得连话都不愿多说。
  灰太郎揭开车帐看了看,回头黯然道,“樱儿,真想和你一直这么走下去......”
  灰太郎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神情,抱住她低声道,“樱儿,我不是在责备你,但是你看,这次万幸是遇到了十四弟,倘若被别人看到......”
  樱儿打断道,“樱儿知错了。樱儿告退。”
  接着默默地下了车,沿着原路返回到自己的营帐。
  她下车不久,远远的看到十三的守卫们已经迎了上来......
  樱儿刚进营帐换回衣服,就听到外面田嬷嬷低声在问她睡了没有,说是前面八贝勒到访,十三爷让她出去见客。心想灰太郎果然心思细密,算好时间让她出来露个面,这样就没人会怀疑她溜出去见过他。
  于是匆忙随着嬷嬷到了十三的帐里,见礼后,灰太郎只是说听到了十三犯了腿疾,甚为关切,还是亲来探视比较放心。又听说这次樱儿随行照顾十三用药,顺便也见见她。又说樱儿到底是女孩子,一路颠簸,也要好好保养才是。
  樱儿暗自点头,他以进为退,这样既让十三(等于四贝勒)知道他知晓了樱儿这次随行,说明对于他们的一切事情了如指掌,若是日后他们万一知道十四的事,也开不了口。因为这次出行,他和十三都是老康带出来作为重点监视对象的,既然大家都有些违规,半斤对八两,那就不要内讧才是,否则在老康面前谁都讨不了好。樱儿的身份虽然只是丫头,作为孤立事件,四贝勒或许说得清,理由是他派樱儿随行是为了照顾十三。但四贝勒若要指责八阿哥私会十四(不管有没有证据),那么将樱儿的身份就可以提升为细作了(同样也不需要证据),四贝勒在这件事上绝对讨不了好去。况且他们现在也不是敌人,何必为小事(井水不犯河水的小事)先伤了和气呢?而且,四贝勒应该怪不到樱儿,因为作为丫头,在随行中被人认出也很好理解,况且大家本来就认识。并且樱儿无论是不是告诉四贝勒关于见到十四的事,灰太郎都不会被动,樱儿也没有说与不说的压力。
  人精,真是人精,樱儿心里赞道,想着这就像关云长单刀赴会,灰太郎果然是个人物,胆大心细。5
  樱儿想这四贝勒和灰太郎是高手过招,不露痕迹,以后有的是好看精妙的招数呢。但想着以后这两位高手会斗智斗勇的直到你死我活,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哀,只想逃得远远的。
  这里十三与八贝勒客套着,八贝勒让李福升把提着的一堆补品送上后告辞。
  十三果然看了看她并不追问。
  “又是一个人精。”樱儿心中又赞叹着。
  樱儿于是说道,“樱儿没什么要说的。樱儿告退......”
  同时悻悻然的在心里骂自己的自作多情、自讨没趣,自己这点仅有的智商,还想去为灰太郎抗争,简直是在犯贱,还是上赶着......
  樱儿接下去几天充满懊丧。
  现在她不难推测出灰太郎的心思,张明德当初说她是个妖孽,来历不明,要将她除掉、或者让这些阿哥们远离她。四人帮都不愿就此对她下杀手,因为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危害到他们,但是大阿哥却心存忌惮,刻意让灰太郎回避她。
  她在山东遇险,若是就此离去,自然皆大欢喜。但是十四只道灰太郎对她无意或者说是放手了,于是理所当然地想要了她去,想方设法要将她弄出四贝勒府,但是他却没想到灰太郎还是会为她去刺血。
  大阿哥为此当然是震怒,一心想要除掉她,而且是几次三番。
  但是应该是灰太郎始终阻挠。一废太子后,大阿哥的利益集团将全部的重心转到了灰太郎身上,或者说是将赌注都押在他身上,十四自然也就不愿再来搅和这趟浑水。
  灰太郎因为樱儿斗志动摇,而且险些要退出争斗,这是他的利益集团决不容许的。于是双方来回又拉锯了好几次,才有樱儿遭遇上的形形色色的奇怪的事情。
  另外,十八阿哥的死,也让所有人又狐疑起张明德的话来,因为十八阿哥原本并不随行,是因为樱儿让他和十四阿哥比赛打布库,老康一高兴才临时决定带上他去塞外的。
  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樱儿的确对他们多多少少的有些影响,哪怕只是臆测的。
  现在灰太郎纵然不杀她,也要和她了断,起码要与她分道扬镳,远离她才是。
  灰太郎现在的应对,实在是他的利益集团所要求的,当然也是他自己权衡之下作出的决定。
  十三似乎也在注意樱儿的变化,自从灰太郎到访,她就沉默了很多。虽然她当差的时候仍然是认真仔细,但是闷闷无语,形容日渐憔悴。有时候十三看书,发现坐在一边的樱儿也是默默地在火堆那里发呆,有时候和她说话,问她出了什么事,她都是愣愣的茫然无觉。
  樱儿每天的饭量开始锐减,四贝勒和四福晋关照要喝的药也是无心理会,给她喝就喝......
  十三不放心,就吩咐两个嬷嬷悄悄地看着她,果然宋嬷嬷不知所措地回禀十三,樱儿每天晚上都是抱膝坐在床上,呆呆愣愣地望着不知道什么地方,而且夜夜无眠......
  十三暗自心惊,但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但是樱儿眼中的那种绝望、那种凄凉,让他看了就有种心碎的感觉。
  接下去的几天,传来十三的妹妹在京城难产而死的消息。
  十三的这个妹妹刚嫁到草原没出一年,这次是回京城待产、在京城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随即咽气。老康十分喜欢这个女儿,她订婚后、出嫁前,老康就先到过她草原上给她修建的公主府,为的是表示他对这个女儿的重视。公主的遗体就地火化后骨灰不日会送回草原来安葬。
  老康命十三赶到公主府里处理后事。
  老康的大部队继续开拔,樱儿估计灰太郎、十四都跟着走了。
  “唉,走吧走吧、都走吧,眼不见为净。”
  十三的额娘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十三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清代公主只要出了嫁,生了小孩,就完成了历史使命,可以无憾地去死了。而且若是难产的话,即便贵为公主,也是先救小孩后救大人。樱儿在心里将这个陋习又狠狠地鄙视了一下。
  看看十三拖着病腿在料理后事,她又于心不忍。于是尽力帮忙张罗着,那些丧仪又是繁文缛节的,而且按照蒙古的习俗,虽然大礼自有典仪官操持,但总有要十三这个胞兄忙乎的事情。这些事她也不能尽知,所以几乎是边学边做,尽量不让十三过多操心。她在百忙中又要照顾十三用药。
  她废寝忘食,几乎一个人顶了十个人的工作,到后来连下人们的工作都做完了,她仍然意犹未尽,引得所有人都十分惊诧。她只想拼命地工作,这样就不会让人察觉到她的失落和痛苦。
  十三看到樱儿开始处理各项事务,虽然忙碌劳累,但是总比她天天发呆、憋出病来要好,于是也放手让她操持,希望她尽量能够分散些注意力。
  樱儿现在又陷入了童年的那种不悦和不安的感觉中,只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多余的人,一个被所有人厌弃的人。让她倍感绝望的是,她在所有的时空都逃不过这个宿命。灰太郎绝决的神情时时刻刻的刺痛着樱儿的自尊心,唉,“我拿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又过了十来天,等到公主的骨灰到达、安葬,后事的关键部分料理完,她一下子松了劲,加上先前天天蹲在野地里作下的病根,于是也病倒了。
  这是她在这个时空里病得最厉害的一次(上次受箭伤不算,这次是身心俱疲,但主要是内伤,万念俱灰),发烧心悸,她怀疑是不是病毒性感冒,可千万别转成心肌炎?怎么办,阿嫦又不在身边。
  到后来她烧得两颊通红,头昏脑涨,几乎是卧床不起了,连咽喉也肿胀起来,说话、吃东西都困难。她本就没有什么胃口,这下子好几天水米不粘。
  她还惦记着十三每天用药,挣扎着吩咐随从这个那个,说不出话来,就只得打手势比划着。
  十三到后来自己按时用药,反过来索性照顾起她来。为了防止传染给十三,她命田嬷嬷做了口罩戴上。
  她本来就鼻息咽喉都不通的,戴上口罩更加呼吸不畅。她正自心烦是否能够扛过这一次,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奄奄待毙的鱼,躺在那里张大嘴巴在喘着粗气,更觉得天地无光、了无生趣,心里还想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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