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章
“崔二, 你站住!”彤霞大喊一声, 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却只看到崔庭轩扶着崔夫人不紧不慢离去的背影, 她恨恨的锤着廊柱, 大吼道:“你便是再不认我,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跟定你了, 你永世都摆脱不了……”
博郡王妃听着女儿竭嘶底里的吼叫,颓然的坐在椅上,单手支头神情一片萧索。那日郡王从宫中回来就对自己说以后彤霞的事情莫要再管了, 圣上当日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他们欺君得到了这桩婚事,圣上心中觉得对不起崔庭轩, 本就偏颇, 更别说这几年崔庭轩时时跟在圣上左右,这种亲近哪怕他们是宗亲也是比不了的。
心中对郡王的话十分了然, 但是为人母, 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冷落而不管, 可她万万没想到崔庭轩居然连面子功夫也不想做!也是她今日气怒, 少了一份思量, 早在看到那人对自己行君臣礼时,就应知道他根本没将自己看成亲家岳母……
“轩儿……”崔夫人看向儿子, 道:“刚刚你说有事要离家,要去多久?”
崔庭轩弯唇笑道:“去两浙, 孩儿要与母亲说的也是这事, 此次外出短则半月,长则一月,母亲若想回去,我可送母亲到扬州。若是想留在京中等孩儿回来,也无妨。”
崔夫人看着身高七尺的男儿,久久不语,到京之中,这家中氛围奇怪,她是住的有些拘束,可也正因如此才让她更加不放心这个二儿,去说成家立业,可如今儿子执拗又固执,对那县主芥蒂颇深,两人莫说相敬如宾,便是连陌生人都不如,是在让她忧心不已,无法放心归家。
轻轻叹了一声,崔夫人轻声道:“我等你回来吧,如今春日正好,我去京郊的田庄上住两天,你出门在外,莫要牵挂家中……”
崔庭轩微微垂眸,半响后低声道:“是孩儿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崔夫人没有应话,打发身边的丫鬟去给崔庭轩收拾东西,垂眸拉住他的手道:“养儿一百,常忧九十九,没有这桩事,也有别的事要一样操心……唉,我儿心苦,娘知道。”
崔庭轩有些慌忙的将目光从母亲面庞上移开,淡笑道:“娘亲就是多忧心了,儿心中并不苦。”
院中桃李芳菲,清香满园,崔庭轩看着远处,灿灿朝霞像是装满了他的眼眸,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崔夫人,从容道:“一花一世界,孩儿心中繁花万千,是他人眼中并不曾见之景象,不会苦。”
崔夫人目送儿子离开,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门上写着“崔宅”的匾额,扶着身边的婢女准备登车离开。
还未上车,就见彤霞从内脚步匆匆跑出来,看到崔母正要上车,上前一把拉住崔夫人的衣袖连声道:“崔二呢?他就这般走了么?去了哪里?做什么事?阿姑,你看看他这样子,可曾将我放眼里?”
崔夫人看着彤霞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庞,缓缓垂眸看着她紧紧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一点点的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道:“轩郎刚到家时便说奉圣命要外出,距此已过了半个时辰,县主可为轩郎备下了出行的东西?”
彤霞一愣,很快叫道:“他都不让我近身,我怎晓得要替他收拾那些东西?”
崔夫人目光冷淡,轻轻点头:“这是轩郎不对,那县主可为轩郎备下了出行所需的干粮?”
“干粮?”彤霞更是怔然:“为何要备干粮,路上没有驿站么?”
崔夫人见她两手空空,身后女婢手中也并没有什么包袱,默了默道:“那县主为轩郎出行都准备了些什么?”
彤霞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崔夫人微微叹了一声,道:“轩郎外出数日,这期间我去田庄上看看春播,县主请回吧。”说罢也不理会彤霞,登车离去。
博郡王妃见女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回来,堵心又酸涩,拉着她的手道:“虽娘回去吧,这宅院由他们崔家人去守吧!”
彤霞眼眶溢满泪水,怔怔的看着博郡王妃,猛地哭道:“娘亲,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也想做一个好妻子,可是你看,崔二他什么都不与我说!”
博郡王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却只能抱着女儿,听着女儿嚎啕的哭声,心如苦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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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使大人……”
莫友山从外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许是真的被陆砚的话吓到了,跑的衣冠都有些散乱,进了门也不敢耽误,先看了眼一旁的香炉,见炉鼎还有袅袅青烟,当下松了一口气,道:“大人让末将查的事情,都已查清了。”
陆砚将目光从兵士名册上移开,淡淡看了眼站在书案对面低头哈腰的莫友山,指了指旁边的圆椅,示意他坐下回话。
棋福十分有眼色的给莫友山端上一碗温凉的茶汤,莫友山端起来一饮而尽,才觉得气息平复了许多,道:“江阴共有驻军九千四百人,此次参与哗变的共有三千六百六人,为首的之人……”说到这里拧了拧眉,不知道要如何将情况说清楚。
“为首一共几人,都做何职?”陆砚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一下子解了莫友山的困局。
“为首一共十二人,听闻前日起事之前都花了押书,只是末将未能拿到此押书,只弄清楚了这些人的生平……”说着从袖中拿出一页纸送交陆砚。
陆砚接过扫了眼,放到自己刚刚整理出来的名册旁,抬了抬下巴:“继续……”
莫友山呼出一口气,道:“剩下那些没有参与哗变的兵士此时被关在大营中,前日哗变至今,一直未有人与末将交涉……”
陆砚看着手边的东西,半响后抬头看着莫友山道:“这几日勿要外出,随叫随到。”说罢挥手让他出去。
棋福见人出去才奇怪道:“郎君就这般么?”
陆砚摇了摇头,摸了摸腰中的一块玉令牌,眼睛微微眯起,许久后才起身平静道:“等到明日午时,若是再无圣意……”他看向门外,神情变得沉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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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虔诚的给菩萨跪拜叩首,口中念念有词,都是希望能够保佑夫君平安的乞告。
白一刚到门前,就被银巧拦下了,小声道:“娘子在礼佛,白一姐稍等片刻。”
白一探头看了眼,神色了然,自从陆砚起身去江阴,长宁便日日上香乞告,以前也从未见过她如此虔诚,可见心中是真的担忧。
长宁将自己能想到的乞告词都念了一遍,恭恭敬敬的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喃:“五天了呢……也不知江阴那边如何了……”说着眉宇间便有些烦色。
“红二,你去驿馆再问问,是否还未有朝中圣意下达?”长宁突然转身看着红二道:“哗变五日,圣意迟迟不到,夫君处处掣肘,这可如何是好!”
白一见她烦忧,上前道:“娘子莫要忧心,哗变对郎君而言不过顺手处置的事情罢了……”
长宁看向她,脸色严肃:“此话不可乱讲,圣意不可妄测,无圣上之命,夫君岂能妄动!”说罢,像是想到什么,心中一紧,微微提高了声音:“若是再让我听得这般混账的话,便先仗责二十关起来,等夫君回来再处置!你们几人也都留心些,若是听到这田庄上谁这般言语,直接将人拿下!”
陆砚此刻在江阴情况不明,她不能让后院传出一丁点的风言风语。自古帝王多疑,便是与夫君是自幼的伴读,也经不起一点点的风言风语。
长宁慢慢握紧手心,看着天边乌云翻滚,低声轻喃:“又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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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四月,江南的梅雨季也渐渐而至,崔庭轩连日奔马,不到六日时间,四日都在风雨中疾行,眼见风雨又起,一直跟着崔庭轩的护卫驾马撵上道:“崔大人,今日这雨不必前几日,看起来春雷当头,不若我们到前面驿馆避避再走?”
“不避!”崔庭轩一口回绝,又加了一马鞭,白马如一道光影窜出,风中飘来他的声音:“事务紧急,误者决不轻饶!”
陆砚从棋福手里接过许久未穿的甲胄,一件一件穿的极慢,脸色平静,眼眸却深沉如墨。
“郎君……”棋福将头盔递过给他,有些结巴道:“郎君真的要一人入营吗?”
陆砚没有回话,形势不容他再等,哗变刚发生之时,哗变士兵只是斩杀了孙知军,可是从前日开始,军中那些盘剥过他们的皆被斩下了头颅,若是他在不出面,只怕哗变很快就会变成动乱,他深吸一口气,等不来朝中旨意,他只能按照对昭和帝的了解去做出决断,一旦错了……
他接过头盔捧在右手,向外走去,声音不带一丝波澜:“若是一个时辰后,我仍未出来,拿着我昨日交给你的玉牌前去江淮东路,请淮安军支援……若我出不来,即刻回钱塘见六娘子,让她速速归京请旨和离。”